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2018-09-10 04:20山程
大理文化 2018年1期
关键词:刘江雨点母亲

山程

1

她很害怕失眠,更害怕醒来。

灯灭了,卧室陷入一片漆黑,段段躺在床上,很想入眠,却一次次失败了。这个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左右,县城的灯火早已熄灭,人们也都进入梦乡,只有路灯还习惯性地亮着,她还习惯性地醒着。她闭上双眼,好让自己尽快入睡,但那没有用,只要一闭上眼。往事就起来。沉沉浮浮的往事,在她脑海里一阵乱窜,使本就难以入眠的她,变得愈加清醒,毫无睡意可言。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睡眠成为她最大的奢望,也是她最大的恐惧和障碍。她奢望每天都有充足的睡眠,以避免因长期失眠给身体带来的诸多影响,却害怕天黑,恐惧被黑夜吞噬后所带来的莫名窒息感,更恐惧那种紧闭双眼却头脑清醒期待天明的感觉,以及那种好不容易入睡后又突然醒来的失落感。这些感觉,在她很想入眠。而又总是失眠的夜里,显得尤为浓烈,还深深困扰着她,成为她难以摆脱的梦魇。

此时,窗外路灯慵懒地散着光,明晃晃的灯光,把街道照得通明。因为是凌晨,所以街道上没有车,更没有行人,整个县城显得格外安静。她在漆黑到令人发慌的凌晨,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再一次闭上眼,想在不断浮现的往事里找到一种让自己入眠的方法,但失眠半年多的她。却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种有助于入眠的方式。无法入眠,只好闭目养神,因为第二天她还要去自己开办的培训学校,为上门咨询的学生家长详细解答。她必须养足精神,尽量说服他们报名,所以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偶尔换一个姿势,煎熬地等待黎明那第一缕阳光。

第二天,当黑夜褪去,路灯缓缓熄灭时,又一宵未眠的她,有气无力地从床上下来,无精打采地简单洗漱后。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头、化妆。以前,她化妆花不了多少时间,现在,饱受失眠折磨半年多的她,不仅脸上皮肤大不如以前,而且每天都有黑眼圈。为了不让父母和学生家长看到她糟糕的样子。她不得不花更多时间来化妆。可不管涂了多少粉底和遮瑕膏,都始终无法遮盖和隐藏那双满布血丝,还渐渐变得有些空洞和浑浊的双眼。

尽管通过化妆,可以隐藏自己憔悴的面容,但在她父母面前,她所有化妆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目前的状态,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以,当她化完妆,吃过早点,正准备换鞋,穿外衣,拎包出门时,她母亲再一次向她提起去医院看一看失眠的事。

她不愿又一次看到母亲那期待的眼神,就一边伸手去拎放在门口鞋柜上的包,一边对母亲说:“抽时间又去。现在是寒假。来咨询补课的家长多,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说完,就急匆匆出了门。她母亲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而觉得女儿当初回乡发展是一个错误。

大学毕业那年,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毅然独自一人远赴他乡,在一家培训机构供职。正当自己工作处于上升期时,她却不得不做出回乡发展这一痛苦决定。于是,在一个天空澄媚的早晨,她坐上返乡的飞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座她生活工作半年,谈不上有多少感情的城市。回乡后,她没有如大多数回乡的同学一样,选择考公务员或事业单位,以谋一份稳定久长的工作,而是选择创业,以自己曾从事过的教育培训行业作为创业项目,并以大学生创业贷款的方式,筹到了项目启动资金,在培训市场相对空白的县城开办了一家中小学一对一培训学校。

由于是冬天,所以刚出门,冷风就偷偷溜进她衣服内,打在她皮肤上,她搓了搓手,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然后看了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一边走,一边因母亲与她提起去医院再做深入检查的事而陷入一阵沉思。其实,她心里清楚,失眠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可现在培训学校正处于起步阶段,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去做,况且自己是贷款创业,父母也背负着高额的房贷,她不想在自己还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下,再花父母的钱去医院做更多检查。再说,因为失眠,此前她早已把县里的中西医看了个遍,可每一次医生除了告诉她放松心情,開一些药外,便没有其他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久而久之,她对县里的医院便不抱希望,打算事业步入正轨后,自己花钱去相关医院做详细全面的检查。

一阵响亮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划过耳边,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一束嫣红的阳光刚好打在她脸庞上,她抬起右手看了看手表,觉得时间还宽裕,便放慢了脚步,迎着初升的太阳,慢慢向培训学校走去。

2

培训学校位于县城中心,离段段家不远。但县城中心并非商业区,旁边也没有小区,因此人流较小,算不上办培训学校的理想地段。当初她选址时也深知这一点,可在有限的启动资金和房屋局限的格局面前,她并没有太多选择余地,毕竟在校址选定,完成装修,各类办公用品,教学桌椅和器材置办完毕后,她因创业贷的款已所剩无几了。

学校并不大,约200平米,本是开放式格局,租来后,她根据之前在培训机构上班时得来的经验结合本地区其他培训学校的格局以及培训需要,装修时,把房屋做了相应隔断,分别隔出三间教室,三间办公室和一个客厅。虽然学校不大,但在当时的县城,这样一家一对一的培训学校。不仅颇具规模,而且是第一家。

段段来到学校。校门已经开了,在校门口,她就听到老师在为学生上课的声音。走进学校,她习惯性地往前台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学校开业后,才人股与她合伙创业的好友李琛,低着头摆弄那台置于前台的打印机。她曾多次见过因打印机卡纸,李琛大手大脚打开打印机后仓清理卡住的纸的情形,所以她问:“打印机又卡纸了?”

