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传国,刘江辉
(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403)
艺术品的投入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是物质资料的投入,也就是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表现为生产资料,是可以明确计算的成本;一个是艺术家艺术技能通过劳动进行的投入,这是一种无形的投入,是一个较难说清的成本。如果从资本投入的角度看,前者是物质资本的投入,后者则是艺术技能作为资本进行的无形精神资本以劳动的方式投入。
在物质产品生产中,从事生产的工人工资的是可以用一个大致的标准进行计算,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劳动力价值是由平均工人通常必需的生活资料的价值决定的[1]。”“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表面上,工人的工资表现为劳动的价格,表现为对一定量劳动支付的一定量货币[1]。”就精神生产的绘画等艺术生产来说,马克思没有将生产者的劳动力价值问题作为研究对象。绘画这样的艺术生产,往往是作为个体生产行为,付出的不仅是体力劳动,而更重要的是付出了脑力劳动,也就是以精神劳动为主。对于一幅画,劳动时间或许可以衡量,但是这段时间的劳动价值的计算,即劳动力价格却成了一个问题,而之所有造成这个问题,是因为劳动者的差异造成了这个问题,在这里我们先将这个问题进行转换,因为时间成本与绘画劳动产出的产品,也就是绘画作品的价值密切相关,通过绘画作品的价格来反观时间成本。在物质产品生产领域,马克思承认个体劳动存在差异,所以使用一般劳动这个抽象概念,但是他们的产品价值却是无差异的,也是因为一般劳动这个抽象概念。“根据小麦的味道,我们尝不出它是谁种的”[2],而显然,无论是实际经验还是事情的本质上,不同画家的绘画作品是不可能无差异的,风格稳定的作品,我们甚至可以通过画面就知道作者是谁,当然同一个画家的作品也不可能无差异(除非机械复制),劳动者的差异和劳动的差异都是很明显的。那么绘画作品的价值就必然不会相同,尽管我们可以在某个时间将某些绘画作品表以相同的价格,无论是同一个艺术家还是不同的艺术家,但这不会影响问题的本质。正是因为每幅绘画作品的价值在本质上都不同,或许绘制的时间也长短不一,画作的价值也可能因为很多原因发生变化,那么要确定精确衡量画家的单位劳动时间的价值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研究这个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从个体出发,区别对待每一画家,每一幅作品,在个体的异同中寻求规律和趋势,而不去确定固定的量,这不是新方法,但行之有效。从这段分析可见,画家的时间成本是一个变量,与作品已有的相对稳定的价格密切相关,因此有关时间成本问题的研究就可以与作品价格相联系,做变量研究。我们也必须要看到这样的问题,即绘画这样的精神劳动,其目的至少有两个最为重要和明显,一是怡情,一是获利。这两者有时界限比较分明,但很多时候两者兼而有之。如果纯粹为了获利,作为商品进行生产,就会有明确的时间成本问题,就能较为清楚的计算;如果纯粹怡情,显然难有时间成本之说,因为如果不是商品生产,就不需要进行时间成本计算;介于两者之间的情况,时间成本就不明确,很难量化。但是,只要作品由作者作为出卖方首次投入市场,作品就成为作者的商品,就有市场价格,而只要有明确的市场价格,理论上就有一个时间成本的数据可以计算。
综上所述,我们大致能够有这样的表象认识,画家完成一幅作品的时间成本,从机会成本的角度来看待,作品的价格越高,时间成本越高;从绘画的目的来看,越是怡情,时间成本意识越淡,越是获利,其时间成本意识越重。时间成本表现为一个与作品价格4同向变动的变量。当然,绘画这种精神生产,在本质上是不同于一般的物质产品生产,因此也不可能简单的用物质产品生产的效率来计算画家的时间利用。
