诗二首

老贺

止

止住风止不住漂泊

止住声止不住沉默

止住镜子

止不住时间

亲爱的，

这世界很小

空与空只隔着

六把椅子

六张糖纸

一场虚构的葬礼

床的疼痛再一次惊扰

陌生的冷，弯曲

渐渐长出

月光的獠牙

鬼魂漂浮于窗外

低端游走于瓦砾

整个黑暗攒足了力气

一寸一寸地

撑破光明

窗帘

遮蔽了内心的

红色记忆

止住火焰

止不住灰烬

止住世界

止不住虚无

月光下，我用徐徐展开一幅长卷的空镜

1

亲爱的，请把手伸给我

我们要躲进时间里

不能睁眼

不要呼吸

那些窗帘下逃生的

情感、惊恐、寒冷、面具、城市与烟草

一车一车天空的灰烬

万事随白鸥

从词语中缓缓抽出子夜的丝绸

慢慢围拢过来的阴影，烛光下，盛世的余生

相互辨认，脱落胎记，交换羽毛

寒冷在窗外神秘地竖起围墙，长出耳朵与保安

金属般失忆

因此，我體内宿命的大雪

只能再一次落满童年，

那个搬运冬储白菜的夜晚

帷幕拉开，灯火点燃

目光从各个梦境的针孔中射来

群众纷纷从舞台的低端处入场

一辆癫狂岁月的独轮车

继续推送我的癫狂

一根电线杆

在四米之外叫出了我的乳名

而母亲反复怀念的雨水

顺着阿尔茨海默的小路

准时叩打往昔的家门

我模糊地看到

那个旋转星星的花格子小熊

还在合作社的门口

旋转着木色的陀螺

2

亲爱的，请把黑暗伸给我

我们要躲进身体里

烟圈可以吐出香火、玫瑰，血色大月亮

你一定要从中找出修辞的隐喻

纯诗之夜，剔除皮毛、血肉、骨骼

拔掉钉子、星星、牙齿

记忆的岗哨

再将沉默分成两半

疼的给我，更疼的给喧嚣

纯诗之夜，是青绿山水的逆生长

是时间的能指在石鹰的枯眼中

慢慢风化成历史

漫山遍野的死亡只有三分之二

提前完成了虚无

纯诗之夜，天要冷，酒要温

女人们要接吻，兄弟们要密谋

东方发白是一队无法远行的鸽群

在战役打响之前，我们必须从词语的漏洞中

抽身而出，带着树枝上尖叫的无数个小念头

那些没有撤出的夜晚

纷纷死于孤独

3

亲爱的，请把死亡伸给我

我们要躲进虚无里

老年的客栈风餐露宿

每一扇窗户制造每一种风雪

月光写满羊皮纸上皱纹般随波而逝

的遗言，留给我们来世阅读

留给前世的小狐狸无意中说出爱情的真相

中年的房屋里住过太多

似是而非的生灵

老汉中的少女，满脸皱纹的巨婴

行将就木的独角兽，尚未出生的民主月光

鬼头鬼脑的智能老猫——

那么多油腻灵魂拥挤在一个

废弃的身体里

他们自由散漫，进进出出

怀揣梦想，藐视现实

抱团取暖，逢场作戏

他们回头是青春，前方是岁月

一个诗人的内心是四季漂泊的庭院里

野草疯长

而你还在旧事物里描绘山水

云的坠落，雨的坍塌

春天的证据还没有在你的笔下重新诞生

小天使的翅膀

还没有破译星片天空的飞行密码

看，那么多死去的童年

在一颗苹果上垂下笑脸

亲爱的，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那个沉入海底的羊皮纸上

的预言吗？

那是蝴蝶体内的爱情一蜕再蜕

从皮毛蜕到骨骼

从思念蜕到传说

在一个从远古飘来的清晨

你带着八个纸船，八把吉他

八封家书，八个岛屿

你带走的八个钟摆的钟声

始终盘旋在盛世的天空

你带走的八个月亮的月光

依然照耀着同一个窗口

而月光下

我用徐徐展开一幅长卷的空镜

守候着这个夜晚

并携带着，人世间仅存的一点点的虚无

与一座汉语花园蜕变后的低吟浅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