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建 曾凡玉
摘 要:清乾隆以降,遵义知府陈玉殿、黄乐之,正安知州徐阶平等,据黔北山地多“槲”的区域特点和生态实际,在遵义引入柞蚕及养殖技术等后,所产遵绸竟与江浙诸地丝绸媲美。黔北山区居民在发展柞蚕业过程中,形成的一整套稳定柞林的地方经验和民俗规则,使得柞蚕业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结成了牢固耦合体,有效地促进了地方产业发展与生态安全的兼容,成为贵州古代史上山地农业发展的样板,为当今人与自然交换共生的实践关系提供了极富价值的启示。
关键词:黔北;柞蚕业;山地高效农业;生态安全
中图分类号:F3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99(2018)06-0041-06
作为人类社会基础性要素的经济,实质上是已被制度化了的、人与自然之间的一种相互作用的过程 [1]213。人与自然交换共生的这种实践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为人类经济过程丰富多彩的多样性差别与经济差异。清乾隆年间所著《黔南识略》卷一《总叙》言,“黎平之民富于木,遵义之民富于蚕”,深刻揭示了贵州东部经济与黔北经济的类型差异,说明了其间经济发展的缘由。清代遵义府根据这一地区树多青、宜养殖柞蚕的实际,逐渐发展形成了一整套维护柞林的技术和规则,使得柞蚕业与环境维护结成了牢固耦合体。我国是多山之国,山地、丘陵和高原的面积占全国土地总面积的69%。贵州是全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是全国山地经济的典型。研究清代黔北山区柞蚕业发展的历史实践智慧,在我国绿色发展、最美中国建设和大力发展山地高效农业的时代背景下,无疑是极具价值的课题。
一、清代黔北柞蚕业发展概况及影响
清代遵义府辖境位处黔北,范围涉及今遵义、桐梓、绥阳、仁怀、正安、赤水诸地,面积约3万平方公里。有清一代,正安州、桐梓县、仁怀厅等皆为遵义府属州厅县。境内山脉河谷交错,地表崎岖不平,喀斯特山地占府总面积的70%以上,不适合大面积连片固定垦殖。但这一地区却多长青树,宜养殖柞蚕。有清以降,遵义知府陈玉殿、黄乐之,正安知州徐阶平等从山东、江浙诸地引进柞蚕及技术。其后黔北柞蚕业迅速发展,产出的遵丝可与江浙、川属丝绸媲美,为贵州各府县效仿,形成了较具表性的地方生态经济类型。
1.柞蚕业概况
柞树属壳斗科(Fagaceae)栎属植物,内地汉民将其泛称为“槲”或“柘”,别称为栎树和橡树等,具有易成活、适应性强、生长速度快等特点,树叶可饲养柞蚕。黔北属亚热带常绿落叶阔叶林混交林带,山多柞树。乾隆三年,山东历城人陈玉殿任遵义府知府,见山多“槲”,可饲蚕,故从家乡将柞蚕及养殖技术引入遵义,促进了当地柞蚕业的发展。史载:“乾隆八年,会报民间所获茧至八百万。”“数十年来,齐蚕之种遍(正安州)山谷。”[2]466(乾隆)《黔南识略》卷三十一《桐梓县》载,境树多青等木
青棡,为亚热带树种,是我国分布最广的树种之一,属壳斗科栎属树种之一,可饲柞蚕。,“育蚕织茧,有双丝、水丝两种,名曰桐绸,较遵义、正安稍逊。”《清高宗实录》卷六四七载,乾隆二十六年,仁怀厅等处“兼放山蚕,结茧数万”等。所谓“齐蚕”,亦即“柞蚕”,典籍中又称为“山蚕”,古指山东泰山北部及胶东半岛一带,后专指山东省一带所产的蚕,其茧被称为“山茧”,其丝被称为“山丝”。
