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遮放镇

2018-09-10 04:45陈黎
广西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德宏泼水傣族

陈黎

像喷泉一样的凤尾竹

凤尾竹,凤尾竹,凤尾竹。德宏遮放到处都是凤尾竹。田野上,公路兩边,河边,房屋的前后左右。在我看来,凤尾竹是德宏美女的一个意象符号,如果说版纳的象征符号是棕榈树,那么德宏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凤尾竹。在我的印象中,德宏的这种植物似乎比版纳还要多,德宏遍地都是绿意盎然的凤尾竹,一阵微风吹过,田野上一篷紧挨着一篷的凤尾竹们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搔首弄姿,它们是大地上的尤物。但是如果日当正午,白太阳在天心里赖着不动,田野上又没有一丝风,它们又是柔软地安静着的,眼睛半开半阖地守望着天野,就像在打盹的德宏美女。

当然,也有这样的时候,突然间狂风大作,暴风雨的军团从山那边遥远的某处向这边冲锋过来,这时候的凤尾竹又会显得东倒西歪,就像喝醉了酒的傣家少女,又像是大地上绿色的喷泉。也只有这个时候的凤尾竹,才是最有看头的。

站在最高的山上拥抱云朵

从遮放坝子里瞭望远处的山峦,大多数时候,云遮雾绕,青山若隐若现,分不清哪是云哪是雾。

有一天,我们爬到山头上的一个比云更高的景颇寨子,从山上往下看,看不见遮放坝子,只看得见云雾。蓝天下的寨子忽而明朗,忽而消失,大雾说来就来,来去如风,自由飘荡。正当我们拿出相机,准备给寨子拍照时,突然,半山腰上的云雾漫上来将我们罩住,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琥珀里的一只苍蝇。

邦达村是一个海拔一千七百米的寨子,来到这里后,我们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山中的雾,正是在坝子上看见的云。

在土司家小憩

遮放土司的大名,是早就听说了的,遮放土司的势力,在德宏一带,在过去似乎是连小孩都晓得的。有一年专门去梁河看土司府,规模之大,叹为观止。不过后来就有人告诉我,说梁河土司只是府邸大,管辖的范围,跟遮放土司比起来,并不大多少。

一个人守着一个大坝子当土皇帝,这样的日子,神仙也不如他。

“提起土司来,许多读者的印象,恐怕不免以为他们一定土头土脑的。但是事实上是怎样呢?我们在滇缅边区所看见的土司,不但不土,而且穿西装、住洋房、坐汽车、打网球,比我们一般的大学生还摩登些。”这是我国化学家曾昭抡对民国时期土司的印象。

关于遮放土司府,曾昭抡在《缅边日记》一书中也有过详细的记录。

我们去的时候,距离曾昭抡所见,已经相隔了大半个世纪,早已物是人非。土司府现在只剩下了遗址,一些房子还在,另一些则已经消失。里面住着的人,也都是寨子里的平头百姓,厢房里,养着几头猪,几笼鸡,味道并太好闻。走进院子,有一棵大榕树。旁边有一口原来土司家用的水井,从外表看,是一间小房子。保存尚完好。据说,这口井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我们在大榕树下的水泥台阶上,坐着休息了一会,感叹了一番,离开了。我们甚至没有走进任何一间房子里去,因为据说这些砖瓦建筑的房子,都是后来在土司家的原址上建盖的。一个小孩骑着单车过来,看见我们,又飞快地骑走了。

纸上的雕刻

傣族剪纸的大名是早就听说过的了,2006年5月20日,国务院公布了第一批五百一十八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傣族剪纸与傣族手工造纸一起,成为云南上榜的不多的几项非物遗产之一。2010年去到遮放,看了剪纸艺人刀小玉的剪纸作品,才见识了傣族剪纸技艺的精湛。