“珠山八友”瓷绘作品的成本研究,与绘画作品相似,因此有集中于物质层面的成本,如瓷胎、颜料及各种调色油,毛笔、钵盘等工具材料,以及填彩、烧成这些需要付出的工资、费用,还有就是艺术家自己的劳动力成本,就“珠山八友”的作品成本来看,劳动力成本构成了作品的主要成本。
“珠山八友”作品的物质成本中,瓷胎和白瓷板最为重要,在费用上所占的比例也是最高的。“珠山八友”对瓷胎和白瓷板有着严格的要求,因此他们作品的瓷胎和白瓷板的质量是非常好的。瓶子一类基本是用吴霭生的白胎,价格自然不菲。王锡良先生回忆:“一是吴霭生的胎子,广东人。他的胎子,估计好贵,我总感觉到好贵。我叔父画他的瓷器的时候,总是说这是吴霭生的,说几多遍数,我总感觉到是个贵的。”现在对于“珠山八友”的瓷胎的价格很难找到明确的记载,但可以通过一些资料进行大致的推断。在《瓷艺与瓷画——二十世纪前期的中国瓷器》中留存现一份王大凡1933年的人物瓷画润例资料,从中或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在这份润例中,表明了王大凡各种规格的人物瓷瓶、瓷板的售价,其中有一段说明文字是这样的,“来胎代彩照例九折,但过炉破损笔无退资[3]。”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有关成本的记录,很多问题的分析可以从这里入手。从这个记载中,大致可以推出胎的价格约为售价的十分之一,但绝不会超过十分之一,因为如果是自己的瓷胎,多少还有烧炉的风险,而来胎加彩则无。如果瓷胎和白瓷板以作品价格的十分之一来算,这样我们可以大致得到1933年各种规格高质量瓷胎的价格,如表1。
虽然这些瓷胎和白瓷板的价格不是特别准确,但基本不会相差太大,这样的价格在当时应该比较贵。王锡良先生回忆他学徒时卖掉的第一个瓶子,“我画了一年多,记得画的一个小瓶子,当时有人到叔父家里来玩,看了我那个小瓶子,就拿两块钱给我,就买去了,我到现在都记得。画的西施,仿我叔父的,卖了两块钱。哇,我婶婶很高兴,我的妈妈也高兴,我的儿子画的瓷器卖得到钱了,感觉有点意思了。但是两块钱就可以买到80斤米。”王锡良先生1922年出生,12岁开始学习瓷画,因此这个事大约在1935年前后,可以感觉到两块钱在当时的景德镇还是有些购买力的。笔者找到1941年《景德镇瓷器价目表》,其中记载有白胎瓷器的价格:青货(最高级),十件瓶,每对一角二分;廿件瓶,每对一角六分;卅件瓶,每对二角;……等等,色货、脚货是第二、第三级别的质量,价格要比青货便宜[4]。(P8)对于该表所列价目,还有说明:“表列瓷器单价系由本会照现时市价订定,再加色装费百分之十后作为平均趸发市价[4]。”说明该价格是加价百分之十后的批发价格。王大凡画人物的瓷胎与之做一个比较:十件瓶,1元,而价目表中只有六分,即0.06元,差不多是其17倍;廿件瓶,1.2元,而价目表中为0.08元,差不多相差15倍;卅件瓶,1.4元,而价目表中为0.1元,也相差14倍。从这里可见,王大凡所用的瓷胎在价格上应该比普通青货级别的白胎要贵上好多。表二中所列白瓷板的价格也不低,虽然找不到能够与之比较的数据,但是也可以推测价格一定比普通的瓷板高,质量也是应该非常好的,王锡良先生对当时的瓷板有印象,“他们当时的瓷板,我说给你听,他们的瓷板比现在的好,不但是这面光,底下都是光的,底下都磨了,都磨得平平整整的,所以当时的胎子也好。(价格)高点不要紧的,对他们来说。”显然与瓷瓶一样,质量好是最重要的,价格高一些是没有关系的。虽然没有“珠山八友”其他人的相关资料,但是可以推测,一起活动的这些关系密切的艺术家,在瓷胎的选用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他们对瓷胎的态度应该是一致的,就是一定要质量最好的,价格相对高些没有关系。
表1 王大凡人物瓷画价格与瓷胎大致价格 (单位:元)Tab.1 Prices for Wang Dafan’s ceramic figure paintings and ceramic bisque pieces (Unit: Yuan)
