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考古学的“庐山会议”“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追忆

2018-09-10 14:25肖宇曹柯平
大众考古 2018年4期
关键词:庐山遗址考古

肖宇 曹柯平

因缘耦合 会议缘起

1978年在庐山召开的“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堪为中国考古学史上一次重要的学术盛会,这次会议在考古学界的口耳相传中被简称为“庐山会议”。彼时,“文革”的阴霾刚刚散去,改革开放尚在酝酿之中,江西筹备这样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极其不易。20世纪70年代初,江西省博物馆恢复建制,下设考古工作队,考古工作人员从下放地点陆续调回,此后接连发掘了一批重要遗址,包括吴城、筑卫城、樊城堆、磨盘墩和大王岭等。新发现集中反映出的一个物质文化特征就是印纹陶,印纹陶从新石器时代晚期一直延续至春秋战国,尤其是在吴城遗址中大量出土。这些遗迹现象丰富、堆积层次清晰的典型遗址,为印纹陶问题研究提供了关键线索和地层依据。

若进一步扩大视野,环顾整个中国南方地区,印纹陶普遍存在于各类早期文化之中。20世纪50年代以来,有学者将其视作南方地区一种独特的考古学文化,称之为“几何印纹陶文化”或“印纹硬陶文化”。时至70年代,东南各省的考古新发现显示,印纹陶存在于文化内涵各异的遗存之中,分布地域广泛,起讫年代漫长。从而引发了一连串困惑:印纹陶的产生发展脉络怎样?江南各地印纹陶的关系如何?印纹陶遗存是否具有考古学文化意义?值得铭记的是,江西考古先驱饶惠元先生(1907-1983)在江西早期考古实践中开拓了印纹陶研究,他对印纹陶的探索对当时的我们很有启发,也促使江西考古同仁在思考与争鸣中将目光逐渐聚焦于印纹陶。此外,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李伯谦教授参与了吴城遗址的发掘及资料整理工作,提出了“吴城文化”的命名,并进行分期研究,在印纹陶问题上对我们多有助益。

基于这样的时代气象与学术背景,江西省博物馆考古工作队在一次例行会议上,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南京博物院和文物出版社曾联合召开“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文化研讨会”,江西能不能也采取这种形式召开一个关于印纹陶问题的学术会议?此前,李家和参加“河姆渡遗址第一期发掘工作座谈会”时,也曾有过类似想法。江西省文办展览组作为江西省博物馆的主管部门,对考古工作队的这一想法很是支持。

群策众力 筹备合议

文物出版社了解我们的意图后非常重视,金冲及、杨瑾和叶青谷三人为筹备此次会议赶赴南昌洽谈。他们的建议是,江西考古学人要先拿出几篇好文章,不光要吃透赣鄱地区印纹陶的材料,还要对整个南方印纹陶有所研究,做通盘式思考。

受组织委托,我谨慎而虔诚地给夏鼐、苏秉琦、安志敏、石兴邦、邹衡和严文明等先生一一写信,邀请他们拔冗参会,他们在回信中对会议的筹办提出不少建设性意见。夏鼐先生在信中写道:“我以为主要的是准备几篇有力量的论文,以便在会上宣读,引起讨论。”安志敏先生的意见是:“如果到会的各省同志能够带来典型遗址的发掘报告和标本,在会上交流,可能会收到更大的效果。”

为了更好地筹备“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江西省博物馆组建“印纹陶问题研究小组”,主要由李科友负责,成员包括李家和、余家栋、许智范、胡义慈、刘诗中和我等人。“印纹陶问题研究小组”首先就江西印纹陶的萌芽、产生、发现、兴盛和衰落过程做了专题研究,大家分工起草,交流讨论后由李家和润色成文。此外,大家感到应该撰写一篇综合南方各省印纹陶资料的论文,以便带着问题去其他省份考察、交流,当时组织上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我,先由我主笔起草。而后,李科友带领我们去各地博物馆、考古工地调研,一次是向南考察,到福建、广东及广西等地;另一次是向北考察,到上海、安徽、江苏及河南。回来后,“印纹陶问题研究小组”反复讨论由我主笔的初稿,各抒己见,分头修改、复写,最终析分为两篇论文。经过种种努力,在“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召开前夕,江西省博物馆“印纹陶问题研究小组”形成了三篇会议论文,做到了心中有数,这是“印纹陶问题研究小组”集体智慧和劳动的结晶。7月中旬,为保证“印纹陶问题研究小组”所撰三篇论文的质量,文物出版社副总编王代文先生亲赴庐山。我陪着王代文先生在庐山住了一个多星期,王代文先生看稿子极其细致,一边审稿,一边提意见,我在旁修改,改定后送庐山印刷厂铅印。