刀小玉年轻时就开始学习剪纸,至今已经几十年了。她从小生长在傣族农村,除劳动外,经常去奘房拜佛,发现前辈赕进奘房里的各种剪纸、佛幡和剪纸图案种类又多纹样又好看,于是对剪纸产生了兴趣。百忙之中,找来剪刀和纸张开始练习,在农田里,只要一休息便动手练习剪纸,由于苦练,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剪纸的熟练技巧。傣族盖新房、上奘房,举行节庆活动,人们都请她做剪纸图案。她的剪纸作品除瓜果、花木、飞禽外,还有傣乡常见的孔雀、大象、菠萝、香蕉、竹楼等,造型千姿百态,生动传神。她的工具简单,仅用一把剪刀。刀小玉剪纸作品构图饱满,主体突出,尤以金纸、银纸剪出的作品更为光彩华丽,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

刀小玉剪纸所用的纸张有金箔纸、银箔纸,红、黄、兰、绿等颜色纸和竹绵纸等。剪纸的工艺流程,先是选纸,即根据剪纸使用对象挑选纸,颜色纸是作单独图案用的,单色纸是作为剪刺绣底样用。纸张选定,就要开始设计了,一般是用折叠和指甲痕迹起草设计。图案设计出来以后,由细部开始剪刻,由里向外展开。傣族剪纸采用阳刻和阴刻两种表现手法,阳刻是保留原稿的轮廓线,剪去轮廓线以外的空白部分,每条线相互连接;阴刻与阳刻正相反,则是刻去原稿的轮廓线,保留轮廓线以外的部分。德宏傣族剪纸多为阳刻,西双版纳尤其是作为金水漏印的剪纸底样,多为阴刻手法。

在傣族地区,剪纸都有特定的用途,但凡在婚礼、丧葬、年节祭祀乃至一些日常用品上,都可以看到剪纸。婚礼中最具特色的剪纸就只能在初婚时使用,在迎亲队伍前列有一对用三节竹筒作杆、内装着傣族结婚礼物必须有的茶叶作成的礼品,两头吊着罩形物剪纸,剪纸图案一般为花卉或几何纹,在上面贴着纸彩带,扛头为荷花形状的剪纸作装饰,由两人挑,还必须要用右肩挑,否则要罚钱。

傣族剪纸在喜庆节日、丧事中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围花图案在垂直方向上,丧事要长于喜事,表达对死者的悼念。常用图案为莲花、孔雀、大象、麒麟、蝙蝠等。婚事礼品的罩形物剪纸,在丧事也有使用,只是婚事一般用暖色调,丧事一般用冷色调。在不同的使用场合叫法不同,婚事中叫“莫法”,丧事中叫“丫润”,赶摆时叫“列莫巴”。在拴接中也有不同,婚事中用莲花形连接,丧事中用水滴形连接,赶摆时用半环垂直形连接。

在丧事中棺材架在其上的棺罩冥房全用剪纸用来装饰,它们的造型如同一个缩小的竹楼。在棺盖四周都贴有以金色为主的团花、角花等,图案以花、怪兽为主,花主要有太阳花、缅桂花、山茶花等。怪兽多为各种动物的变形,造型奇特,短腿长鼻,身躯笨重,它的装饰增加了神秘而威严的气氛。这些图案不仅是装饰,更重要的寓意是让死者在冥界过上幸福的生活,并给死者的后代带来洪福。冥房上多用二方连续的围花,在冥房顶贴上彩色的角花,棺材前后还有白色罩形剪纸。最后把冥房架罩在棺材上,并由佛爷拉着系在冥房前的白色绸带抬至墓地。丧事中用各种花卉、鸟兽的剪纸图案把棺材装饰得绚丽多彩,是傣族人民对美好天堂的一种向往和寄托,同时表达了对死者的怀念。

还有一种就是专门用在葬礼上的剪纸小人,一般就长十厘米左右,宽三厘米左右,有头、有手、有脚,各个身体部位刻意夸张的变形,颜色有蓝色、黄色、红色、白色等。如同小旗一样,把顶端粘贴在竹签上,造型极像中原丧葬时所用的剪纸小人,这点不难看到了中原文化对傣族文化的影响。

