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杰
摘 要:本文对闻一多的诗集《死水》中的第一首诗《口供》,进行了文本的解读,并从中指出了《口供》一诗的独特意义:诗人对自己内心的复杂和矛盾性的新的认识,并由此阐述了这一认识在诗人的诗歌创作风格改变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引发的一些思考。
关键词:闻一多;《口供》;内容与韵律
一、《口供》“供”了些什么?
那是阳光明媚的下午,天气好得让人无法忘记,我偷偷跑到姐姐的房间,挑起她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就看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闻一多这个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诗可以这么写,我捧着那首《死水》,读了一遍又一遍,从此闻一多就进入了十年前的我的生命,近来再读闻一多,信手翻阅,一首《口供》进入了我的眼帘。
原诗如下:
《口供》
闻一多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
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
青松和大海,鸦背驮着夕阳,
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
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
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
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
读完全诗,不禁思考:现代汉语的解释中什么是“口供”呢?失去自由的人向刑事诉讼机关陈述自我的言行、交待自己的动机、意图,这就是所谓的“口供”。“口供”因之而具有了两重含义:不得不“供”,老老实实地“供”。
(一)招“供”不可
那么,闻一多又为什么非得“招供”不可呢?这与他当时的思想变化有关。“五四”时期的闻一多曾经迸发出那么昂扬的青春热情,那么瑰丽的人生幻想,尽管他时刻都忍受着污浊现实的刺激,他也从未放弃过青春期的追求、青年人的自信,在他所热衷的唯美主义追求、“为艺术而艺术”的目标里,我们可以相当清楚地看到,闻一多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么一些伟大、光辉而圣洁的事物,它值得我们去奋斗、去追求,甚至奉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而诗人自己,当然也就是一位品德高洁、精神超迈的仁人志士了。
但所有这一切,都带着初涉人生的青年人那特有的纯净的和稚嫩,因为它们毕竟是一位封闭在学校里的书生的一厢情愿。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条件对中国社会的现实进行更真切地体验和认识,同时也还是缺乏对自我的严肃认真的反省和剖析。在中国,一位伟大的思想家的成孰必当以这两个方面为先决条件。清华毕业后,闻一多随即赴美留学,在这块工业化的西方土地上,他又表现出了異常浓厚的民族情绪与民族自卫心理,以致始终都与美国社会取着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姿态。这一特殊的心境,也使得他格外地捍卫着自己的“纯白”与“高洁”,以“东方底诗魂陶元亮”自比,(参见《忆菊》)因而要对自我作出深刻的“忏悔”,也是根本不可能的。所幸的在于,闻一多并不是那种停滞不前的艺术家,他的思想能够随着时代进步、人生阅历的增加而不断向前开拓,不断深化发展。
创作《死水》的1926年至1928年正是诗人广泛接触真实的人生、重新思索自我的时候。年前,闻一多由徐志摩介绍,结束了乡村的“半隐居”生活,前往北京艺术专科学校任教务长。年初,他即回浠水将家眷接到北京,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独立的“家”。至此,面对中国社会的真实人生是彻底地展开了。同《红烛》里所显示的思维习惯相似,诗人的所有人生体验都是从对自我的体验开始的。(这或许是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显著特色吧)在实际的人生遭遇中,诗人对自己内心世界的细微体察执拗地纠缠住他的灵魂,让他惊讶、叹息,诗人不吐不快!这就是“招供”的缘起吧,至于“老老实实”,这自然是闻一多为人处世的一贯立场。
(二)主动“供”出
读完全诗我们可以发现闻一多“供”出了很多。
开门见山就让人大吃一惊:“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这话从何谈起呢?明明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诗人,曾以他的《红烛》震动了中国现代诗坛;又明明是一位热爱这行的艺术家,为了诗,为了艺术,他甚至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一方面是超乎常人的热爱和执着,一方面却又是断然决绝的表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君子风度的谦逊之辞吗?不是,在中国,故作谦虚的恭顺往往都包含着某些令人作呕的心理意识,闻一多不属于这样的人。这里的“诗人”,当有其特殊的含意,有它特殊的要求,闻一多认为,自己并没有达到那样的“要求”,也并不具备那样的“内涵”,所以也就“不是什么诗人”。