(乾隆)《黔南识略》卷三十二《正安州》载,正安州境“土产山茧紬、家机紬、土花绫之属。”“向无蚕丝。乾隆十三年,州吏目徐阶平自浙携蚕种来,教民饲养,因桑树较少,先以青叶饲之。”“食青者为山丝。”“商通各省,贩运甚多。”[3](道光)《遵义府志》卷十六《农桑》载:“正安向无织絍之业。乾隆十三年,吏目徐阶平自浙江购蚕种来州,教民饲法。正安蚕茧较大于江浙。初,州地少桑,阶平教饲柘叶。”材料中“先以青叶饲之”,“阶平教饲柘叶”,柘叶,即青叶。足见其初在遵义正安州养殖的也是柞蚕。随着柞蚕业的发展,遵义各地“试织茧绸,各属效行”等。
在有识之士和黔北各族居民的共同努力下,黔北蚕丝甚至远销丝织中心江浙闽粤等地,遵义府一度成了西南蚕丝贸易重地。(乾隆)《黔南识略》卷三十《遵义府》载,遵义“郡境弥山漫谷,一望蚕丛,丝之值倍茧,紬之值倍丝。其利甲于黔省,其紬行于荆蜀吴越间矣”。(嘉庆)《黔记》卷四载,遵义“丝行楚蜀闽滇诸省”“广东程乡茧亦遵义丝”。(道光)《遵义府志》卷十六《农桑》载:“遵绸之名,竟与吴绫蜀锦争价于中州。远徼界绝不邻之区。”“秦晋之商,闽粤之贾,又时以茧成来带鬻,捆载而去,与桑丝相搀杂,为绉越纨缚之属。使遵义视全黔为独饶。”“蚕丝之利不可不讲也。”(道光)《大定府志》卷四十二《农桑》载:“今贵州行省为郡十又四,遵仁有樗茧之利,种橡饲蚕于山,缫之、织之、染之,北以贾蜀,东以市楚,遵绸之所衣被几半天下。”材料中的“遵仁”,即清时遵义、仁怀地。
柞蚕业对黔北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是深远而长久的,这种影响一直延伸到民国时期。民国时期典籍对清代黔北柞蚕业也还多有记载。(民国)《八寨县志稿》卷十七《农桑》载:“乾隆三年,山东历城陈玉殿知遵义府,郡地多槲树。”故从齐地引入柞蚕,“实数年,蚕业大兴,迄今几百年,推广精益求精。从此遵绸之名竟与吴绫蜀锦争价于中州。”(民国)《贵州省农业概况调查》第四章《农产》载:“柞蠶原非贵州之土产。清乾隆初年,遵义太守历城陈玉殿,见遵义多栎树,仿如故乡登莱间树,可蚕也。遂遣人至历城购买蚕种,教民饲养,凡三往返,始成其事。是时收益甚大,每放蛾一千,可收十万左右之丝。乾隆八年,丝数达八百万。由是乡民均饲育之,产区分布于遵义、湄潭、仁怀、大定(即今黔西北诸地)、平越(今福泉市)、黔西、开阳、绥阳、定番(今惠水县)、正安、桐梓、思南、施秉、息烽、余庆、瓮安、黄平、赤水等县。在八九十年前(1849—1859)全盛时期,每年可产府丝六百余万疋,计银约八百余万两,各省如云南、四川、湖南、湖北、广西及山西,均有客商来此购卖,而尤以山西太谷之客商为最多。”何辑五在《十年来贵州经济建设》一书中言,贵州“一省柞蚕自经遵义饲养成功,渐推广及于正安、桐梓、绥阳、仁怀、赤水、湄潭、黔西、定番(今惠水),以至四川边界,颇为繁盛。如遵义县城每逢四九场期,乡民之来此贸易者恒在二三千人。正安县城每逢场期,山丝亦有数千斤。至各乡场,如遵义之苟江水,正安之安阳,湄潭之永兴,桐梓之扶欢坝,每逢场期,乡民负茧或丝出售者,络绎不绝。亦有豫晋商贩,时载草率种来易丝绸而去。”(民国)《桐梓县志》载:“同光之际,新站以上育桑蚕,松坎以下育山蚕,开市场于綦桐交界之扶欢。分茧帮、绸帮,设公称,双方派人经理之。年有山西商在河南茧来易丝,市场甚旺。”(民国)《遵义新志》载:“遵义山间尤多一种青树。乾隆三年,自山东输入蚕种,野蚕已成为一种遵义特产。” [4]106(民国)《续遵义府志》卷四十四《物产》载:“遵义黄丝之盛,甲于各县,距州城三十里之安顺场与四川界毗连,新丝上市时,川商络绎而来,每年交易款至十数万元。”等等。“黄丝”,即柞蚕,因用火烘,蚕茧颜色呈现为黄色,故俗称为“黄丝”。