刀小玉的剪纸多采用单色剪纸,剪纸的颜色很多,题材、纹样上对颜色没太多要求,一般在使用中也无太大忌讳。在喜庆节日中剪纸多用金色、红色、绿色和黄色;丧事中多用金色、白色、蓝色和紫色。金色在剪纸中运用最为广泛,在装饰佛幡或其他物件中一般多使用金色的剪纸。金色在傣族人的审美心理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金色的佛像、金色的佛教世界,崇拜佛像而由此及彼。为了达到美观和实用的目的,在选用纸张色彩时不拘泥物象真实的颜色,根据内容和用途需要选择物象的用色,往往整幅图案采用同一色彩。

在遮放过一个“泼水节”

泼水节相当于内地的汉族过大年。泼水,是为了把身上一年的秽气洗掉,好干干净净地迎接新年。泼水节期间,傣家男女老少倾巢而出,欢天喜地,敲锣打鼓,聚集在广场、公路上、大青树下,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小伙子、姑娘,全身上下都一定要是湿淋淋的,否则就算不得过年。

遮放坝子的泼水节,一般以各村各寨为单位自发组织,也有由镇政府组织的。泼水节一到,全寨子里的人都聚集在奘房附近的场地上,并准备好泼水的彩色塑料桶、塑料水枪和所必需的水源。铓锣、象脚鼓等一干乐器,全都要搬出来。伴着锣鼓的节奏,全寨子的男女老少围成一圈跳象脚鼓舞、孔雀舞、嘎光舞。场地上要准备米酒和各种美食,想喝酒的喝酒,想吃东西的吃东西。酒喝差不多了,就开始狂欢。

所有的姑娘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色彩艳丽的筒裙。在泼水节上,哪里的姑娘最多,哪里就最热闹。几乎没有一个姑娘可闪避小伙子们迎面泼过来的水,满满的一桶水浇在身上,全身上下立时湿透。笑声,尖叫声,随漫天飞溅的水花响起,你追赶着我,我追赶着你,小伙子泼了姑娘一桶水,姑娘也不甘示弱,紧追在小伙子的后面,以加倍的数量回报。身上湿透的姑娘,衣服紧紧贴在肉上,该凸的凸起来了,该凹的凹下去了,曲线毕露,秀色可餐,就像是刚刚从水里钻出来的一条条性感的美人鱼。通常,姑娘身上的曲线越是暴露,就越能引來小伙子们疯狂的追逐。这个时候,水是小伙子手里最温柔的武器,姑娘们性感的身段,在水和筒裙的包裹中,温香软玉,无比妖媚。泼水场面热烈,欢快,整个傣族寨子,变成了一个狂欢的水世界。

史书将傣族描绘为“一日十浴”,或许并非夸张。傣族是个喜爱水的民族,他们近水而居,新年伊始,洁净的水在他们心目中是吉祥、幸福的象征,泼水,表达了傣家人美好的祝福和追求。

泼水节时,不论男女老幼,不分民族国籍,也不管相识与否,大家可以无拘无束地互相泼水。泼水又分“文泼”和“武泼”。所谓的文泼,是对长者和尊敬的人礼节性的祝福,正如一首民间叙事诗所描写的那样,用树枝叶蘸水轻轻地淋洒,也可以用鲜花蘸水。所蘸的水,还要用鲜花瓣浸泡过。淋洒的部位,一般是脖颈后。在泼水前,还要向被泼者说一些吉祥如意的祝福之词。至于武泼,是名副其实的“泼”,不管是用水碗,还是用水盆、水桶;不管是在广场上、佛寺前,还是在马路上;不管对方正要泼你,还是毫不戒备;不管是劈头盖脸,还是背后袭击,你手中的水尽可以一古脑儿地泼出去,被泼者霎时间变成了“落汤鸡”。这种泼水,可以追逐,可以躲闪,可以阻挡,可以偷袭,可以拦截,可以逃避,但被泼者不能发怒。银花飞溅,欢声雷动,泼水节使节日充满了狂欢气氛。

泼水节虽然是节日的一项主要内容,但并不是节日期间任何时候都可以泼水。在西双版纳,只有“日子之王”那天可以泼水,时间限定在上午十时至下午四时,在德宏,整个节日期间每天都可泼水,但时间必须在中午十二时至下午七时半。

