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新诗创作

2018-09-10 17:14屠岸
名作欣赏 2018年3期
关键词:理性情感

摘 要:陈明远的诗歌创作特色是愈来愈精于采用“超现实主义手法”,这种新颖的手法源于现实生活,源于理性,又不拘泥于现状理性的表象,而高于理性的现实生活;在哲理方面,受精神分析与个性结构理论的影响和启发,重视在诗歌中表现幻象与梦境的潜意识,尝试将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与梦的经验相糅合,以展现一种超然的真实情景。

关键词:陈明远 超现实主义手法 理性 情感

陈明远是1949年后成长起来的一代新人。

我认识陈明远是在20世纪80年代,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对于他,有比较充分的了解。我先后读过他的四部诗集以及1993年的《七家诗选》和2017年的《七家诗选·增订本》,包括他的几部已发表的长诗:《飞天》《花环》《九章—慈母之恋》《树根的废墟》《九歌——双星·夜曲》《越狱》《圆光》《独上黄山》《搁浅》《风筝》等。

陈明远以“两栖文化人”闻名于世——他是名副其实的诗人兼科学家。在科學领域,他是我国当代著名的计算机语言文字信息处理和数理语言学、心理语言学等边缘科学的杰出学者;在诗学领域,他又是一位卓越的具有独特个性的诗人。他写的新诗和旧体诗词,功力都很深厚。a而且,在先辈田汉的启发下,他在青少年时期就尝试把旧体诗词改写为新体诗;又花费多年精力将郭沫若的一些旧体诗词编译为新体诗《新潮》获得好评。b当今天的读者了解这些情况后,他们都对陈明远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有浓厚的兴趣,并且许多人对这个“陈明远现象”进行了深远的思考。

陈明远是“归来者”里最年幼的,也是“新生代”里最年长的。

改革开放初期新诗作者有两批主力:一批是“归来者”诗群,另一批是被称为“新生代”或“知青诗群”的后起之秀,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新诗发展史上承前启后的过渡阶段。而陈明远是半个世纪以来两批主力中一位承上启下的代表人物:生于1941年但1962年就大学毕业在中国科学院担任科研工作的陈明远,实际上属于“归来者”诗群里面最年幼的,也属于“新生代”诗群里面最年长的。这种情况十分罕见。

“归来者”诗群,主要有艾青影响下的“七月诗人”绿原、曾卓、牛汉等,“九叶诗人”郑敏、袁可嘉,还有蔡其矫、屠岸等。改革开放初期,艾青最年长69岁,其次蔡其矫61岁;接下来就是四五十岁的壮年人:郑敏57岁,绿原、曾卓55岁,牛汉和我54岁,流沙河46岁,邵燕祥44岁,大多数正值身强力壮的“黄金世代”。用现代眼光来看,“归来者”诗群经历丰富,创作力持久旺盛,不愧为20世纪后半期中国诗坛的中流砥柱。1981年出版诗选《白色花》,收入被称为“七月派”诗人的作品;同一年,《九叶集——四十年代九人诗选》也出版了。

另一批被称为“新生代”或“知青诗群”的后起之秀,主要有29岁的食指、28岁的北岛与江河、27岁的芒克、25岁的舒婷,22岁的顾城等。

历史事实表明,当时大学毕业后就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学研究的“科学家兼诗人”陈明远,确属“新生代”中异军突起、独树一帜的“异类”;我这样判断,并非出于主观夸大,而是为了恰如其分地提请诗歌评论界做出充分的理解与重视。《七家诗选》以及《七家诗选增订本》在25年间多次再版并广受海内外关注,表明“他们几位是率先走向世界的中国当代诗人”;而陈明远不愧是其中一位承先启后的典型。c