她的声音吓了李琛一跳。李琛连忙抬起头,看到段段站在面前看着自己。“昨晚又失眠……”李琛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喃喃自语,“段段,你失眠那么久,还来那么早干什么?”

“反正都睡不着,还不如早来点。每晚我都想睡,可就是睡不着。”说完她就走进办公室,把包往办公桌上一放,坐在椅子上,拿起那本《揭开你人格的秘密——房、树、人绘图心理测验》一边看,一边等待前来咨询的学生家长。李琛处理完打印机卡纸的问题,走进办公室,在段段对面坐下,看着她,她的双眼,已看不见一点明澈的踪迹。满布血丝的眼眸。眼角的深纹和满脸的倦容。完全把它画成了另外一个人。李琛隐约知道她失眠的缘由,所以忽而对她说:“都是因为刘江,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失眠。”

“额……也不全是,主要还是学校的事,其实……”说的时候,段段有些犹豫,翻书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眼里也闪过一丝无措。尽管段段的动作和眼神变化只是一瞬。但还是没能躲过李琛的双眼,毕竟他和段段是高中就相识的好友,近半年又因工作关系成天待在一起。

“本来就是。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李琛说,“他不顾你的想法,逼着你考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而你压根就不想考,最后怎么可能功德圆满。”这样一说,她就有些不高兴。就开始为自己失眠的事辩解。不过她根本看也不看李琛,只一味地沉浸在诉说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隔着一堵墙,隔壁老师上课的声音几乎听不到。李琛看着坐在对面的段段,默默听她诉说,也不说话,他怕一开口,就又戳中段段的泪点。

学校放寒假后,前来咨询的家长不少,尤其是十点过后,总会有三三两两的家长一同前来咨询。段段说话的声音突然止住后,李琛顺着她的眼神侧过脸往办公室门口看去,正好看见有家长朝办公室走来。她和李琛赶忙起身把家长迎进办公室。李琛为家长端来一杯水。然后出了办公室,段段则开始为家长作咨询。

以往,前来咨询的家长,都会问一对一辅导与班级模式之间的区别、师资情况和收费标准,段段都会耐心详细地一一解答。由于段段的咨询非常到位,又加之一对一辅导在县城还是首家,所以很多家长通常会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为自己的孩子报名学习。但此次前来咨询的这位家长,不是为了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而是不知从哪里听说段段懂心理学,好几个原本很调皮的孩子经她长期开导后,性格都有了很大改变,因此刚见到段段就说明来意,希望段段能帮助她开导自己那患有抑郁症正上高二的女儿。段段表示自己能力有限,开导一般学生还行,其他的也无能为力。可那位家长一提到自己女儿就泣不成声,段段不忍婉绝,只好应承下来,说先试试看。

那位家长走后,李琛来到段段办公室门口,看着坐在办公室里的段段,开始问她:

“就你目前这心理状况,还能开导患有抑郁症的学生?”

“那有什么办法,换作是你看见一位母亲因子女的事在你面前泣不成声,你会怎么做。”

“你就是心软,就像你和他一样。你自己想想,因为他叫你考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事,你们争吵过多少次,每次你都狠话说尽,可每次你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泣。你说你哭就哭,还偏要每次都打我电话或发微信让我知道你受委屈。”

“我的事你一清二楚,找你倾诉你还不乐意。”

“不是不乐意,是担心你。我觉得你失眠这事,和你的心态脱不了关系,即使现在心理没问题,再失眠下去,恐怕迟早也会患上抑郁症。”

“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那么容易患抑郁症。”

“我能放心么,我不止一次叫你去医院好好检查失眠的事,可你每次都当耳旁风,压根没放在心上。”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哕嗦,早上我妈才提过这事,现在你又提。”

“哟,长本事了,还嫌我哕嗦,换了别人我才懒得说。我知道你不想再花父母的钱去检查,但是现在检查清楚花的是小钱,要是以后严重了。就不是花钱能轻易解决的问题。”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说这些我都知道,我有我的打算。”

“……”

“那你打算如何开导那位患抑郁症的学生?”

“明天那学生来了,看看她的情况再说。我心里也没底,只能尽力试试。”说话时,段段紧蹙眉头,脸上挂了一丝愁容。声音也消沉了下。李琛知道她心里有事,便不好再问,就一个人坐在前台,想起自己的事情来。

3

自从外省回来后,段段又与相恋八年,分手两年的初恋男友刘江走到了一起。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刘江对爱情。尤其是婚姻的看法便有些功利和物质,不再如初恋那般纯洁和美好。所以在段段与刘江旧情复燃,又在一起之后,他就希望段段放弃目前的创业像他一样考进体制内。那段时间,段段的头脑心思,完全被他搅乱了。

有一天下午,天气很好。刘江约段段出去吃饭,他开车去接段段的时候,天空却阴了下来,变得更冷了。到他俩吃完饭,天上起了厚厚的云层,太阳下山之后,空中还刮起了凉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刘江似乎受到了这天气变化的影响,在开车送段段回家的途中,突然又提起了让段段考试这一敏感话题。段段本以为,刘江让她考试只是说说而已。只要自己坚持不妥协,时间一久刘江就不会再提,最后自己依然能如愿嫁给刘江。