傣族有许多与水有关的节日活动,其中最盛大的节日便是泼水节。泼水节也是傣族的新年。节日期间,人们要进行赛龙舟,比划船,跳象脚鼓舞、孔雀舞、嘎光舞、依拉贺舞、鱼舞、蜡条舞,赛诗、射箭以及泼出幸福的水等盛大民间文艺表演活动。

傣历新年要过三天或四天。第一天称为“腕多桑利”,类似汉族的除夕。第二天称“腕脑”,傣语中“脑”有腐烂之意,即让日子自己烂掉。“腕脑”即“空日”,意味这一天不属于过去的一年,也不属于新来到的一年。而是空掉之日。当一年有三百六十六天时,要有两个“腕脑”日。第三天或第四天称为“腕帕雅腕玛”,意为“日子之王”,也就是新年第一天,即元旦。三三九傣历岁首的“日子之王”,并无固定日期,具体日子,是用复杂的公式推算出来的,一般说来,傣历年多在夏历清明节后十天左右,相当于公历四月中旬。建国后,为安排庆祝活动方便起见,泼水节都定在公历四月份。

傣历为什么在六月过新年?傣族分布在我国西南边陲热带和亚热带地区,那里不像我国北方那样四季分明。一年中,二月至五月为热季,六月至十月为雨季,十一月至一月为凉季。通常,凉季和热季习称为旱季。傣历五六月份,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也是自然界生物新陈代谢之时。到了六月,雨水又开始滋润干渴的大地,万物又恢复勃勃的生机,农事活动也随之进入紧张繁忙的播种季节。如同汉族的春节安排在春耕大忙季节来临之前一样,傣历年也规定在大自然万象更新之时。

水,被傣语称为“喃木”,雨水被称为“喃风”,井水被称为“喃播”,水被称为“喃木慧”,热水被称为“喃还”,冷水被称为“喃嘎”,洪水被称为“喃木老”,下雨被称为“风多”。这表明,傣族对水有着很细致的观察和认识。傣语称风为“垄”,称气也为“垄”,认为风和气吹在人身上是凉的,是看不见的水,风和气会在空中慢慢变化,从看不见摸不着变为看得见摸得着,变成雾和雨,最终变成了水,成为人类生存顺臾不可缺少的东西。

傣族的创世史诗中,创世神王以及地球、人类都起源于水。宇宙中原有七个太阳,把地球烤成一个万物均不能生存的火球,是在天神的帮助下引来雨水,才把熊熊大火浇灭,拯救了地球。

史迪威码头的传奇故事

从遮放镇出发,开车三四十分钟,就可以把车直接开到史迪威码头上停下来。几棵大青树,粗得几个人都围不过来。大青树浓荫盖地,遮天蔽日,抬头不见了白太阳。一个团的蝉疯狂地吼叫,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也不怕人,扔一个石头过去,越发叫喊得凶。如果扔一颗手榴弹,估计那爆炸声也吓不倒它们。

两辆二战时期的军用敞篷吉普停放在大青树下,塑料布盖着。据说,其中的一辆,是史迪威将军用过的战车。我刚爬上去,主人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说是要给车动动筋骨。我说你这车还能动吗?怕是一堆废铁吧。这个叫蒋振林的年轻人,听了也不生气,把盖在车上的塑料布一把扯下来扔到一旁,又弯腰从驾驶室里找来一根拐了两个弯的铁棒,铁棒的一头,从车头的一个洞里塞进去,两只手握住另一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摇起来。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一股股浓烟从一根空心的铁皮管里冒出来。汽车发动了。然后他身手矫健地跳进驾驶室,只见他一动离合器,脚踩油门,汽车便立即像失控般地飙飞了出去。在码头上绕了一圈之后,蒋振林突然把方向对着一个大约六十度陡峭的斜坡冲过去。先我还以为,这个家伙要驾驶吉普车冲上这个斜坡,后来才明白了,他是要把车停在坡上,因为那样的话,军用吉普的样子看起来就很酷。