“珠山八友”使用的颜料应该在质量上也是非常好的,但是没有具体的数据来显示他们在颜料方面的成本。“民国十七年(1928年),全镇制造瓷用颜料(主要制造部分釉上装饰所需的颜料)厂家(商店)共9户”[5],对于颜料的价格在《民国史料丛刊616》第二篇《景德镇瓷业现状》中是有记载的,“粉彩即本镇原有之古彩,……其所用颜料,完全由本镇颜料业者制造发卖,……其现时价格如次表[6]。”整理如表2。
“珠山八友”绘制粉彩,多少都是要用到洋彩颜料,“洋彩系由外国传来之饰瓷方法,……曩时多系输入德国制品,现在则完全为日本货,其现在价格如次表[6]。”整理如表3。
从表2、表3,我们看到洋彩的价格普遍要比粉彩贵很多,这与王锡良先生的回忆也是基本一致,“卖颜色的好多。各种颜色有各种个店,粉彩有粉彩店,新彩有新彩店,都是小小店,就跟现在普通店一样的。他专门卖颜色的。他们颜色有很多,比现在的好哎,最好的颜色都是进口的, 像那个桃红,德国的。其次是日本的,再是我们中国的。”“珠山八友”绘制粉彩,以粉彩料为主,洋彩料在抗日战争之前,估计也不会拒绝,尤其是他们的颜料质量好。粉彩颜料中除了珠明料、矾红和本金外,价格可以说是比较低廉的。洋彩的价格相对要贵很多,尤其是胭脂红特别贵。尽管有些颜料的价格不菲,但在绘制过程中每一作品使用的量也是很有限,平均到每件作品上,成本倒也不会有很多,我们认为“珠山八友”在颜料的使用上应该不会吝啬,他们留下来的作品是最好的证明。
粉彩的绘制工具对于粉彩创作是非常重要的,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珠山八友”对于工具是很重视的,我们以最重要的工具毛笔为例进行说明。“珠山八友”活动时期的景德镇也有很多笔店,“珠山八友”都是要自己去挑所用的笔,这样能够保证绘制过程的顺畅。王锡良先生回忆,“有时买笔自己去,自己去试,每一支笔,拿好多笔出来挑啦,自己去挑啦。”而且景德镇做笔也有行家,“据一些老彩绘工人说,釉上彩的画笔要算紫兴堂和林文堂两家最好[7]。”虽然没有记载“珠山八友”都是用的林文堂的毛笔,但是他们在追求的作品质量的前提之下,笔的使用一定会挑最为顺手的来用,林文堂的毛笔想来一定也是用得较多的。当然好的东西,价钱一定是不低,现在没有记载这方面的数据,但是在这方面的成本“珠山八友”应该不会计较。
表2 民国时期粉彩颜料价格8 (单位:元)Tab.2 Prices for ceramic enamel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Unit: Yuan)
表3 民国时期洋彩的价格 9 (单位:元)Tab.3 Prices for foreign color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Unit: Yuan)
在“珠山八友”作品的成本中,还有一部分是以工资、费用的形式存在,主要是填色和烧炉。“珠山八友”粉彩作品的填色,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要叫填色师傅完成,因此就要付出工资。支付工资的形式与请师傅的方式是一致的,请师傅填色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包,就是按月或年,以时间为单位请,付的是计时工资,包月或包年的工资,不管有无活干,工资是一定的。这种方式一般活都是比较多且相对稳定。二是散做,有活就干,付的是计件工资,干多少付多少钱。填色作为一个工种,与红店彩工的工资或许大致相当,彩工的工资在《景德镇瓷业史》中有记载:“彩工工资,平均每人每年在八十元上下,膳宿由店主供给[8]。”劳动时间,景德镇瓷业也有自己的习惯,“每年废历三月后方开工,十二月停工,其间如废历之端阳,七月半,中秋节,重阳,都须休息数天,故实行工作期间,只有八个月(以上参看《江西陶瓷沿革》)[8]。”红店的彩工、填色工或许劳动时间上要比八个月长,这里也以八个月计。