可那一天,不知怎么的,在刘江说了无数次这个问题,段段依旧置若罔闻的时候,刘江忽而说:“只有你考进体制内我们才能结婚。”本就高傲独立的段段在听了这一句话之后,受到了很大伤害,实在委屈不过的她,在车上就和刘江激烈地争吵起来,末了干脆叫刘江靠边停车,一个人泣不成声地从车上下来,摔车门而去。

太阳下山了,县城的边缘,黑夜爬了出来。太阳落山后余留的一点霞光,照亮了天边一角。还带着些嫣红色。县城街道的路灯相继亮起,静静地亮在了段段的眼前。风声呼呼地从耳旁划过,吹乱了她的柔发,段段一个人哭泣着,不顾形象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觉得自己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再也找不到出去的道路。在这个黑暗的、忧伤的、委屈的、寒冷的世界里,不知沉浸了多久,段段拿出手机,拨通了李琛的电话,与李琛哭诉她的委屈。

接到段段的电话。听到她哭泣的声音时。电话那头的李琛一脸错愕,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你人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段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诉说她与刘江的争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那天傍晚,李琛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段段人在哪里。只知道段段给他打电话,不是希望得到安慰,更不是希望自己去找她,而是她需要倾诉,需要把自己心里的委屈说出来。

“段段,现在心情好点了吗?”李琛实在放心不下段段,临睡前,发微信问她。

“明知故问。你不用担心我,快點睡吧。”

“……”

“刚刚,我跟他提出分手了。”

“这话你就别跟我说了,你说了我也不信。你说与他分手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有哪一次分手超过一星期。”

“这一次我是认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想考进体制内,而且也考不起。”

“那你真放得下你们那八年的爱情?”

“我承认我一直都深爱着他,但他根本就没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也根本不顾我的打算和想法。”

“……”

“我感觉自己的天空失去了颜色。我一直就想简简单单的生活,可又总是折腾。回来再次遇见他后,我以为从此就可以结婚,安安稳稳地做个小女人……但他又嫌弃我不是体制内的人。我觉得当初选择回来就是一个错误。”

“那又怎样,你自己选择的路,即使哭着也得走完。”

“我发现一个规律,每当我决定放弃梦想,决定要安稳的时候,老天就不允许。我选择回来如此,与他旧情复燃亦如此。”

“……”

段段尽是沉默着不语,所以李琛也不能多说。在聊天中,李琛都是避开有关她和刘江的事,尽量说其他事情,以此来开导段段。到微信聊天结束的时候,段段总共不过说了十多句话。李琛本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想些高兴的事,然而看着段段发过来的文字,却终是没有任何效果,她的心思依旧停留在与刘江的爱情上。李琛实在没有办法,越说就越勾起段段的伤心事。到末了,他只得以时间太晚,让段段早些休息为由,结束了聊天。

夜深了,外面的风还在不停吹着。卧室内的灯一直亮着,反照得段段心里异常混乱。她穿了睡衣,躺在床上,盖着一条被子,但仍然在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又突然哭泣的缘故。那天晚上,因与刘江的事,她一夜未眠,那也是她回乡后第一次失眠。

4

学生走完,老师出去吃饭后,段段的母亲来给她和李琛送饭。她母亲进门时,脚步声把李琛从思绪中惊醒,他看了看时间,已是十二点。直到李琛叫了一声:“阿姨。”段段听到李琛的叫声后,回过神来,走出办公室,才知道是母亲送饭过来。看着母亲,段段说:

“妈,你怎么送饭来了,不是叫你寒暑假不用为我们送饭嘛。”

“你看你们俩,我今天要是不来送饭,看你俩现在这样子,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去吃。”

“妈,今早是个例外,再说你不是送饭来了。”

“不是妈说你和李琛,尤其是你,失眠你不放在心上,现在连吃饭都不按时了。”

“阿姨,这不是段段的错,早上太忙,一忙就把吃饭的事给忘了。”

“再忙你们俩也要按时吃饭。”

“是了,妈。”

“这是今早。我照着上个月你去中医院看失眠时,医生给你开的药方抓的药。饭吃完后,把药吃了。”段段的母亲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保温杯说。

自创业以来,段段的母亲就常为她送午饭,李琛加入后,就为他俩送。倒不是段段母亲时间宽裕,而是当初段段决定回来发展,是她强烈要求的结果。她对当时没有尊重段段的想法和意见,坚持让段段回来的行为感到后悔,觉得有所愧疚,觉得是自己让段段放弃了她原本想要的生活,段段才会因各方面的原因而失眠。于是,在日常生活上,就把段段照顾得无微不至,段段说要创业。她也全力支持。

饭吃完,她母亲走后,段段想到母亲为自己做的一切,忽而滚落了两粒眼泪出来。李琛以为她又想到了自己与刘江的事,故而动了伤感,一边心里虽然难过,一边又开始安慰她说:“段段,你和他的关系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又哭了呢?”

段段默默地坐在学校客厅的沙发上,喝了几口水,看了李琛几眼说:“不是因为他。”说完就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的样子,李琛就催她说:“你想说什么?”

她又沉默了一会,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放在茶几上那装着中药的保温杯,断断续续地问李琛:“大学毕业后,你……你……的父母可曾要你回来发展?”

