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日耶与中国旧石器考古学

高黄文

亨利·步日耶（Henri Breuil，18771961）是法国考古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和地质学家。曾担任法国史前学会会长，是史前考古和欧洲、非洲洞穴绘画研究的权威。他为旧石器考古学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并两度来华，指导了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的研究工作，被裴文中（19041982）称为“中国旧石器考古的先行者”。

步日耶出生在法国芒什省莫尔坦，父亲是一名地方法官。他在圣叙尔皮斯神学院和巴黎大学接受了教育，并在1900年被任命为神父。在度过了5年的牧师生涯后，他认为科学研究才是他真正的兴趣所在。1905-1947年，先后执教于瑞士弗里堡大学、巴黎人类古生物学研究所，任法兰西学院史前学教授，1938年被评为法兰西研究院院士，获得过不少于6所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

未曾谋面的缘分

中国的旧石器考古肇始于1920年，法国神父桑志华（Emile Licent，1876-1952）在甘肃东部和陕西北部传教过程中，在甘肃庆阳县的黄土层和黄土底部砾石层中发现了3件旧石器。1923年，桑志华和另一位法国神父德日进（P.Teilhard de Chardin，18811955）对中国北方地区进行了广泛的科学考察，在宁夏水洞沟和内蒙古萨拉乌苏发现旧石器地点，并采集了一批石制品、古人类化石和古哺乳动物化石。在德日进的建议之下，这批标本被运送到法国巴黎，由当时欧洲旧石器考古第一人步日耶进行研究。

经过5年的综合研究，1928年布勒、步日耶、桑志华和德日进联名出版了《中国的旧石器时代》一书。此书也是关于中国旧石器考古的第一本专著，其中考古学部分由步日耶执笔。步氏对水洞沟、萨拉乌苏、油坊头、甘肃庆阳地区和鄂尔多斯西缘（水洞沟以北）等旧石器地点出土的石器进行了研究，认为水洞沟的小石器与西方的小石器工业表现出惊人的相似性，这种工业好像处在很发达的莫斯特文化和新生的奥瑞纳文化之间的半路上，或者是这两个文化的混合物，但不排除文化趋同的可能性。在此之后，水洞沟又分别于1960、1963、1980、2003-2007年相继开展了多次正式考古发掘，除1960年为中苏联合发掘外，余下皆为中国学者独立主持。关于水洞沟石器工业的性质探讨，中国考古学界基本存在3种声音。一部分学者认为水洞沟工业的技术源头可以在更早期的华北旧石器工业中追溯。另一部分学者认为水洞沟工业中存在的石叶技术（模式IV）和莫斯特技术（模式III）与同时代中国北方传统石器工业有显著的区别，水洞沟石器工业的技术应是西来。而张森水则指出外来人群流动在中国北方是不可忽视的事实，彼此工业共存过，水洞沟工业应是中西人群交流形成的产物。现在看来，步氏1928年在《中国的旧石器时代》中对于水洞沟石器工业性质的判断，可谓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或多或少影响了中国水洞沟研究近一个世纪。

旧石器研究的圣地

1929-1931年，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的发掘中相继发现破碎的脉石英，当时尚未受过旧石器专业训练的裴文中认为这些脉石英是人工石制品，并尝试进行了打制石器实验验证自己的设想。但这一论断遭到了加拿大解剖学家步达生（Davidson Black，1884-1934）和地质学家、古生物学家杨钟健（1897-1979）的否定，在周口店考古队内部争执不下，难以达成共识的情况之下，翁文灏（1889-1971）邀请步日耶来华指导。

步日耶于1931年10月第一次来到中国，在观察了这些脉石英之后，肯定了这些标本的人工性质。11月，步日耶在中国地质学会学术交流会上发言再次确认北京人曾经打制石器，同时还认为北京猿人遗址出土的一些鹿角和碎骨是人工打制的骨器。步氏作为当时世界上旧石器考古的权威，对北京人遗址石制品人工性质的肯定，为北京猿人石制品研究奠定了基础，同北京猿人化石的确认一样，意义重大。彼时，周口店北京人遗址成为古人类化石、用火遗迹、人工石制品三位一体的旧石器时代早期遗址，是当时世界上旧石器研究的圣地。

步日耶的这次中国之行持续了约3个星期，期间裴文中全程陪同。步日耶是当时世界上唯一研究史前人类艺术的学者，在华期间，曾应北京博物学会邀请，作了《石器时代之艺术》的演讲。裴文中受其影响，也对旧石器时代艺术产生兴趣，并在之后参考步日耶的有关著作，写成《旧石器时代之艺术》一书，1935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此书也是中国史前艺术研究的发端之作。

但是关于周口店北京人遗址是否存在人工打制的骨器这一问题，学者们有着不同的意见。在他离开中国之后，这种质疑并未消失。1933年，步达生、德日进、杨钟健、裴文中合著的《中国猿人史要》一书中，对中国猿人是否制作骨器给予了否定的回答。1934年，步日耶收到正式邀请再次访华，详细研究北京猿人骨器，并在1939年发表《周口店猿人产地之骨角器物》一文，再次重申了北京猿人制作并使用骨器的观点。可是步氏的这篇文章并没有为“骨器之争”一锤定音。1950、1960年代有關北京猿人乃至中国旧石器时代早期是否存在骨器又一次成为了学术界讨论的热点，裴文中和贾兰坡相继发表多篇文章进行争论，在当时均未能说服对方。但是这一争论，为日后的骨器研究奠定了基础，进入20世纪后半叶，考古新材料不断涌现，并有学者进行骨器打制实验。如今，中国旧石器时代早期存在人工骨制品已成学术共识。

预见末来

1935年3月，步日耶第二次来华期间，他见到了在泥河湾采集到的石制品，在确认其人工性质之后，步氏推测泥河湾一带可能有过比北京猿人更古老的人类存在。多年以后，泥河湾相继发现多个早更新世的旧石器地点，再次印证了步日耶的判断。

步日耶两次来华期间对裴文中有了深刻的印象，并对其自己动手进行石制品实验大为赞赏。1935年7月下旬，步日耶邀请裴文中去法国，接受正规史前学训练。在步日耶的指导之下，裴氏于1937年获得法国巴黎大学史前学博士学位。学成归来的裴文中，和贾兰坡一道，成为中国旧石器考古学科的奠基人，为中国培养了大批旧石器考古人才。值得一提的是贾兰坡在步日耶来华期间也深受其影响，并一直是步日耶在北京猿人存在骨器和中国存在比北京猿人更古老人类观点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