随后,“纵然”一词引出了一系的志趣、理想和情操,还似乎都是所谓诗人的特征。所归纳起来,这些意象可以归为以下五类:
其一,志向纯争高雅、坚定不移,即诗中“白石的坚贞”。
其二,有丰富的想象力,善于创造优美的艺术境界,诗中描绘着这一境界:“青松和大海,鸦背驮首夕阳,/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
其三,是英雄主义的人格理想。“我爱英雄,还爱高山”。
其四,是民族主义的情怀:“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闻一多是素爱菊花的,他曾把菊花繁开的景象视为祖国昌盛的象征(《忆菊》),这里的“菊花”也应该是这么理解。
其五,是自甘寂寞的人生态度,“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在我看来,这五个方面的精神特征都是“诗人”的,因为它们都是这样的典雅、高洁乃至有些“神圣”。正如闻一多在《红烛·诗人》中所说,诗人具有超功利的“超世俗的精神价值,他的理想直奔白云深处的天国。在那个时候,他所理解的“诗人”大体上是与这五个特征相吻合的。
但是,诗人除了继续受到这些精神的浸润外,又觉察到了内心世界的另一面。诗人另起一段,触目惊心地展现了一个可怕的“我”:“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有的评论家认为,这是描写现实,写“旧中国是黑暗的,令人厌恶的,形容之为‘垃圾桶,是一种沉痛的诅咒声,如同说‘一沟绝望的死水一样。”我认为这仍然未能充分意识到闻一多在这首诗中所表现的自我反省、自我解剖意图,既然是“口供”,当首先与个人的思想行为密切相关。诗人既突出了自己属于“诗人”的一面,又刻画了自己内心深处那“黑暗”的一隅,不要责备它的丑陋,也不要嘲笑诗人竟有这样的污秽,因为它实在代表了所有人性的本质:伟大与渺小、美丽与猥秽的奇妙结合,只不过别人不敢正视、不愿承认,而闻一多却有这一惊人的勇气罢了!恐怕也只有敢于正视人自身弱点的思想家才是真正伟大的思想家,也只有敢于表现人自身弱点的诗人才是伟大的诗人。
二、《口供》在韵律上的创新
《口供》一诗不仅在内容上发人深思,在韵律上也做出了创新。它贯彻了“理性节制情感”的美学原则。所谓“理性”是指艺术上克制,并非一般所说的诗的哲理化,其目标是要纠正“五四”时期新诗中滥用的直抒胸臆和极端的感伤主义转化为将主观情愫客观对象化,追求诗的蕴藉含蓄和非个人化倾向。《口供》韵律形式上开辟《死水》的新道路,新月诗派明确提出“和谐”与“均其”的审美特征与“理性节制情感”相适应。诗人又从诗歌的韵律上表现自己的爱国之情。中国传统诗歌要求押韵与均其,近代以来受到新诗的影响,韵律已经没有内容与抒发情感那般重要了,直抒胸臆与极端的感伤主义充斥“五四”时期的文坛。新月诗派的诗人们就是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以诗人的《口供》为例,这首诗的句式大体整齐,两句换一韵,虽说仍比较灵活,但在整体上显得音律和谐,一改新诗闲散的形式,朗朗上口,与《红烛》中的绝大多数的自由体诗颇不相同,诗人内心充满了对唯美主义的追求,同时忍受着污浊现实的刺激,他没有赤裸裸的渲染情感直抒胸臆,而是经过艺术的想象,将试图抒发的情感幻化为具体可触及的客观意象。
诗人将诗人应有的思想都依附在现实的意象上,也就是将主观情愫客观对象化,可见诗人的古典诗歌功底深厚。中国古代诗歌由于语言和规则的原因,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逐渐会形成一种审美的固化,或者说是僵化,诗人们和读者们会约定俗成的在诗歌中书写崇高和寻找崇高,但是这种诗歌无法跟随时代,它的内在规则决定了它无法书写现代。古诗其实是仅仅保存了一个业已消失的精神家园。阅读和写作古诗于是成了一种安慰和回避现代生活。古诗中的诗人都是超然和崇高的。古诗的意境可以带来美感,但是这种诗歌却已失效,它不再具有对现实的干预性,而成为欣赏的的古玩。诗人把诗歌从古典拉入实实在在的现实中。他把自己的内心展现出来,诗歌于是突然有了张力,这种张力可以使人震撼。
诗人非常热衷于民族文化的挖掘,他的做法是把中国的诗歌传统拉回了它本来的道路上。诗人倡导诗歌的“三美”,对新诗理论做出巨大的贡献。“三美”理论主张诗歌创作要有建筑的美、音乐的美和绘画的美。它是针对当时的新诗形式过分散体化而提出来的。这一主张奠定了新格律学派的理论基础。詩人自己对“三美”主张的实践主要表现在他注意选择辞藻,在某些诗中大量使用文字色彩浓烈的词语,以加强内容的表达。他注意音节在造成诗歌音乐感中的作用,注意押韵和声调抑扬顿挫,以及双声叠韵字的使用。他既注意诗句的整齐,也注意诗句的变化。
作为诗集《死水》的开篇,它使读者审视自己的内心,做到精神上的觉悟,不仅从内容上,更从形式上给人耳目一新,当头棒喝,人生有许多伟大和崇高是值得追求的,不能沉溺在垃圾桶中无法自拔,纵使人性都有两面,也不能从属黑暗而放弃光明。虽然时代有所不同,但闻一多诗人传达给我们的思想却是不过时的,我们需要时常鞭策自己,才能在漫漫人生旅途中不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