李琛听了她这话,倒是有些不解,还有些错愕,好像她回来发展不是自愿的,是父母让她回来的。她见李琛半天不语,也没有催促他,而是不急不缓地连续说:“是我母亲要我回来发展的。”

李琛的猜测被证实后,睁大眼睛,张大了嘴巴呆呆看着她,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以为,段段从外省突然回来是她自己的决定,从未想过她回来的背后,还有父母方面的原因。她沉默了数秒钟,又柔和地接着说:“其实,我当初并不打算放弃省外的工作回乡另谋出路,但最终还是回来了。不是自己真的愿意回来,而是我母亲的‘手段太过高明,她太了解我。知道我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在几次叫我回来无果后,与我打电话时再也不提让我回来的事,而是在我父亲面前表现出因我不在身边她整个人都不好的样子。我父亲担心她身体,只好偷偷打我电话告诉我母亲的近况,我一听,因为担心,才最终决定回来。”

她讲到这里,忽而又落了几滴眼泪。李琛知道,这是她想到曾经自己身不由己,现在又因失眠和创业让父母操心的事滴的眼泪。李琛听了,静静想了一会儿,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沉默。正当李琛想着如何安慰段段,让她情绪平复时。段段又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回来是对是错。可若是我不回来,看着日渐老去却没有人照料的父母,便觉得有所亏欠。但如若回来,很多东西我又不愿就那么放弃。你说,如若我当初没有选择回来,会是什么样子?”

李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才好,毕竟他没有段段那样的经历,很多事,尤其是在面对回家工作还是留在外地打拼这样的事。自始至终都是李琛自己的选择,与父母无关,可段段不一样,她是在被迫选择,而不管最终如何选择,都会留有遗憾。所以李琛回答说:“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后悔做出的选择,而是要学会在选择之后如何更好的生活。”

“我知道,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一个人的时候,总爱那么去想。”说完后,她向李琛挤出一个笑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软弱?”

“沒有,没有。你很坚强,真的。就说你创业这事,就没有几个男生能像你一样有魄力。”

“可又能怎样呢。现在学校的情况你也知道,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可除了周末和寒假,平时基本没什么学生。一直这样下去,明年怎么办呢?”

“学校的事再看看,先别着急,说不定,寒假一过情况就好了呢。”

李琛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毕竟在小县城,家长对孩子的教育不是不重视,而是家长都习惯了便宜的以班级为主的辅导模式,对收费高出很多的一对一辅导模式,一时还无法接受,而他们现有的资金,只能够勉强支付老师的工资。想到这,原本还乐观的李琛也有些着急,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镇定地说一些让段段宽心的话。他微笑着说: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学校还是你的失眠。”停顿了几秒钟,李琛又说:“有时候,我们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我们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她默默想着这句话,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拿起那本心理学方面的书看了起来。翻看了几页后,她合上书本。想着自己现在的爱情、事业和失眠,想了许多凌乱断续的事。听见学生在教室内打闹,好像在提醒她快到两点了,她才从包里拿出补妆盒,把哭花了的妆一点点补上。

5

天色已晚,天光将逝。作了大半天咨询的段段疲惫不堪,正走在回家路上。路灯相继亮起,将段段的影子拉得老长。天上罩满了薄薄的云层,同心里复杂的心绪一样沉沉地盖在那里。一两点星辰在空中寂寂闪烁,好像蕴藏着无限的烦恼和哀愁。

段段回到家。客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她把包轻轻地放在鞋柜上,然后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回家了也不知道吱一声。”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吓得段段向后一退。她赶忙打开客厅的灯,看见父亲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爸,你在客厅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你和我妈都还没回来。”

“你妈又开始唠叨了。”段段的父亲说,“你妈整天在我身旁唠叨,说当初就不该让你回来……”

“那我妈呢?你俩是不是又因为我的事吵架了?”

“你妈在厨房给你熬粥。”段段走上二楼,站在厨房门口。果然看见母亲在橱柜前忙碌。她看着母亲的背影,心里就有些难受,好像堵上了什么东西。她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便折返回客厅,紧挨着父亲坐了下来。

“爸,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让着我妈点,都老夫老妻了。再说了,我的事有什么好争吵的。”

“闺女,我们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妈自从知道你失眠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

“我知道你们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你们知道我回来后过得并不好,所以想尽可能对我好点。可你们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现在的自己不争气。”

“我们是希望你过得好,只有你过得好,我们才过得好。亲情不存在亏欠,不需要你有任何心理负担,只要你活成你想活的任何样子,只要你开心,我们就会很知足。”

“这我都知道,我也想每天都没心没肺地活着,不在乎你们怎么看,可你们知道要自私地活着于我来说有多难么。”

段段说完后,她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土生土长的地方就是容不下你。”说完又吸了一口烟,目不转睛地看着段段。

段段听了,感觉十分委屈,很想哭,可最后还是忍住没哭出来。她看了父亲一眼,有些哽咽地说:“你们为什么总是站在你们的立场来看我的问题?”

“我们怎么没站在你的立场看问题。你要创业,我们支持,你不顾我们的反对,要和嫌弃你不是公职人员的刘江那小子在一起,我们也没说什么。我们为了你的事,操了多少心,你还想我们怎么做?”