的确很酷,尤其当两辆吉普并肩趴在那个斜坡上之后。

听说,这个蒋振林是一个诗人。几年前,他流浪到德宏遮放,有一天鬼使神差地发现了这个码头,那时候,码头上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就只有几棵大青树在龙江边无聊而又寂寞地呆着。他在这个地方和大青树呆了很久,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坐在大青树下望着龙江发呆。几乎只是一瞬间,他突然决定留下来,不走了。

我们不知道蒋振林身上发生了什么,反正几个月后,他自己动手把大青树周围变成了一片平地,并在这里盖了一间简陋的房子。有一天,他在一棵大青树的躯干上看见了无数的弹孔,于是想入非非。在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后,他发现,半个多世纪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战斗的双方,分別是史迪威将军率领的远征军的一个团和日军的一个中队。日军想要渡过龙江,受到了远征军的顽强阻击。当时,远征军的一个神枪手躲在大青树的后面朝日军射击,在一连射倒了十几个日军后,他被发现了,随后就招来了日军一个小队的疯狂射击,大青树上的弹痕,就是这样落下的。据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当地老人讲,当时,日军的子弹相当密集,把大青树都打成了蜂窝眼,但就是打不中躲在树后面的远征军的神枪手。

这段历史故事,史书上当然没有详细的记载。不过,这并不妨碍后人将之命名为史迪威码头——只要有一个传说就够了。

却说蒋振林留下来以后,又经过几年的建设,史迪威码头的名气越来越大,来玩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去的时候,这里的公路早就挖通了,蒋振林沿着江岸盖起了一排杆栏式观景台,还买了一艘可同时乘坐二十人左右的机电游船。游客来到码头,可以安闲地坐在观景台上,一边喝茶,一边观赏龙江风光。今天,史迪威码头早已是遮放境内最著名的景点之一。

有一年,蒋振林认识了一个来此地游玩的腾冲女孩。后来,女孩就留下来了,不走了。史迪威码头,除了岁月留下的有关一场战争的传奇故事,还留下了一段爱情佳话。天地无言,就只有年轻的蒋振林夫妇默默地守护着这个码头。

龙江一日

去龙江的那天,风和日丽。在码头上稍作休息,站在观景台上望了一会江水,一伙人就纷纷穿了救生衣,坐到船上去。都说面对如此美景,若是只站在岸上傻看,不入到眼前的画里去,等于是辜负了一壁江山。

泊船的码头并不大,一个大竹筏漂浮在靠近岸边的水上,人跳上去,竹筏就往下一沉,惊得竹筏下的水一阵响。船工不知从什么地方把他的机动船开过来,等到众人坐稳了,就驶到江心,向着上游缓缓地行。

龙江水面开阔,两岸之间大约有一箭的距离。江水平缓,汪洋恣肆,两岸青山对望,只默默地目送着一江秋水向南流。我们去的时候是九月,按理说,雨季已经过去,江水应该瘦下去了,但是不,龙江之水,依然滔滔不绝,依然浩淼,依然盛大。

一路上,发动机突突突地响着,与水流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两岸的青山,缓缓地随流水去了,而更多的山峦涌现。天上升起一朵白云,又一朵白云。天上出现了一万朵白云。天空仿佛一个巨大的堆满了云朵的仓库。我们先是看大水流动,看着看着,就都抬头看天上丰收的云,如梦如幻。只感觉天地之间,无一物不自在,无一物不变幻,亦无一物不与他物同在,水上的行船,行船上的人,人头顶上的天空,天空中的云朵,云朵下的山峦,山峦之间的江水,原本浑然一体,从来也未曾分离过。

我坐在船上,不思,不喜,不悲,不语,不动。只感觉龙江之水天上来,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入定的老僧。后来,我干脆闭上眼睛,卧于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开眼望去,眼前仍然是天上的云朵,两岸的青山,浩荡的江水。青山依旧,白云朵朵,江流不息。此情此景,夫复何求?于是,惭愧之心渐起。遂记起苏东坡《书临皋亭上》里的句子:“东坡先生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所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龙江是大山水,我们的行船,不过是这幅山水画中的一个小点而已。突然想,若是哪天断得了红尘之念,倒是不妨来此,击水相搏于龙江之上,“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

责任编辑 韦 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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