如果填色工与彩工工资相当,那么他们的工资在劳动的八个月期间,每月有大约10元收入,如果每月按26天计(星期天休息),每天大约三角八分钱的收入。作品填色所需时间一般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作品画面需要填色的面积大小,一般越大越费时。二是作品画面所需填色的复杂程度,越复杂,所需的颜色种类越多,所耗的时间就越多。“珠山八友”如十件、二十件大小的瓶类作品,一尺内的瓷板,一天完成两个应该不会太费劲,一、两百件作品有时也不见得就一定费时,作品画面有时也不需要全部填色,一天一个作品的工作量应该也不会紧张,这样算来一件小作品填色的工钱大约不会超过二角,一两百件的作品填色工钱大约不会超过四角。当然,这里还有一个情况必须说明,刘平在回忆中提到,或许存在这种情况,名家请同一个填色工,工钱要比普通人请贵一些,“他(请填色的艺术家)要开工资,你的名声大工资就高,你的东西卖得高,你的价格就……,打个比方我同时填,一个填他的,一个填你的,你名声大,卖价高,你的工资就要高,他的稍微就要低一点,同一人填,(名声大小)是指谁画的。”刘平没有明确指出贵的理由,这里推测,帮名家填色,其要求某种程度上更高,付出的劳动或许比帮普通人填色更多,这是有一定道理的。对于艺术家来讲,他们虽然多付出了一点工资,但是与得到相对完美的画面来比,这点付出实在是不算什么,相信“珠山八友”也有这样的认识,否则也不会多付工资。
“珠山八友”瓷器作品的烧炉也是在别处搭烧,因此也是要付费用的。烧炉一件瓷器的具体费用或许目前无法考证,但是有一点也与填色一样,在付费时或许也要多付出一点。王锡良先生回忆,“填颜色找人帮忙,再一个烧炉,自己不烧,烧炉是专门烧炉的,给他们烧炉,一个是他们多给些钱,我画的瓷器你好好地给我烧好,另一个呢,不要随便放到外面,给人家看,带点保密样的,怕人家抄他的东西。因为他们有名的东西,价钱就好贵些。”名家多出费用是有一定要求的,就是要好好烧,同时不能随便给别人看,注意保密。包炉的情况也是类似,“打个比方,我画好瓷器,你不要给我烧坏了,这一炉要以我的瓷器为主,……这个钱多一点。”包炉在烧制费用上肯定要贵一些,但目的都是一样,就是尽可能的把烧制的风险降到最低,成功的烧制比多付一点费用所得的效益要大得多。同时得到更好的服务。因此多出点烧炉的费用,“珠山八友”想来也是乐意的,认为是值得的。
有关成本问题,在物质产品生产过程中,材料、工具等的价格,人工的工资等,都是需要进行控制的,一般都是尽可能的压低成本,使产品能够有价格优势,以获得跟大的利润空间。而在“珠山八友”这些艺术家的艺术生产过程中,情况似乎正好相反,材料、工具及人工的价格本身不是关注的重点,重点是付出了高价格后得到的非常好的作品质量,如果说这里也存在价格控制,那就是控制合理的高价格。这对于“珠山八友”这些名家非常重要。“珠山八友”是直面市场的瓷绘艺人,他们的作品是要作为商品出售的,成本控制应该理所当然,但是他们似乎“不计成本”的投入创作,道理何在?这是与一般的物质产品生产很不一样的地方,事实上,高价格的投入是为了追求更大的经济效益。“珠山八友”购买质量好的胎子、颜料,在填色、烧制方面高成本投入,一是能够更好的表现出画面效果,展现出艺术家的才华,这不仅是在绘制瓷器,更是在打造自己的名声,好的作品就有好的名声。二是好的胎质、颜料,精心的填色和烧制带来的这种艺术效果,是一般胎质、颜料和一般填色、烧制无法实现的,这样作品的价值就会大大提升,提升的空间远非瓷胎好、坏之间的价格距离,填色、烧制工资、费用高下之间的差别可比。因此,“珠山八友”的作品,是高成本的投入,加上艺术家的才华,形成了价格高昂的作品。作为绘制过程,不会因为瓷胎质量的差别、颜料的好坏有太多的不同,甚至劣瓷还影响绘制的过程,因此瓷胎质量及颜料的好坏,填色、烧制的认真与否事实上会影响作品的质量,进而影响艺术家的收益。在劣质瓷胎上用质量差的颜料作画,再加上一般的填色和烧制,即便艺术家水平再高,恐怕也很难得到完美的作品,因此“珠山八友”劣瓷不画,而且对于高的成本也不在乎,因为他们的瓷器作品价格高昂,以致忽略这种成本的差距,但事实上,正是因为这种差距的存在,而使得他们收获更多。