听了父亲的话,她觉得十分委屈。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那些坏情绪,突然间就爆发了出来,吼了父亲几句后,哭着躲回房间,把房门重重关上,躺在床上。

突然间听到楼下有吼声的段段母亲,急急忙忙跑下楼,刚下楼就看见段段摔门进屋的情形,只留下重重的关门声在客厅里回荡。同时看见段段的父亲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吸烟,夹烟的左手还有些微微颤抖。她顾不上问争吵的缘由,而是来到段段的卧室门口。隔着门,听到里面有微弱的哭泣后,扭了扭门把手,见门没有反锁,便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看见躺在床上,正埋头哭泣的段段。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十分难受。她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走到床前,坐在床头,一边轻轻抚摸段段的头发,一边说:“段段,是妈不好,我当初不该让你回来,你要怪就怪我,千万别那么折磨自己。”

听到母亲的声音,段段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他要嫌弃我不是公职人员?为什么没有稳定的工作,不早早结婚。在小县城就是一个异类,就会成为亲戚朋友争相议论的对象?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选择创业真的有错么?”

“你没有错。相信妈,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妈,我怕,因为失眠,我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了,我真的很害怕。”說到这里,她抽泣得更厉害了,把被子蒙上头去,索性哭了一个痛快。她母亲想想她半年来创业的艰辛,想想她目前的感情状况和失眠,又想到以前那个坚强果敢,开开心心的段段,也突然流下了眼泪,心里尽是酸一阵,痛一阵的难过。段段哭了半个多钟头,她的母亲在床头默坐了半个多钟头,当她母亲听她的哭声停止后,就又对她说:

“妈知道你的想法,你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愿意放低姿态,去将就工作,将就爱情。妈让你放弃大城市的工作和机会回来,是妈没有顾及你的想法和感受,是妈太自私,是妈害了你。”

她母亲斜伏在她的枕头边上。含泪把这些话说完后,段段的头还是被被子蒙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她母亲静候了一会儿,她才把被子拿开,把头转向她母亲,举起一双泪眼,看了母亲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怨恨又好像是在安慰她的母亲。看了一眼后,她又把头扭朝一旁,默默地躺着。

“段段。明天我陪你去州里的医院检查一下吧,妈求你了,好吗?”在知道段段因失眠两个月没来例假的情况后,她的母亲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征求段段的意见。

“妈,明天怕不行。明早有一个患抑郁的学生要来学校找我。不知几点才有时间,过几天吧!”在经历了与父亲谈话,母亲开导,以及突然想起李琛和她说的“我们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这句话时,她很想尽快解决自己失眠的事,但或许是因为不敢去面对由失眠引起的其他一些病症,她说这话的神情,是有些犹豫的,一点也不干脆,毕竟她两个月没来例假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见段段对去医院检查的事有些犹豫不定,她母亲不得不以焦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现在这事由不得你,必须尽快去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不管怎样。明天中午必须去。”

段段听见母亲命令性的口气,又看到她焦心不安的眼神和表情,在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对母亲点了点头。得到了段段点头同意,她母亲心安了许多。随后,她又说了些开导和安慰的话语,直到段段情绪平复后,才出了段段的房间。段段仍躺在床上,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没有任何睡意,也根本无法入睡。

6

与往日一样。早晨起来,约略梳洗、化妆了一番,段段就出了門。她的母亲,在看着段段出门后,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满是担忧和焦虑。出门后,太阳升了起来,淡薄的阳光晒在有些清冷的街道上,掠过她那双有些浮肿的眼睛。她抬起手想揉一揉有些朦胧和酸痛的双眼,可当指尖触碰到眼眶,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的情形,使她不得不放弃。

还在外省工作的时候,她就喜欢一个人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走在冷清的街道上。那时,由于工作忙,节奏快,她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最向往回到出租屋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最开心的呢,就是一个人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想着自己的事。她很喜欢那种繁忙过后,抽一些时间安静下来理一理思路的感觉,只是那种感觉在回乡后再也找不到了。现在的她,很害怕一个人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害怕一个人时,心里凭空起的那一些心烦意乱的感觉。所以此刻,当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时,思绪又开始翻涌起来。

为了摆脱心烦意乱的感觉,她顾不上眼睛的酸痛,加快了步伐,朝培训学校走去。一心想着赶路,旁边的物事就不易察觉,因此,在距学校还有50米的地方,朝后而来的李琛,不停地在她身后叫她,她也未曾听见。直到李琛追了上来,与她并排走时,她才发觉李琛的存在。

“失眠什么时候还影响到你的听力,我在你身后叫你老半天你也不答应。”李琛追上段段后不怀好意地说。说完瞟见段段那双浮肿的双眼后,心一沉。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哟,段小姐,昨晚谁又把你惹哭了,怎么一晚上不见,眼睛还哭肿了?”

段段没心思和李琛贫,也不想让他知道昨晚的事,就白了他一眼说:“滚一边去,本小姐心情不好,信不信我分分钟踹你几脚。”

“你啥时候心情好过,现在你一副林黛玉的样子,还想踹我。还不如省点力气,等下好开导那位患抑郁症的女同学。”

“再说你试试。”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朝学校走去。到学校不久,那位母亲就带着她女儿来到段段办公室。昨天那母亲来找段段时,段段就知道她女儿叫莫雨点。当段段听到这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时,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很想见一见这位拥有如此名字却患抑郁症的女孩。因此,莫雨点和她母亲一同进门时,段段就开始观察她。她身材不高,然而也够得上一般成年男子的肩头,脸型长方,眼睛很大,眉毛很浓,鼻梁很高,皮肤细白,以外貌来看,是清秀可人的类型,也绝看不出她患抑郁症。

