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人有一个表妹,生活在南方的某个省城里。表姐妹一南一北天各一方,虽然保持着电话联系,但好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去年夏天,这个表妹终于来到我们家里。那一天雨淋淋地下个不停。对我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来说,下雨天就是睡懒觉的好时光。但是那天我没能睡着,因为那对表姐妹在书房里叽咕了整整一下午。尽管她们有意识地小声交谈,但那个表妹讲到兴奋处总是大笑一声。我在卧室里假寐着,耳边除了细碎的雨声,再就是那个表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畅谈了这几年来的经历。坦率地说,这就是小说《地铁》的素材来源。当然,那个表妹的经历比小说中尹丽丽的经历要复杂得多,也花哨得多,甚至无处不荒诞。我只是截取了表妹的几段经历,写了《地铁》这篇小说,还有很多荒诞的事情,以后再慢慢写。
当时觉得这个表妹的经历,有点像我二十多年前读过的一篇小说。表妹走了好几天之后,我才偶然翻到这篇小说,标题下面有一个括号,注明这篇小说的原名叫作《在铁芬尼吃早餐》。我断断续续听着表妹讲她的经历时,先是隐隐约约,慢慢就明晰地想到了这篇小说的内容,只是当时没想起它的名字。据我所知,目前除了我本人,还有好多好多人都知道这篇小说有好几个不同译名:《在蒂法尼进早餐》《蒂凡尼的早餐》,等等。反正,对我这样一个不懂外语的人来说,他们喜欢翻译成什么名字就翻译成什么名字好了。反正,我最初看这篇小说时它的名字叫作《郝莉小姐在旅行中》。
但是,現在要讲一讲这篇小说的创作过程了,我自然要实话实说:写《地铁》的念头并不是卡波特这篇小说引起的。忘了是在读毛姆还是霍桑或者是哈代的一个短篇之后,曾经突然想写一下表妹的故事。之所以当时没有马上写,因为要写这个故事的欲望并不怎么强烈。我说过我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除了喜欢雨天睡睡懒觉,还喜欢闲散时间里乱翻书。突然有一天翻看一本过期的《世界文学》,读了《菲雅尔塔的春天》之后,我一下子就想把表妹的故事写出来。你如果也读过《菲雅尔塔的春天》,那么就请你读一下我的《地铁》,你一定会觉得两者之间并没有丝毫牵连。但我读前者时,它所散发的某种气息一下子触碰到了我的神经,或者说唤醒了我写作后者的强烈欲望。我想,这种状况对于很多写作者来说应当是司空见惯的。我没有能力解释清楚其中的原理,我只是愿意诚实地袒露自己的写作路径,尽管这样说出实话来难免有攀龙附凤的嫌疑,但起码也表明了我并非获得了什么神秘的创作灵感才写出《地铁》这篇小说来的。
与目前许多时髦的小说相比,《地铁》的腔调有些陈旧,它的叙述神态也是老气横秋的。它之所以呈现了这样一副嘴脸和牙口,是因为——我还是要说实话,因为在写这篇小说的过程中,我在读三个女作家的三个短篇小说:哈德威克的短篇《书商》,斯帕克的《砰、砰,你死了》,卡施尼茨的《船的故事》。我敢肯定,这三位女作家并不像简·奥斯丁和尤瑟纳尔以及阿特伍德那么大名鼎鼎,但她们的这三篇小说在我头脑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也许是开头部分,也许是结尾部分,也许是一个情节,也许是几个句子,总之,这三篇小说所蕴含的某种元素,汇集成一颗钉子牢牢地钉进了我的骨头里,然后就像电脑病毒一样迅速地传遍了我的身体和意识,左右着我的小说语言,左右着我的叙事姿态,自然也会左右着我的写作情绪……我就是在被这样控制的状态下写出来《地铁》的。
我不知道那些优秀的大作家是怎样写短篇的,也许真的就像他们在创作谈里所说的那样轻盈,灵感之石一投即中,豁然开朗如有神助,笔下文字开始了美丽迷人的舞蹈,片刻之间成就了一篇梦幻诗章。反正我是无法做到那般洒脱。我真的就是这样写作的,一字一顿,磕磕绊绊,非得借助足够的外力才能形成足够的内在力量,换句话说,非得读了足够好的小说,得到足够的引导和提示,才能完成一篇小说,有时候很痛苦,有时候很可怜,有时候也自得其乐。
李亚 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著有中短篇小说多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幸福的万花球》等两部,长篇小说《流芳记》《花好月圆》等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