近半个世纪以来,新诗曲折发展,许多评论家认为,我国新诗的主流是现代派,且以“散文美”的自由诗体为主,甚至趋于散文化,与民族传统分道扬镳。现代派,或现代主义(英文Modernism,法文modernism),是西方在19世纪末兴起、直到20世纪中期的文艺流派、思潮的总称,共同点是具有“先锋”或“前卫”特色(先锋派Avant-garde来自法文词,译成英文,即front guard,或advance guard,“先锋”和“前卫”本来是同一个词“Avant-garde”,主要特点是与传统文艺决裂)。我觉得近年来所谓的现代主义实质上成了某种“大杂烩”, 在19—20世纪之交曾为主流的象征主义(symbolism)开创后,现代派有过半个多世纪的辉煌;但到20世纪中期,现代主义已成了强弩之末。事实表明,近些年来所谓的现代主义实质乃沦落反常态的异化,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黑色幽默”“荒诞派”“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嚎叫派”等,无不自称或被称为“现代主义(现代派)”,其艺术表现确实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它们的主要缺陷是:侧重各类意象的叠加、复杂组合,而片面追求新奇怪诞的表达方式;荒诞、魔幻,与生活割裂,用孤寂、迷惘、扭曲、变形、甚至错乱的语句,表达颓废情绪;由此忽视了营造美学意义上的完整境界。以上不过是我个人的“一家之言”,写出来希望得到批评、讨论。

陈明远创作的“超现实”手法

三十多年来,我和诗友陈明远,围绕着共同爱好的诗歌理论,在不同场合多次展开严肃的探讨。由于陈明远在中国科学院的科研项目主要是“语言文字的信息处理”, 加上他又从小刻苦学习并逐步(不同程度地)掌握了英、俄、德、日、法等语言文字,给他创造了许多有利条件,构筑了深厚的现代文化根底;在外国诗歌特别是十四行诗等方面,同我有了多年非比寻常的共同语言。记得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我就反复向陈明远指出他的诗歌创作特色之一是愈来愈精于采用“超现实主义手法”,这种新颖的手法具有两大优越性:(1)源于现实生活,源于理性,又不拘泥于现状理性的表象,而高于理性的现实生活;渴望解脱,以“超越现实、超越理性生活”的幻觉、梦境、白日梦等作为艺术创作的源泉之一,追求显露客观事实真相,揭开本质面目;(2)在哲理方面,受弗洛伊德、阿德勒、荣格的精神分析与个性结构理论的影响、启发,重视在诗歌中表现幻象与梦境的潜意识,尝试将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与梦的经验相糅合,以展现一种超然的真实情景。陈明远仔细听了,沉思后微微一笑,答道:还要好好想一想,再多多阅读一些中外文的资料。我深知他性格内向,虽谦逊好学,但未经深思熟虑很少公开发表观点。陈明远多次表白:重要的在于努力创作诗歌作品,而并不在于打出什么招牌,扩大多少宣传;诗人主要靠诗作来说话。他经过反复考虑,终于表示赞同我说的“超现实手法”,不过,先别提什么“超现实主义”。我特别高兴,陈明远同我取得了一致意见。

夏秋之交,《七家诗选增订本》在初版24年后顺利再版了。陈明远跟编辑部和邵燕祥等人商议后,由他来联系郑敏老师及我出面撰写书评。我欣然应允了,但我提出首先写一篇《陈明远的超现实手法》详尽阐述我的这一新观点。入秋以来,我们详谈了三四次,每次至少两小时,甚至三小时,陈明远主要是在倾听和记录;我毫无倦容,滔滔不绝,意犹未尽;文章越写越长,越写越有兴致,反复修改。

诗人陈明远青少年时期的成长道路

赵朴初先生1987年为陈明远诗选《劫后诗存——陈明远诗选》而写的前言中说:“他的诗(包括新诗、旧诗)写得很好,才华横溢。”d在当代诗歌史上,享有如此殊荣的人是很罕见的。