在莫雨点母亲走后,莫雨点坐下来,李琛忙去为她倒水的中间。段段开始快速回忆昨天莫雨点的母亲与她说的一些情况。莫雨点的父母离异后,莫雨点从小就与母亲一起生活。上高一那年,学校发现莫雨点早恋后,对其早恋行为作了通报批评。通报批评后的那个夜里,莫雨点割腕自杀,后因发现及时,被抢救了过来。从那时起,学校不敢再让莫雨点住校,她母亲为了能让莫雨点继续学习,不得不在每天学校下晚自习后,去学校把莫雨点接回家住。此事过后,加上各方面的原因莫雨点就患上了抑郁症。

莫雨点的大致情况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段段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重新上下将莫雨点打量了一番。不知是看得仔细的缘故,还是因为想到莫雨点遭遇的缘故,当段段再一次看她时,还是从她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异样,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和莫雨点进行简单交流时,段段发现莫雨点有明显的抵触心理,而且不愿开口多说一句。段段见没有办法继续交流,只好拿给莫雨点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让她在白纸上根据自己的想象画一幅画,但画里必须有房、树、人这三样元素。事实上,段段对心理学的研究并不深。但对房、树、人这一简单的心理测试却颇有心得。她也就是凭借这一心理测试。了解到培训学校每一位学生的心理状况,并在他们学习之余进行有针对性的开导。时间一久,培训学校的名气没出去,她自己的名字倒是被许多家长记住。这大约也就是莫雨点的母亲慕名而来的原因。

李琛对房、树、人的心理测试并不感兴趣,他也不想过多知道别人的隐私,在为莫雨点端去水后,他就又坐到了前台,开始为学生打印课后检测资料。在打印资料的过程中,他还不时听到有哭泣声从办公室里传出来。过了一个多钟头,当他看到莫雨点含着微笑从办公室出来时,她知道段段的开导起到了效果。莫雨点一走,李琛就来到段段办公室,看着正在大口喝水的段段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与李琛大致讲了一遍莫雨点的经历后,段段有些得意地说:“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根据她妈妈告诉我的一些情况,然后根据她画的画,发现她最大的心理障碍就是从小缺乏父亲的关爱,缺乏安全感,交了男朋友就以为有了安全感。学校批评通报后,那男孩就一直躲着她,不见她,所以一时冲动就选择了自杀。其实早恋事件只是一个触发点,真正的原因是父母的离异。而让她放弃自己的还是学校过于偏激的处理方式。我就是针对这些情况对她进行心理疏导。”

“你就不觉得有时候你的眼神和莫雨点很像,就像你眼神里那淡淡的忧郁。”李琛突然把话题岔到了段段身上。

“是你想多了吧,我现在不好好的么。”

“现在是好好的,那以后呢?”

“你胡说些什么?”

“在你的问题上,我一直很认真。其实你自己的状况,你心里清楚,不用我多说,只是你愿不愿意面对而已。”

“……”

“而且你和莫雨点都是早恋。你刚刚说莫雨点失恋是她患抑郁症的触发点,你失眠这事,真正的触发点是你和他分手两年后,又复合的那段爱情。你从外省回来只是一个起因,又加上创业不顺和你那高傲偏执不愿向现实轻易妥协的性格。”

许是李琛的话说到了她心坎上,刚刚讲起莫雨点的事还滔滔不绝的她,突然间就沉默了下来。其实,近半年整夜整夜的失眠,不仅让她的生活一团糟,而且近来恐惧、失眠、焦急、烦躁、痛苦的情形是愈来愈强了。若不是她不停地进行自我暗示和自我调节,恐怕早已崩溃了。

一直要强的她。为了不让李琛担心。也不想继续和李琛谈论自己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就岔开了话题说:“你就别在这咒我了,该干嘛干嘛去。”

李琛知道她是有意回避,就略帶目的性地说:“中学校园初相遇,一见刘江误终身。”说完便摇着头,出了办公室。李琛出去后,她又陷入了自己繁杂的思绪当中。她想到了莫雨点的母亲,继而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母亲今天要陪她去医院检查的事。想了一忽,思绪一转,又想起了刘江,想起了他们那相恋八年,分手两年的爱情,还突然想到了分手。

7

空中起了些风,梧桐树的叶子从树枝上刷刷飞掉下来,她母亲陪着她,到州里一所医院进行检查。那天早上段段开导完莫雨点,与李琛说了自己要去医院,并交代好李琛做好来访家长的咨询工作后,就起身回家。从学校出来时,天气实在好不过,一碧如洗的天空,让人的心情格外舒畅。但到了中午一两点钟,忽而起的风,刮来了几朵灰色的云。遮住了太阳。这时候,她手里拿着一纸化验单,耳边不断回响着医生告诉她的诊断结果——子宫肌瘤、脑垂体激素紊乱、甲状腺激素紊乱、内分泌紊乱。想着医生告诉她,若激素紊乱的情况再不控制,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以及面对她的病情难以人手治疗的话语,精神恍惚地立在诊室门口,嘴角微微抽搐,她母亲与她说话,她也前言不搭后语。

