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威,王秋平
(宜春学院,江西 宜春 336000)
佛教自传入中国后,经过与中国本土文化的冲突融合后形成禅宗,并成为中国文化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禅宗经过隋唐的繁荣和六祖的南渡之后,基本形成了南禅为禅之正宗的局面,而六祖以降的禅宗再传大师,大多都在赣西地区活动,并且留下许多的历史遗迹和话头公案,但是在禅宗讲求不立文字,直指内心的宗旨下,许多禅机义理与历史典故并不为世人所知。众所周知,陶瓷艺术也是江西特有的一种艺术形式,她的发展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有深厚的文化积淀,在今天文化大发展的背景下,陶瓷艺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许多新的制造工艺和艺术形式不断涌现,但是由于区域原因,这些新发展新思路还未让更多的人了解,需要通过多样的渠道去推广和宣传。所以,如果要借助艺术形式语言来诠释赣西这片红土地上与禅宗有关的那些优质的自然、人文景观,或者在新形势下利用新媒介来推动禅文化的传播,陶瓷艺术那独特的材质和多样的艺术风格如果介入进来,会产生与众不同的效果。就比如景德镇的青白瓷,清润而如一,洒脱而不露痕迹,无形无相却容摄大千,体现出的正是“一口吸尽西江水”,小能吞大、无住无持的禅意。禅与瓷的关系是如此密切,却又很难言说,这就需要我们从同饮一江水的禅文化和瓷文化中找到一些切入点,去推动二者互动发展。
唐代著名的艺术品评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叙论》中说:“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可见图像艺术在维系整个社会稳定发展中的作用自古就为人们所重视。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生活节奏的加快,现代人进入了这样一个时代:文字让人不过瘾,需要图片、影像不断刺激我们的眼球,加深我们的感受。这个时代被定义为“读图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运用现代艺术语言来解读过去久远的人文感受是文化速食的方式之一。如果我们将禅宗的精神内涵转化为一些图式感受,无疑会更吸引人们的注意,从而让更多的人理解禅的精神内核、接受禅的生活方式。瓷文化中的陶瓷绘画门类就可以提供这种图式转化,而且陶瓷绘画由于新技术的发展和更多艺术家的介入,其样式也越来越丰富,其广度和维度足以支撑与禅文化结合的各种尝试。
赣西是禅宗胜地,“五百里禅宗长廊” 从萍乡杨岐起,到袁州仰山,再到上高、高安、宜丰、奉新、靖安等县市有着近20处禅宗寺院,这些禅寺当年选址都是经过开山祖师仔细斟酌的,无一不是和自然景观完美融合的典范。如果将这些优美的自然风光与陶瓷艺术表现相结合,应该可以产生出令人印象深刻的陶瓷艺术作品。
宝峰寺位于江西省靖安县宝峰镇宝珠峰下,自唐贞元元年起,马祖曾多次率徒来此弘法,是马祖道一的重要道场。虽然宝峰寺置身于国家4A级旅游区三爪仑国家森林公园中,但是真正到了那里,你会发现该寺坐落的位置地势平坦,与周边的村镇基本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这种与世俗融合的模式倒是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到马祖禅师“丛林清规”的初创来源。寺院建筑基本为1993年后重建,只为弘法之便利,里面供奉马祖灵骨舍利的马祖塔亭是一处保留了世事沧桑印记的禅宗造物,身处其中就能给人一种心的宁静。