2.黔北柞蚕业对贵州经济的影响
遵义自乾隆年间引进柞蚕后,出现了“富甲全黔”的盛况。黔北柞蚕业成了贵州古代经济发展的样板,引起了当时贵州其他诸府州县的关注。(道光)《贵阳府志》载,贵州十三州府,“惟遵义务蚕功,亦惟遵义称富厚,是蚕丝之利不可不讲也。”可以说,黔北柞蚕业的发展,还带动了贵州其他府州县柞蚕业的发展,推动了贵州山地农业的发展。详情见表1。
由此可见,黔北柞蚕业发展经验为贵州各府州县效仿,有的府县官员还亲自到遵义延请蚕师,不少残存的土司和土目还参与其间的活动等。贵州地方官员也纷纷把柞蚕业的发展当成了上报皇帝的重要政绩。如《皇清职贡图》卷八《贵州蛮夷》“东苗”项,画的就是生息在今贵阳、惠水、龙里等地的苗族养柞蚕的盛况。此外,柞蚕业的发展还为为清末李端棻等人在黔省兴办实业、鼓励各族居民养蚕缫丝奠定了基础。故在其组织汇编的《黔苗图说四十副》“花苗项” 《百苗图》自被清陈浩绘画后,为各界临摹,版本甚多。文中的刘乙本,即《黔苗图说四十副》,该本由李端棻组织抄绘,时间大致在同治到光绪年间。由贵阳刘雍在北京购得,收藏家中中,就画有“花苗养蚕取丝图” [5]81。有清一代,贵州花苗分布范围甚广,区域不仅包括今黔北地区,还包括黔西北、安顺、贵阳诸地。可以说,源于黔北的柞蚕业,因其适应了当地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成了古代山地农业的典型样态。
二、柞蚕业与环境的兼容
黔北山多地少,山地占全区总面积的833%[6]7,可用于农业开发的土地资源不多,土层厚、肥力高、水利条件好的耕地所占比重低。但由于所处区域属于典型的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春暖风和,雨量充沛,雨热同期,比较利于农作物的生长。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不适宜大规模的固定垦殖,如进行规模垦殖不仅会导致水土流失、植被储水能力的下降,也会造成潜在的山体滑坡、泥石流或山地石漠化等,从而阻碍黔北柞蚕业乃至整个种植产业的发展。确保柞树林的持续稳定,成为黔北山地柞蚕业发展的重要基础。为了柞蚕业的发展,黔北蚕民形成了一整套维护柞林持续稳定的生态知识,在脆弱生态背景下较好地兼容了生态安全与山地农业的发展。
《黔南识略》卷三十《遵义府》载:“郡地多橡,橡一名槲,黔人谓之橡,又谓之青树。子房生实如小枣,叶厚者更宜蚕。植法于秋末冬初收子,不令近火,冬月窖子于土内,春则茁芽。三年后,可以饲蚕。饲后息以一年,或一季,乃复饲。至四年五年者,伐其本,俟新(枝)肆出,饲如前。树欲稚,叶欲茂,蚕茧始形繁茂。”(道光)《遵义府志》卷十六《物产》“种槲”项亦载:“槲实,九月拾之。掘坑埋其内,令芽,二月出而种之(九十月间,槲实老,且落。拾其坚好者,掘溽润处为坑,聚而土复之。至来年二月,皆生芽,乃分种之。若不窖之润处,则干而蠹,干则难生,蠹则不生也。不即种,而必埋,俟来年二月者,方冬土燥,仍恐其干而不生也)。行必相距三尺,毋已密(太密则得地薄,枝条不茂,且蚕时不便循行。若疏过三尺,又旷土可惜)。其生也,明年耘之,三年稍杀之,四年五年可蚕也。或生二年,尽伐之。