她默默在诊室门口站了好久。看着楼道里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周围透明的空气,想想自己这半年来的失眠,又想到因失眠而引起的各种激素紊乱,眼泪只是断断续续地流淌下来。立了一会,她母亲扶着流泪却没有哭出声的段段。一同低着头,噙着泪水,迈着沉重的步子,十分艰难地走出医院。上了车,关上车门后,两人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汽车在公路上缓慢行驶,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映衬着段段脑海里浮现的往事。在知道自己的病情后,段段心里清楚,自己与刘江该有一个了结了。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不仅影响到了自己的生活,还影响到了自己身体的健康。她曾一度认为,自己的失眠是现实与梦想之间冲突与碰撞造成的,是母亲逼着自己回来的结果。可她又不得不承认。最主要的原因是源于自己与刘江那段纠葛的爱情,只是自己不愿承认,不愿面对罢了。

她还清楚记得那一天在车上与刘江争吵的情形,永远也不会忘记刘江那句“只有你考进体制内我们才能结婚”的话语。刘江那句话,就像一把无形的枷锁,紧紧枷在段段的心头,只要她一想起,就感到无所适从,就会不自觉的焦急和失望,心里还隐隐作痛。她曾无数次想亲手结束这段爱情,可她做不到,每次话到嘴边时,只要一想到他的好,一想到那长达八年的爱情,她就又全都咽了回去。

虽然她曾与刘江分手两年,分手期间也从未与他有任何联系,但她始终骗不过自己,她一直都没有忘记刘江。她也从未想过回来后还能与刘江相遇,更未想过他们之间还会再续恋情。在她看来,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是命运让他们又走到了一起。所以当他们分手两年后再一次相遇,刘江再次追求她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但此时此刻,她想到自己长期失眠后带来的各种激素紊乱,她更相信那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结果。

在这段爱情面前。段段始终处于一种想爱不敢放手去爱,想放弃又怕失去的窘境。她既享受刘江那细心、温暖、体贴、真挚的感情,又害怕他强烈的占有欲,掌控力和大男子主义,怕闹别扭后他只会逃避,只会把她的微信和电话统统拉黑,从不多做解释的行为。但比起她对刘江的又爱又怕,让她最害怕的莫过于自己那自卑得有些偏执的心理。她和刘江突然从谈婚论嫁的阶段走向濒临彻底分手的边缘,除刘江方面的原因外,是她自卑和偏执在不停作祟的结果,是她自卑得放下爱情里所有尊严去热烈爱他的结果。

在她高傲、冷艳、靓丽的外表之下,始终隐藏着一颗自卑的心。她处处要强的另一面难道不是她自卑心理的另一种写照,难道不是她回乡后,夜夜失眠的一个内在因素。以至于,在与刘江争吵后失眠的第一个夜晚,她想了一整晚,也没想明白,为何她与刘江好好的爱情,会因她工作身份的关系出现裂痕。爱情一旦出现裂痕,就难以填补,更何况那是一条根本无法填补的裂痕,毕竟有些话说一次就能轻易在人的心板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任你如何填补都会留有痕迹。

尽管她知道一路走来,与刘江分分合合,依旧爱恨交织的根本原因,但在她心里,原因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结果。所以在经历了长期失眠带来的痛苦之后,她在看待与刘江的爱情时,最终就只期待一个结果:要么结婚,要么结束。现在,从医院出来后,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明确肯定的结果——彻底结束,因为在这段爱情里,她的精力和身体实在是耗不起了。

车窗外的树木,全都在灿烂的阳光下摇曳着,寒风呜呜地吹着,路两旁树木的叶子,很凌乱地散落下来。车内的段段,在心里暗自作了与刘江彻底结束的决定后,从被病情笼罩的忧伤中缓缓回过神来,静坐了几分钟,才把常态恢复。情绪缓过来后,她看了一眼开车的母亲。看见母亲的头发已经为风吹乱,泛红的眼眶,瘦削的双颊,尤显得憔悴和苍白。她看着母亲的模样,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和疼痛。

“没事的妈,又不是绝症。总会有治疗方法的。”段段开始安慰她的母亲。

“会不会是医生把你化验的血液和别人的弄混了?”

“不会的,妈。”

“肯定是医院弄错了,我们再去别的医院看看。”

“妈,不用了,别再折腾了。”

“……”

段段的母亲不顾她的极力反对,开着车前往另一家医院。在另一家医院,当段段的母亲看着两张相差无几的化验单和听到几乎相同的诊断结果时,脚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她不得不接受段段病情复杂,难以人手治疗这一事实。这一结果,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实在太过残忍和难以接受。但在不得不接受,不得不面对的面前,她必须比段段还要坚强,因此她强忍着心中的疼痛打算安慰段段,可还未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段段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一诊断结果,所以当再一次听到结果时,她并没有失声痛哭,而是表现得极为平静,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母亲。眼见越安慰哭得越厉害的母亲,段段心如刀绞的同时。更加坚定了与刘江彻底结束的决定。

从医院回到家。段段看见从电话里得知自己病情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前面桌子上的烟灰缸内满是烟蒂,桌面上也散落了一些烟灰。

8

那天晚上,李琛发微信问段段到医院检查的结果,段段没有直接回答李琛的问题,而是说:“李琛,刚刚我和刘江提出分手了,他的电话号码已被我拉人了黑名单,微信也被我删除。”

还未等李琛问为什么,她又继续发微信说:“什么刘江,什么八年的爱情,全他妈扯淡。今天我从医院出来,刘江于我而言就已经微不足道了。”

李琛从段段发来的文字中。看出了她病情的严重性,急忙问:“去医院检查到底什么结果?”

“各种内分泌紊乱,就是各种激素都乱了。”

“医生怎么说?”