高温颜色釉的创作可以说是近年来景德镇比较流行的一种陶瓷绘画创作方式,因为高温色釉在还原过程产生的窑变肌理能给人一种物象的遐想,陶瓷色剂在经过火的洗礼后留下的是那种温和的色相感受,利用陶瓷的这些特殊艺术效果来表现禅宗的人文景观有不同于其他画种的优势。《马祖塔亭》(见图1)就是运用陶瓷高温颜色釉对禅宗历史遗存进行写生创作的一种尝试,运用高温黑料勾勒出对象,深浅对比中表现出一种静谧幽静、香烟缭绕的感觉;绿色色剂烘托出塔亭的外形,将那种葱樟掩映的气氛传达了出来;塔亭墙面上施以花釉,高温窑变的晶花体现出的是那种斑斑驳驳的沧桑感。这种用陶瓷材质表现的禅宗道场及周围环境,与其他画种相较给人一种特别的画面感和稳重感,所以用陶瓷绘画艺术与禅宗历史文化遗存相结合应该会是一种有益的探索。
图1 Fig.1
其他那些在赣西禅宗历史遗存中非常有代表性的寺院,如萍乡的杨岐普通寺,倒栽柏和旧山门的那种和谐感,可以用青花绘画的方式来表现;再如沩仰宗祖庭仰山栖隐禅寺,“仰山积雪”是著名的“袁州八景”之一,可以用景德镇的雪景山水技法来表现等等。可以想像这一类禅瓷结合的方式有非常大的空间可以去发掘。
佛教画随着佛教在东汉时期传入中国开始了其本土化的过程,目的是为了在对经变、本生故事的描绘中宣扬佛教的教义、教旨,这种佛教画在教化方面的作用也被中国传统绘画所吸收借鉴。在佛教传入之前,关于表现对皇帝、圣人的崇拜的人物画还没有,在佛教传入后一些历代帝王、列女传等造像绘画开始慢慢出现,正所谓“见善足以戒恶,见恶足以思贤”,从图像感召之中“成教化,助人伦”。所以中国传统人物画讲究的不只是人物面貌的遗存,最重要的是对人物精神特质的传达,阎立本在《历代帝王图》的描绘设计中就非常讲究用带有特征性的细节来表现一定的性格和精神状态。例如描绘魏文帝曹丕就目光敏锐,咄咄逼人中透露出精悍;南朝陈后主则两眼空洞、精神萎靡;陈文帝的文雅和北周宇文邕的粗野则通过胡须、面部筋肉的不同来表现这种性格差异。这种用细节体现性格乃至身世背景的描绘方法其实也可以运用到陶瓷绘画造像中来。
佛教真正的中国化,并且建立比较完整的修行方式和参禅法要,是靠临济、曹洞、沩仰、云门、法眼、杨岐、黄龙这五宗七家,而其中三宗五家是在赣西地区开宗立派的,这里面所包含的开山祖师或得道高僧所经历的那些坚毅隐忍、顿渐兼修的故事必不可少,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映照出那些消逝于历史长河中而不得见的宗师的风骨。从用陶瓷绘画来表现佛教人物的已有成果来看,大量的还是以表现释迦摩尼、达摩、罗汉等佛教初传时期的代表人物为主,而对马祖道一、百丈怀海、黄檗希运等这些禅宗大师的涉猎却非常的少。马祖道一创立的“洪州禅”讲求“触类是道”、“任心为修”,这种不为修法、学法所拘束,任运自在的参禅之法再结合马祖“脚蹋水潦”、“棒喝百丈”等公案故事来看,马祖那删繁就简、大巧若拙的性格特点,牛步虎视、精力充沛的人物形象呼之欲出。陶瓷绘画中如果运用现代青花技法来创作马祖的形象就非常有特色,因为现代青花相对传统而言,打破了一些精谨工整、明艳对称的常规绘制方法,而运用了泼、撒、刷、刮等多种特殊方式制作出特殊的肌理,甚至还利用釉上釉下反复烧制的方法,让青花表现更加粗犷、概括,这种审美特点就非常符合马祖的个人特征,不管是面部特征还是服饰特点都可以用现代青花的这些方式来尝试创作。禅宗五宗七家除去曹洞、临济(黄龙、杨岐两家),其他几家法脉在唐宋之际就已逐渐式微甚至消亡,近代虚云法师以“一衲、一杖、一笠、一钟”接五宗法脉,悲身行苦、解行并进,重兴江西云居山真如寺等禅宗祖庭,其弟子一诚更是靖安宝峰寺的主持并主导了寺院的修复重建,可以说虚云法师是重振赣西禅风的重要人物。马涌创作的粉彩瓷板《虚云法师》(见图2)就是以自己的视角对虚云的形象进行解读的一种尝试。虚云一生东奔西走,弘扬农禅,每年腊月三十才剃一次头,所以马涌描绘的虚云留长发、蓄髭须,与一般常驻寺院时时剃度的和尚形象不同,说明马涌非常了解虚云大师的经历和特点。整个人物马涌用珠明料以线描的方式勾勒,服饰上体现出“曹衣出水”的佛教画传统,面部描绘则在线与线的交错中表现出虚云“受尽九磨十难”却忍辱降心、了脱生死的精神特质。这种贴近人物本身性格特色的造像尝试,再结合瓷本不同于纸本那种温润明净的材质特色,更增加了画面的平静感和仪式感。