俟蘖,又杀之,则速成树。凡下种,能和以猪血者,易生;且他日叶美,宜蚕(槲子入土,多为田鼠所食。分种时,以猪血涂之,可无此患。易生美叶犹其余事)。槲生一二年,行间可种莜麦。三年则止(凡今年饲蚕之林,明年必不饲,谓之歇树。不歇树,则叶不茂,蚕亦瘠。新种之树,四五年始蚕,间年歇而蚕之,则三饲蚕之林,其树必近十年,则已高,移不难,即伐之,留其根,次年之蘖可饲子蚕。二、三、四年皆可食壮蚕。亦间年一饲,已高,仍伐之。一种可十余伐也),”可以看出,黔北各族蚕民已掌握了一整套维护柞树林稳定的技术,即重视幼苗培养,扩大柞林种植,实施发蔸法,保持柞林更新,林粮间种,促进柞树成林等,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种植技术和程序。
1.普遍使用“实生苗法”,扩大柞林种植
黔北山多平地少,柞蚕是山蚕(典籍称其为野蚕),而柞树是其主要饲料,因此,要保证柞蚕业发展,就得维持柞林的稳定。为了扩大柞林,当地居民主要采取实生苗法。“实生苗法”的具体做法是,在每年的秋冬季节,蚕农首先得采拾种子(种子直径在1.3厘米左右,半径为0.7~1.0厘米)。这样的种子采收并不困难,但保管却极不容易。在当地的生态系统中,各种真菌孢子弥漫在大气中,一旦这些细小的孢子落到柞树种子的表皮上,就会导致种子染病而不能发芽。此外,森林中的寄生蜂还可以将卵产在种子中,此类寄生蜂的幼虫还会蛀蚀种子,也会造成种子的死亡等。为防范病虫害,当地蚕农主要是精选饱满、果皮呈现为金灰色的落地种子[4]106。选种后,还要将此类种子浸泡在温度较低的含盐泉水中,使那些可能染病的种子漂浮在水面而被剔出,然后将水过滤掉,用干净的抹布覆盖,放置在溽润坑中,“聚而土复之”[7]。同时还要将埋下的种子投上猪血,以防鼠患。经此处理的种子就可直播润土中,培育出的柞树苗甚为茁壮。此实生苗法,学界将其称为“窖藏待芽”法。此类培育柞苗法,成活率甚高,仅发芽率一项可高达90%。
“实生苗法”有力保障了黔北山地柞林的持续稳定。《黔南识略》卷十六《务川县》载,县四境各族居民,“多植青、桐、茶、漆树”,县“西北与正安州接壤处,地低气暖,种橡育蚕,俱有成效”。《黔南识略》卷三十一《桐梓县》载,境“树有桐、杉、梓、漆、青等木”。《黔南识略》卷三十一《仁怀县》载,县内“树多青,李博等里资以养蚕”等等。
2.广泛实施“发蔸法”,保持柞林更新
为了发展柞蚕业,维护青林的持续稳定,除了实生苗法外,还有发蔸法。清人郑珍著《樗蚕谱》载,“槲种二三年”就要对其实施砍伐,实施发蔸法。此砍伐不是连柞根拔起,而是“留其根”。这样就不会导致对柞树林的规模破坏,留下的柞树墩、柞树根还能长出新枝。
采用发蔸法的具体操作是:一是对所谓老化的柞树伐主干时,当地各族蚕民通常都要将树墩砍成圆锥状尖顶形,不允许砍口断面有积水。树墩离地高从0.5~1.5米不等,具体情况视大气潮湿程度而定,湿度越大,离地越高,反之亦然。同时各族蚕民对砍伐后的树墩砍口,还要实施技术性的后处理,比如用火焚,用糯米浆、植物油投抹等。值得一提的是,砍伐下来的树干和枝叶要及时搬运出柞林区外。执行这一技术操作,蚕民们认定是为了避免活着的树墩和死去的树干相伴,会影响再生,但其间的科学原理却在于防范林间真菌、细菌和孢子感染树墩,造成树墩的死亡。二是为了确保砍后的树墩能够顺利长出新枝,砍伐季节必须选择在秋天落叶后。这样做是因为天气渐冷,不会遭逢病菌的感染,来年的春天则可以顺利旺盛发芽,即材料中所称的“俟新(枝)肆出”。三是迫使树墩再生。