当然,让他们收获更多的,除了高成本物质方面和工资、费用的投入,投入进去的还有他们的时间成本,这是一个重要的关键问题。“一种资本(例如希腊语或积分学的知识)的价值,取决于某种游戏的存在,某种使这项技能得以发挥作用的场域的存在:一种资本总是在既定的具体场域中灵验有效,既是斗争的武器,又是争夺的关键,使它的所有者能够在所考察的场域中对他人施加权力,运用影响,从而被视为实实在在的力量,而不是无关轻重的东西[9]。”“珠山八友”的瓷绘能力事实上就是这样一种资本,这种资本发挥作用的场域就是景德镇的瓷绘领域,在这样的场域中获得价值的实现。
与绘画一样,“珠山八友”进行的是艺术生产,同时他们绝大部分时间直面市场,作品的商品化意识很强,作品的时间成本意识也是非常强烈的,他们卖出去的每一件作品都有价格,因此从这个角度看,“珠山八友”的时间成本是可以计算的,尽管它是一个变量,尽管可能不太精确。“珠山八友”作品每一个都不一样,从严格的意义来讲,他们的时间成本都是不同的,作品价格也应该是有区别的,但是为了应对市场,方便交易,会将作品大致分类,每类作品相同尺寸大小人为规定一个价格。在王大凡润例表本身就是以尺寸大小计价,润例表中的说明也是以某一类情况进行价格调整:“以上圆瓶双耳两面画者或通景均加倍;方瓶每面大小以瓷版尺寸类推;指索工笔仕女者加倍;点景及重工细彩或仿古者另议;加彩边角及各样满地花纹开光者或专画光内者另议定款润资预先惠足;瓷版横画者加二成;长条横画者加五成[10]。”而时间成本与作品价格关系密切,作品价格为作者作为卖方将作品前一次投入市场的价格,我们从这个价格可以倒推估算“珠山八友”的时间成本。我们可以对照王大凡的润例表,以一百件的瓷瓶为例,进行一个简单的估算:成品24元。瓷胎的成本2.4元(这里与来胎加工保持一致);颜料及工具等方面的耗损估算为成品价格的5%,即1.2元;填色的工资上文计算大约4角,这里与烧炉一共估算为1元;因为这里是南昌丽泽轩的润例表,因此还存在流通费用,还有丽泽轩收取的费用作为交易成本,这里估算为成品价格的30%,即7.2元,这样我们大致估算得出王大凡一件作品的劳动力价格,也就是这件作品的时间成本,为12.2元。我们进一步来说明,如果这件作品不在南昌丽泽轩交易,而是在景德镇交易,情况如何呢?假设如果在景德镇销售这件作品,首先市场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对作品价格形成作用的市场因素改变了,市场价格就可能出现变化,或许有较大幅度的降低,但没有了流通费用和丽泽轩的交易费用,当然自己交易或许也要一定费用,这样的话,得出的时间成本就可能是另一个数据。出现这个情况,一是说明时间成本与作品市场价格相关联,同时市场价格受市场诸多因素左右。二是,这里王大凡与丽泽轩是合作关系,作品投入市场,王大凡作为作者不是唯一的卖者,这样干扰了时间成本的计算。如果王大凡与丽泽轩分成的合作关系,那么这里王大凡除了作为艺术家,还具有了商人的部分身份,那么得到的时间成本数据就不十分准确,因为里面有了部分王大凡作为商人的利润。如果王大凡与丽泽轩约定了另一个低于润例表中的价格,王大凡负责完成作品,其余诸如流通费用、交易费用由丽泽轩负责,这个价格就能较为清楚的计算王大凡的时间成本。而这种情况事实上是“珠山八友”常见的作品销售情况,就是商人到景德镇买了“珠山八友”的作品到外地去销售。这种情况下,商人首先以一个价格直接在“珠山八友”手中买到作品,这个价格与时间成本相关,可以因此计算出“珠山八友”的时间成本。商人在这里要付出资本,包括购买艺术家作品的资金,流通过程产生的费用,到外地后可能出现的交易成本等等,商人因此在外地卖了另外一个价格,这个价格与“珠山八友”的时间成本已无直接关系,不能用这个价格计算时间成本。通常这个价格要远高于从艺术家手中买来的价格,两者之间的差额再减去流通、交易等相关成本,得到的数额就是商人的利润,商人投入资本,他就要起码获得资本的平均利润。在这里,因为信息的不对称,以及市场的部分垄断,还有其他在流通领域可能出现的原因,商人的资本获得的利润可能要大于平均利润。