“去了两家医院都说医不了。”

“知道了结果,怎么会医不了?”

“反正就是不知道要从哪着手医治的意思。”

李琛知道。段段看似随意回答的背后隐藏着她的恐惧和迷茫。隐藏着她的焦急和担忧。他知道段段最终决定放弃与刘江那段爱情的真正原因,但是,看着段段发来的微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如何安慰她,左思右想之后,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写了一封信给段段。

段段:

自你从省外回来到现在,这半年的光景,你经历了好多好多。若不是我与你一起共事,直接或间接的看到你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变化,了解到你内心的煎熬与痛苦,懂你的不易,也断然不敢把我要对你说的话,轻易写一点出来。半年来,你一直被爱情和事业所困扰。我几次对你说,不要把你们那所谓八年的爱情揉进每一个清晨,可你老不听,非要牺牲一切,烧尽自身不可。现在呢,他可曾给你了那个你一直期待的结局。

你的苦衷,我自始至终都晓得。你不顾一切去热烈地爱他,于你来说是没有错的,但是是盲目的。真正的爱,是懂得彼此的不易,然后走进各自心里,是不容工作是否好坏,是否稳定这样的念头存在其间的。所以我觉得,他全然不顾你的感受,要你放弃自己喜欢做的事,去考你本就排斥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是有失妥当且不负责任的。

不用说,你半年整夜整夜失眠的缘由,除了事业上的不如意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你爱他爱得太累的关系,是你太在意、太偏执、执念太深的关系,所以你焦急,恐惧,失眠,烦躁,失落,把自己弄得一团糟,而这些你都未曾对他讲,你至多是在委屈的时候,通过微信与我轻描淡写地讲一讲,或是我俩见面的时候,向我哭诉一番。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有时你对我过于“残忍”,哪怕我们是无话不说的老友,但你在我面前委屈地哭了那么多次,还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实在不知这是好是坏,毕竟你哭的时候,我着实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怎么安慰你,更不知怎么帮你才好。因为爱情的事,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帮你,只有你自己走了出来,才算真正地走了出来。我想現在是你该真正走出来的时候了吧。我也想你尽快走出来,做回以前那个独立、坚强、果敢,有魄力的自己,那也才是最真实的你。

我与你是相识了八年的老友。我年长你一岁零一天,高中同班,大学同专业,毕业后一起共事,一起同甘共苦,经历了大多数人未经历过的事。现今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我了解你所有,你亦如此,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透明得像一杯白开水。也正因如此,我才如此在意你,关心你,爱护你,把你当作我的家人一样来对待。你也常与我说,我是你的家人,我也能感受到你父母对我的关爱,每次去你家,叔叔阿姨从不把我当外人看待。

现在想来,这半年,我很少把你当作一个女孩子来看待,老觉得你什么都可以独自去面对,直到见你现在身体和心情都不好,我才意识到,再坚强的你也需要安慰和鼓励,而我恰恰把这些都忘了。我是知道你一直被失眠所困扰的啊,哪怕当初我多开导开导你,晚上多与你说说话,现在的你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每每想到此,我都觉得是我不好,是我太相信你,才任由你这般“胡作非为”,把自己弄成了如今这般样子,让人满是担忧。

但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未晚,只是你身体和心里所承受的痛苦,不是所有人都懂,我懂,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与你多聊聊天,分散你的注意力,什么都做不了。我只盼你能早些好起来,因为有好多事等着我们一起去做,等着我们一起去完成。我实在不愿你真的进了医院,也着实怕你真的进了医院。在这里,我只能愿你一切安好!

老友:李琛

李琛写完后,犹豫了一会儿,用微信把这封信发给了段段。然后又说了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段段看着李琛的信,看着这封写进自己心里的信,不知不觉就流出了眼泪。她流着泪打了“谢谢你李琛,真的谢谢你!我一定会振作起来的”这几个字,通过微信发给了李琛。

那一晚,段段眼睁睁到天亮。因为她的病情,她父母躺在床上,焦急得没有任何睡意,李琛也一夜未眠。

往后三天,段段和她母亲,每天都来回奔波于州里各家大小医院。每一次李琛问她去医院的结果时,段段都会说:“我已经习惯了去一家医院都说医不了。”但好在,最后在她母亲的坚持下,终于在一家医院找到了治疗的药物,但药物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缓她各种激素紊乱的情况,却无法彻底根治,要想彻底根治必须解决她失眠的问题。因为是她长期失眠才导致了各种激素紊乱,各种激素紊乱又导致她有子宫肌瘤。

半个月后,莫雨点没有再来学校找段段。听莫雨点的母亲讲,莫雨点始终无法从那段阴影里走出来,无法彻底摆脱抑郁症的困扰。刘江始终不知道自己与段段的爱情是导致段段失眠的主要原因。也不知道段段提出分手,不再联系的真正原因。半年后,刚满一年的培训学校,因各方面的原因无法继续运转,段段和李琛只得选择彻底放弃。

段段的失眠还在继续。她偶尔也能入睡,却总是突然在半夜醒来。醒来时,会不自觉想起以前的事。那些从小到大的事,像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里循环,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和慌乱。时间一久,她开始害怕醒来,害怕醒来就想起那些她不愿再想起的事。面对失眠,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但她清楚自己快撑不住了。在失眠一年以后的一个凌晨,段段突然发微信对李琛说:“失眠一年多,我真的很累。说真的,我很害怕失眠,更害怕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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