该技术即文本资料所称的“树欲稚”,原理是通过人为控制下的树墩不断快速再生,使树墩长期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其间的技术操作包括:一要进行周期性的间伐,即文本资料所称的“至四年五年者,伐其本”;二要及时加以利用,即文本所称的“乃复饲”,其原理是利用柞蚕的消费,去刺激柞树快速再生,萌發新枝;三要有节制的间闲,即资料所称的“息以一年,或一季”,其基本原理就是新发的枝条基本木质化后,即可投入使用,使一个树墩可以连续使用50年左右。等到第二年春天,实施发蔸法处理过的树墩砍口周边,其基部都会长出密密麻麻的再生枝条来,这时候,就需要实施疏枝了。每个树墩仅保留距离相等的8~12个茁壮枝芽,让其以后长出新枝叶来,其余萌生的嫩芽,都要用人工摘去。首次萌发的新枝,长出的树叶,宽大肥厚而鲜嫩。可见这样的技术,最大限度地支撑了柞林的稳定。
3.积极推行“林粮间种”,促进柞林效益
黔北位处亚热带温暖湿润区,土壤以灰化黄壤和灰化红壤分布最广,这样的土壤粘性较重,一旦降雨,就会导致土壤板结,影响柞树幼苗的成长。黔北各族居民在种植柞树的过程中,除了确保柞树林生态系统的稳定延续外,还从深层次上把柞树利用与维护柞蚕业融为一体去对待,积极推行“林粮间种”,有效地促进了柞林的经济效益。所谓“林粮间种”,就是在柞林种植时,对发芽的柞苗实施定植,定植行株距一般控制在10米左右,行株间种植莜麦等各种粮食作物,即“槲生一二年,行间可种莜麦”。贵州柞蚕饲养地,主要是利用坡面落叶常绿混交林为经营基地,必要时还要将针叶树种置换成落叶树种,以便柞蚕生产基地向高海拔区段延伸,这样的山地坡度较大,在强降雨下,特需要植被的庇护。莜麦属于禾本科植物,除了能最大限度遮盖地表外,同时根系甚为发达,能够疏松土壤,支撑青树的生长。故当地居民薅林时,“惟草不务尽”,还有意识地培置林下草地,以促进柞树林稳定生长外,预防水土流失,抵御暴雨的冲刷。(咸丰)《安顺府志》卷四十六“薅林”项载:“树下之草,勿芟夷太尽,天气炎热,蚕多自树而下,盘旋草上避热,热气渐尽,蚕自缘干而上。”“若树根无草,地上过热,蚕坠地即僵。又蚕在树上,倘遇暴雨,落蚕抱草免冲没。有草不但可以避热,兼可避雨。”即使是放子蚕时,当地居民也只是按时用镰刀割去草的地上部分而已,不需要锄根。“林粮间种”法不仅能保护生态的稳定,还能维护柞林景观的稳定延续,促进柞蚕业的发展,对于匡正当前将利用与维护对立起来的习惯性偏颇无疑是一有益借鉴。
综上几种方法可以看出,尽管黔北各族蚕民以上诸操作过程及知识目的都是发展柞蚕业,但却间接发挥了生态安全功能,形成了维护蚕业的发展,就得维护柞林持续稳定的文化系统。为达到柞树林可持续发展的目的,当地居民得尽可能的激活柞树再生功能,凭借其生物属性去满足人类的经济发展和生态维护的双层需要,并最终形成脆弱生态环境条件下,产业发展与生态保护紧密耦合的生态文化系统。在黔北地区,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种槲一事,可谓一年之劳,百年之利”。
三、柞蚕业发展的文化制度
黔北柞蚕业发展与环境的兼容,不仅在操作层面转化为当地居民的一种生产技术和生产方式,更在文化建构层面已经转化为当地居民的一种地方性知识体系和生存方式,内化成了当地居民的一种生产技艺和生存智慧,形成了一整套兼容生产与生态的系统化的文化制度。
1.柞树培育和推广知识