“珠山八友”的作品一旦作为商品,有商品经营资本进行介入,那么就像经营其他商品一样,商人资本理论上就要获得资本的平均利润,“因为产业资本的流通阶段,和生产一样,形成再生产过程的一个阶段,所以在流通过程中独立地执行职能的资本,也必须和在不同生产部门中执行职能的资本一样,提供平均利润[1]。”商人资本的加入,使总体资本的利润率降低,商人资本取得了降低了的利润率,而产业资本失去了降低的利润。“珠山八友”的作品生产相当于产业资本的投入(但不是产业资本,因为珠山八友一般都是自己完成作品创作生产,没有剩余价值产生。),正常情况下,当有商人资本介入到他们作品经营时,“珠山八友”就会降低价格,但明显的好处就是作品销售的效率会提高。
艺术家时间成本或劳动力价格在来件订制方面显现得更为清楚。先以书画家为例,傅春生《敬求墨宝》中说:“……南纸店既得酬劳费,又能随时出售定件所用的纸和绢给订购书画的人。过去书画家是你拿宣纸或绢来,我书我画,不是在开展览出售作品的形式”[11]。书画家接受订制在清末民初也是常见,接受订制是需要订购书画的人自己准备纸张或绢,书画家的成本主要就是书或画这种特殊的劳动,是他们的时间成本,而物质性的投入非常少,以笔、墨为主,如果分摊到具体的一幅书画中,这种成本就显得微乎其微。这里的订购人所付出的价格,基本就是书画家的劳动力价格。“珠山八友”接受订制与作品直接销售到市场在交易价格上,除了是否有瓷胎或白瓷板的价格成本以外,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以“珠山八友”最近的作品成交价格作为参照,来决定作品的价格,但是订制这种形式更能看出时间成本的意义,订制的价格与书画一样,主要是艺术家的劳动力价格,也就是时间成本。“珠山八友”的作品创作过程,是艺术家个体劳动的过程,(尽管有个别人的参与辅助,如填色,但不影响作品作为艺术家个体劳动的成果所在。)作品的价值主要体现为劳动的价值,作为商品的作品,劳动价值的外在体现就是劳动力价格,也就是时间成本,时间成本就是艺术家在作品中的最大投入。同时我们不能忽视“珠山八友”作品物质方面投入的“不计成本”,他们用质量最好的瓷胎来进行创作,高价请填色师傅,以及高价烧炉,以换取作品质量的保证。
表4 王大凡人物瓷画与工人粉彩薄胎细瓷的价格 (单位:元)Tab.4 Prices for Wang Dafan’s ceramic figure paintings and general enamel painted eggshell ceramic pieces (Unit: Yuan)
“珠山八友”在作品上的高投入也带来了较高的回报收入。我们将“珠山八友”的作品价格与同时期普通工人彩绘的细粉彩薄胎瓷做一个对比,薄胎是景德镇瓷器中非常有名的一种,价格较一般瓷胎贵许多,而完成的薄胎粉彩细瓷在景德镇粉彩瓷产品中的质量应该也是上乘。“粉彩各花:百件薄胎瓶,一对八元;八十件薄胎瓶,一对六元;五十件薄胎瓶,一对四元;三十件薄胎瓶,一对三元;十件薄胎瓶,一对二元[12]。”以王大凡的润例数据进行比较。如表4。
从表4来看,王大凡瓷器价格一百件的是工人粉彩薄胎细瓷的6倍,而十件的是10倍,基本是件数越小,相差的价格越大。这也很好的说明了“珠山八友”这些艺术家在作品中的投入是可以得到市场的认可,他们无论是物质方面的“不计价格”,还是时间成本的投入,最终在作品价格面前都有了一个满意的结局。
“珠山八友”作品的成本,包含了物质方面的成本,主要有瓷胎、白瓷板,颜料、毛笔等,前者是劳动的对象,后者是工具材料;作品制作过程中还有工资和费用,主要体现在请人填色的工资,作品烧红炉的费用,这对于“珠山八友”来说是一个非常值得的付出;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成本就是“珠山八友”的时间成本,在“珠山八友”的作品成本中,时间成本是最主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是“珠山八友”的作品价值最主要的形成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