藉物探史 庐山雅集

8月正值江西酷热之时,庐山是著名的江南避暑胜地,在省文办展览组的重视和支持下,我们最终把会议地点选在了庐山。江西省博物馆从近年考古发掘收获中遴选新石器晚期至春秋战国时期的印纹陶标本运往庐山,配合会议举办印纹陶专题展览。

1978年8月24日,“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在庐山大厦正式召开,会议一直延续到9月3日,前后整整11天。22个省市、55家单位、近百位学者共襄盛会,此时的庐山可谓是群贤毕至、高朋满座。这次学术会议持续时间之久、与会学者之多、讨论议题之集中,直至今日在中国考古学界也属罕见。更难能可贵的是,与会学者不光带论文,还带来了上千件印纹陶标本,大家一边讨论文章,一边摩挲各地出土标本。大家各抒己见,知无不言,对印纹陶的定义、特征、分布、年代、分期、工艺及所属人群的族属、社会性质等问题进行研讨,学术气氛非常活跃。李科友、李家和、我分别作了会议发言,会后李科友交给我一个任务,需撰写一篇会议纪要,以便迅速周知学界印纹陶研究的最新进展,11月我即完成會议纪要,刊载于次年《文物》杂志的第1期。

大叩大鸣 合议反响

“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是继1977年“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文化研讨会”和“河南登封告成遗址发掘现场会”之后,中国考古学界的又一次学术盛会,进一步扫除了特殊历史时期学术界“万马齐喑”的沉闷局面。会议论文最终集结为《文物集刊(第3辑)——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论文集》,1981年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在学界产生了较大影响,推动了印纹陶专题研究。更重要的是,东南数省印纹陶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至秦汉,通过对印纹陶这一典型文化因素的剖析,得以窥见南方地区文化发展序列,梳理江南与中原地区文化关系。邹衡先生对“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有这样一个评价,他说这次会议把江南地区古文化的面貌基本上勾画出来了。

苏秉琦先生虽因身体欠佳,在山东住院疗养,未能赴会,但在仔细阅读会议论文后,特地著文《关于“几何印纹陶”——“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论文学习笔记》。苏先生的这篇文章,有三点值得我们注意,一是首次使用了“文化区系类型”的概念,二是将印纹陶比作打开中国南方秦汉以前文化史大门的“锁钥”,三是将“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称作中国考古学的“庐山会议”。十年之后的1988年,苏秉琦先生依然盛赞“庐山会议”所取得的学术成果,并希望江西能够再次召开关于印纹陶的讨论会。

志业笃定 再接再厉

“江南地區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的筹备与召开,对我个人的学术研究方向也有着深刻影响。会后,我依然保持着极大的学术兴趣与热情,着手继续收集资料、深化探索,希望对中国南方印纹陶做一综合性研究。

那个年代,由于物资匮乏,我把废纸反过来装订成册,用以撰写文稿,再由我的妻子叶无瑕女士重新誊抄。研究过程中,我吸收了馆内和外省同仁的想法,夏鼐先生为我提供了东南亚印纹陶的资料,冯先铭、吕荣芳等先生提出了不少宝贵意见。历经五个寒暑,四易其稿,1984年《中国南方古代印纹陶》一书基本脱稿,由文物出版社童明康先生担任责任编辑,并于1987年正式付梓。可以说,没有“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的召开,就没有《中国南方古代印纹陶》的成书。

印纹陶、有段石锛、原始瓷及风格瑰丽独特的青铜器,均是南方地区古代物质文化的重要特征,探索南方古代文明应首先对这些物质文化特征进行系统梳理。大凡探究事物的规律都应如是,一个个细节剖析清楚了,全貌也就跃然眼前。

后记:谨以此文纪念“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召开四十周年,并颂彭适凡先生八秩寿辰。

吴城遗址位于江西樟树市吴城村。1973年后历经十次发掘。面积约61万平方米,吴城可能是商代长江中下游地区某方国的中心城邑。发现城垣、房址、陶窑、墓葬等遗迹,出土遗物主要是陶器、原始瓷器和石器等。

筑卫城遗址位于江西樟树市大桥乡境内。1970年代由江西省博物馆等单位进行过两次发掘。以新石器时代和相当于中原地区商周时期遗存为主。新石器时代遗存主要为樊城堆文化建筑遗迹,出土遗物主要是陶器、石器等。

饶惠元江西地区考古的早期开拓者,毕业于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曾先后任职于樟树中学、樟树农校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20世纪40年代加入上海美术考古学社,1945-1955年间在赣江和清江流域进行考古调查。曾参与湖北荆江分洪考古、湖南长沙古墓发掘,指导发掘营盘里遗址、筑卫城遗址,后长期负责《考古学报》编辑工作。主要著述有《江西清江新石器时代遗址》《关于有段石锛的分型》《也谈印纹陶的几个问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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