为了刺激柞蚕业的发展,稳定柞树林的种植,黔北居民积累了相对完整的柞树培育和推广知识。有关这些技术,在(乾隆)《黔南识略》、《遵义府志》、《樗茧谱》、《事务绀珠》等书皆有记载。以上诸书成书时间介乎于18世纪末至19世纪中期,作者或为贵州省高级行政官员,或为遵义府的士绅,他们当年都目睹过柞蚕生产过程,并支持过这项产业,提供的资料甚为准确,尤其是柞树种植知识,今天仍然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参考性。如《遵义府志》卷十六《农桑》《樗茧谱》诸书明确记载了如何选种、如何保种、如何窖藏发芽诸多内容。其中《樗茧谱》一书共分50题,详述了蚕树、种槲、定树诸多内容,对推广柞树培育知识甚为重要。道光十七年,该书为遵义知县付刻。而且这样的种植技术,还被邻近诸府州县推广。如道光二十五年,大定知府黄宅中曾劝民种柞养蚕,其略曰:“两年以来,本府屡劝民多种青,仿行遵义养蚕之法。”又云:“饲蚕必先种槲,种槲之法,须先和以猪血,始能易生。”又如道光七年,为推广柞树种植知识,安顺府官员参以数年来之所见所闻,著《橡茧图说》,“分散民间”,导致安平县(即今安顺市平坝县)“六乡之领种橡子,橡秧者,亦有数十处。从此种橡益多,放蚕益广”等[8]。
推广柞树培育知识,还包括如何优化柞林,比如铲除油桐、白杨、漆树等。《遵义府志》卷十六《农桑》“蚕忌”项载,“蚕酷忌油桐,经其树,上其叶者,死。”“山有桐,除之。”“又食白杨者,死。亦食他杂木致病。”等等。但“楓树”可饲“蚕”。《事务绀珠》“枫蚕”项载:“枫叶始生,有虫食叶,如蚕,赤黑色,四月吐丝,光明如琴弦,海上人取作钓缗。知枫叶可以饲蚕也。”加之“嫩枫叶,蚕食之无害”,故土人在薅柞树林时,枫亦不应去等。从上可见,由于当地积累的柞树培育和推广知识,以及政府对柞林培育知识的宣传,极大地保障了柞林的持续稳定,为柞蚕业发展提供了条件。
2.维护柞林稳定的奖惩制度
为了加强柞蚕业发展,各级政府还制定了相关奖惩规则。黔北蚕业分为柞蚕业和桑蚕业,但两者都离不开柞林与桑林稳定,这就需要赏罚分明的奖惩制度作保障。《遵义府志》卷十六载:“本府拟设奖赏,以示激劝:其有活桑百株者,本城由经厅衙门报验,各属由该县报验,如果属实,本府即赏一两重银牌一面,花红一副;以次递增,活千株者,赏二两重银牌五面,花红一副。通计活至五万株,则其势已成,无用本府再行奖劝矣。倘有潜拔人桑株,偷摘人桑叶者,一经查出,定行严惩,以示明罚。”(清)绥阳知县母扬祖《利民条约》言:“绥邑遍地有桑,而民间饲蚕者甚少,不知丝之为利无穷,百日即见效验。嗣后,地广人多者,可种二百株,多种更好。地狭人少者,可种五十株。减其数者,查处。”从上可见,护桑这样,护槲也不例外。
(咸丰)《安顺府志》卷十七《地理志》“物产”项载,青府境安平县邑“柔西最多,此树向之薪炭用之。道光四年九月,奉各县札赐捐买橡子,趋民领种,并禁伐橡树”。(民国)《大定县志》卷十四《经业志》载:“青冈树放蚕之利,遵义人行之有效,大定连界,亦可仿行。本府前经出示劝栽,且有轻罪拘押之人,其家种树多株者,即予开释。近闻意义渐里土目安国太,栽种橡树万余株,赏给银牌,以示鼓励。”由于有了强有力的制度保障,黔北柞蚕业才有了大发展。
3.传统文化与民俗法规