陈明远在严父慈母的培育下,从小就能背诵《唐诗三百首》,9岁开始学习写诗。他在《劫后诗存·诗歌,我灵魂的翅膀》一文中回忆,小学班主任郭谊德老师(家住近处即山阴路大陆新村)是喜欢诗的。一开始,小学生陈明远常常花几分钟的时间写一首小诗交卷,为的是省下时间演算喜爱的算术题,也许因为老师从没有责怪,陈明远写诗的兴致越来越大了。郭谊德老师把小诗人最初学写的一些诗(类似儿歌)如《花蕾与太阳》《露和星的对话》《手掌心(掌纹)》《灯塔》《洁白的衬衫》《桃核儿》等二十几首,整理后集拢来题名《童心一束》;后来,又帮助他将自己写的诗歌选录《浪花》《红铅笔》《红帆船》《卵石的梦》《九岁生日》《毛巾和白云》等,订成第二本《练习曲集》。

1952年,父母调往外地工作,让陈明远11岁时考取了上海市上海中学住读。这年8月开学前,郭谊德老师亲自送他坐车进了上海中学先去报到,见了新的初一班主任杜淑贞老师。慈眉善目、热心肠的郭谊德老师将陈明远学写诗的《童心一束》《练习曲集》两册练习本介绍给杜老师,请她好好指点,培养陈明远“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在中学时期,陈明远曾多次试写长诗,如《抚摸阳光》《小湖畔沉思》《马来亚华工子弟》《在古巴的中國人》等。他和好友郭世英、民英等协力切磋新诗创作,倾向于“新罗曼主义现代诗歌”的尝试与实践,合编过一部《新三叶集》。但可惜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未能公开出版。e

长诗:《飞天》《花环》《九章·慈母之恋》《夜曲·双星》《越狱》《圆光》《独上黄山》等

陈明远发表过的长诗作品共有10篇,历时近四十年:《飞天》写于1962年,《花环》写于1969年,《九章·慈母之恋》写于1966—1972年之间,《树根的废墟》写于1976年9月,《夜曲·双星》写于1981—1983年,《越狱》写于1984年,《圆光》写于1986年,《独上黄山》写于1988年,《搁浅》写于1995年,《风筝》写于1999年。此外,还有一些迄今尚待刊载的长诗,如《黑与白组诗》《大宇宙》《太平洋交响曲》等。

据我所知,他先后近四十年间所发表的长诗作品,在半个世纪来的我国诗人里面,以长诗的高质量、丰富性、发展的突破性等方面而论,是首屈一指的。他的长诗结构,起初为自由体,后来倾向于选取十四行诗的形式,又进一步发展为采用十四行体与汉俳体交错的多样化形式。此处仅举其大概。对于陈明远的10篇长诗,值得评论界详尽研讨。陈明远最成功的长诗作品,还要数早期发表的《飞天》。f

《飞天》(1962年)

1962年,即陈明远21岁时,最早写成的长诗处女作《飞天》,是他为一位“献身于舞蹈”的女友所写,他在《飞天》的“小序”中做了追忆如梦幻的说明:

有一位献身于舞蹈的女友,不幸膝盖受伤,静卧床上。好几次,她在我去探望的时候,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了她每当拂晓时眼睛瞪着天花板上舞动的种种幻觉,以及许多不眠之夜涌动而来的梦想。我曾为此写了一篇长诗《飞天》念给她听。她侧过头,捏紧我的手心,眼角迸出一串晶莹的泪珠,久久地闪动在枕巾上。……后来,她在我的生活中消逝了;连照片也没能留下。那篇长诗的手稿也曾被撕成碎片。但是这些舞影、这些诗行,仍然铭刻在我的脑海里。直到如今,每当天光破晓时,我眼里经常再现这种羽化的幻觉;在不眠之夜,总是重温着这些飞动的梦想。——