图2 Fig.2
从这些尝试中我们可以想像运用陶瓷绘画创作赣西禅宗大师图谱有非常广阔的空间,而且也是一种与往不同的传达禅宗精神的方式。
禅宗公案起源于唐末,兴盛于五代和两宋,公案记录的都是禅门宗师的言行,有证悟知解、解疑答惑的作用,可以说禅宗公案是禅宗的血脉、是禅宗文化的核心。但是禅门公案对现代人来说非常不易理解,一是因为年代久远,很多场景、环境都发生了变化,需要在想象中重建;二是语言生涩难懂,包括禅门术语、方言、俚语和当时的文言环境都不能直接释意;三是禅师说法绕路说禅、设置避障,往往指东说西、教外别传,这些都造成了人们想通过参修公案来解除情识束缚的困难。历史上的画家们就非常注重用绘画造境来弥合这种理解上的差别,如南宋梁楷所绘《弘忍童身•道逢仗叟》描述的是四祖道信遇到孩童时期的五祖弘忍,并收其为徒的公案故事;明戴进所绘《达摩至慧能六代祖师图》是“皮肉骨髓”、“谁人缚汝”等各则公案的合成长卷。这些绘画作品将禅宗公案的发生安排在一些场景中,这些场景良好氛围的营造、人物形象的精心塑造让观者有了具体的参照物,进而产生一种自身对象化的入定感。
景德镇的陶瓷绘画从清末民初的珠山八友开始,改变了过去依托陶瓷器型,只为器型装饰服务的地位,逐渐成为一门独立的绘画种类。陶瓷绘画的逐渐繁荣有新工艺新材料的创新、官窑地位的逐渐衰弱和消逝,还有从事陶瓷绘画个人的主体意识的觉醒等各方面的原因,从画面的实际效果来看,陶瓷绘画所涉及的领域和表现的物象越来越丰富也是不争的事实。陶瓷绘画不再仅仅止于勾勒填彩,图案描摹,而是像“羲之爱鹅”、“东坡观赏”、“风尘三侠”等文人画中具有叙事性场景的画面越来越多的出现,所能表现的对象也越来越不受到工艺的限制,这就为陶瓷绘画介入禅宗公案情境再造提供了可能。赵兰涛的青花笔筒《黄山谷问禅图》(见图3)就再现了禅宗公案“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中的场景。图中黄山谷正襟危坐,身微前倾,一种急切欲从晦堂禅师口中得出禅之真谛的态势;而晦堂禅师却漫不经心,继续看桌上的山水手卷,似乎正在幽幽道出:“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再配以枫叶、自然成的石桌、香炉茶杯等自然景物和道具,整个情境氛围悠然中见冲突,清新中现迷惘。除此之外,陶瓷圆器造型的特点,让画面似手卷般徐徐展开,有将整个公案故事娓娓道来之感。由此可见,陶瓷绘画也有叙事的能力,也能将禅宗公案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传达给人们,而且通过一些器型或者材质的变化,可以让观者在转角之间遇见禅机。
图3 Fig.3
其实在追索历史和现实关照的要求下,关于禅宗历史文化研究的文字成果如今已是汗牛充栋,但是真能给普罗大众带来深刻印象的不多。因为在这个功利的社会氛围下,学习禅的义理、了解禅的公案并不能带给人即时的功用,人们在面对浩如烟海的书籍时很难鼓起勇气挑选一本来全情投入。许多人类的文化精品在表象上都不具备吸引人的特质,但是如果有了图像的视觉冲击来助力,那些人类精神思想的结晶无疑更容易深入人心并传播开去。尝试将禅的感受通过陶瓷绘画这一显性文化来承载传达,可以让人们在体味瓷之美感的同时了解禅宗的教义和内涵,从而使瓷文化和禅文化在这种结合交融中共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