在保护柞林、促进蚕业发展的诸种保障中,习俗管理是除政府奖惩制度外,较为有效的管理方式。黔北地区经过长期柞蚕业发展,民间也形成了种柞树、放蚕和纺织的习俗风俗。《黔记》卷四载,遵义蚕事最勤,“村落多种柘树,茧客至春时,买其树,放蚕于上,茧成来收取之。”此段材料反映,遵义养柞蚕已成了当地习俗,形成了严格的社会分工,有专门护育柞树的林农和养蚕的蚕农,这样的社会分工更有利于柞树林的成长,为柞蚕业的发展提供了条件。需要注意的是随着黔北山区柞蚕业的发展,养蚕之风遂谕乡里,柞林遍及黔北诸地。文献载,遵义府境“纺织之声相闻,槲林之阴迷道路。邻叟村媪相遇,惟絮话春丝几何?秋丝几何?子弟善织之善否?”可以看出,柞蚕业已不再是纯粹的生产问题,而成为了当地居民生存的一种方式,已经深深嵌入黔北的民风、民俗、制度保障、价值取向、伦理道德诸多文化内涵。《遵义府志》卷十六载,道光年间,“正安州久惯养蚕,无庸查办”。可见,正由于有了这样的习俗保障,遵义柞蚕业才得到了迅速发展。
遗憾的是,清末至民国年间,由于商业诚信的失落与军阀割据,以及抗战军兴和移民人口的增加,代之而来的是固定垦殖农业规模的扩大,致使柞蚕业衰微。(民国)《贵州省农业概况调查》第四章《农产》载,黔北柞蚕业“至清末,因商民作弊,如上膠、加浆及上硝加重等,而丧失信用。加以兵匪四起,致销路日衰。光绪二十九年,减为一百万两。宣统至民国十年间,年产府绸十四五万疋,值银一百余万元。民国十年以后,一以蚕病流行,一以山民代栎煤炭,致生产更减,年仅出府绸四五万疋,值银四五十万元,饲后更逐年减少,至二十一年为数已甚微矣。近年虽稍见起色,然不及清末之产量远甚。”(民国)《遵义新志》载,黔北“凡人口众多,交通便利之处,森林多已被砍伐殆尽。如遵义城周围诸山,大都童山濯濯,荒凉异常,公路主要大路两旁,森林也大半斫去。”[4]93
四、余论
可以说,清代黔北山区柞蚕业发展所形成的一整套稳定柞林的地方经验和民俗法规,以及柞蚕业发展与当地生态安全的兼容,无疑是贵州古代史上山地农业发展的典型样板。贵州山地自然结构复杂多样,脆弱环节诸多。生息在这一地区的山地民族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积累形成的发展山地经济的技术和经验,构成了当地人与自然交换共生的复杂实践关系。在生态脆弱的地貌类型中发展农业,如果我们一贯只注重引进技术,而不注重技术与当地环境的兼容,以及各族居民在消化吸收这些技术的过程中形成的地方知识经验,建设现代山地高效农业就可能成为无源之水。充分发掘各民族在长期生产生活过程中结合地方实际形成的地方知识和技术,并注意与现代科学技术的接轨,因地制宜,发展符合不同类型生态结构的经济模式,这样才有可能做到多业态经济的和谐并存,促进当地经济发展与生态安全的兼容,真正实现可持续发展。
参考文献:
[1]陈庆德.经济人类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2]郑珍,等.遵义府志:农桑[M].
[3]爱必达.黔南识略:卷三十:遵义府[M].
[4] 张其昀,等.遵义新志[M].民国三十七年浙江大学史地研究所铅印本.
[5] 杨庭硕,等.百苗图抄本汇编[G].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
[6]遵义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遵义地区·林业志[Z].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
[7]独山县志:卷十一·農桑[M].
[8]安顺府志:卷十七·地理志[M].
(责任编辑:钟昭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