天花板隐入恍惚的薄雾/后面,冷洌的黄泉/蚌壳展现七色彩珠/喜马拉雅脚下,亚热带的繁花/烂漫的笑容投射冰峰/雪线搭成棚架。苍穹悬挂/一串串铃鼓,一排排编钟/悠扬的乐声,由远而近……/热望和酸楚撞击你的心/坚冰开始碎裂,挤压河岸/卷来欢声笑语,夹着呻吟/每道晨曦都是锐利的长刺/挑开菲薄的衣襟,划出血痕/每滴甘露,含着海的苦涩/湿透鬓角下深凹的枕巾……

少女痴迷于舞剧电影《红菱艳》中“你为什么要跳舞”的对答,心同此理;但遭环境限制未能“献身于舞蹈”而常怀隐痛,非常压抑,渴望“羽化”,即奔放展翅,翱翔于蓝天。陈明远深受浸染,每当天光刚破晓时,眼里经常再现这种羽化的幻觉;不眠之夜,总是重温着这些飞动的梦想。他这样描写少女羽化的梦境:

湿漉漉的翅膀被紧紧束缚/在抖索,在扑腾,充满渴望/拼命想从僵硬的躯壳里钻出/新羽未干,还没长全/但怀着惨痛而甜蜜的梦幻/要飞翔、飞翔,高高飞翔!

诗人以极大的同情描述了垂危于病榻的未成年舞蹈家的痴迷、幻觉;女友临终,表示了她最后的愿望:挣脱一切束缚,羽化成仙,如同飞天的火鸟一样复活!

从殷红的云峰,传来/鲲鹏搏击的厮杀声/惊起了迷惘的梦/ 幻入混沌中,潜行/稚嫩而顽强的吻/ 一刻不停,敲啄这心胸/它鼓动湿漉漉的毛羽/冲击我肋骨的囚笼/沉酣麻木的太空/突然感受尖锐刺痛/ 躯壳的腐肉,如同泥炭/烟雾滚滚,火苗攒动/热气蒸腾的血泊里/复活的火鸟,跃上苍穹

从今天的目光来看,长诗《飞天》含有超现实手法:在经受了层层束缚、折磨后,渴望解脱,以“超越现实”“超越理智”的幻觉、梦境、白日梦等作为艺术创作的源泉之一,以求显示客观事实真相,揭开本来面目;它源于现实生活,又高于现实生活。超现实手法致力于探索人类经验的先验层面,力求突破表面现象,尝试将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与梦的经验相糅合,以展现一种超然的真实情景。

《飞天》如痴如醉地再现了唐敦煌壁画的舞影,汉代的编钟鼙鼓……一系列超越千古的经典歌舞,跟现代天鹅湖芭蕾舞剧有机结合,天衣无缝,确属难能可贵的艺术珍品。

《花环》(1969年)

陈明远写于1968年至1970年间的组诗《花环》,由十四首十四行诗和一首也是十四行诗的“尾声”组成:各首之间首尾重叠(上一首的末句即下一首的首句,各首的首句连接起来成为一首十四行诗——“尾声”g。这部组诗,真正是一部“带着镣铐而又拼命挣脱束缚的舞蹈”,诗人受尽凌辱折磨,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又被打入“牛棚”和牢狱受尽折磨之时,缅怀几位导师对他的关怀和培育,把他在导师们教导下编织的新诗 “花环”精心编制创建出一环奇迹、精品,敬献给前辈,敬献给人间 ——

你们曾教会我编结花环/花还没采全,就散作灰烟,/空虚的双手沉重得颤抖/串花的红线变成了锁链。/透过铁栅栏向铅空仰望/苍老的冬阳萎缩成月亮,/遥远而亲近的目光召唤/花信风又朝我胸前震响。/除了不屈的心,一无所有/ 生花的彩笔都被折断。/沙尘里跳荡着瑶琴的是碎片/皮鞭下树影萧条零乱 ……/我仍然动手描画春天;/以诗的梦想、梦的诗篇!

诗人始终坚守人格的尊严,以“可杀不可辱”的不屈信念,预言“废墟总有一天重建花园”。这部组诗,在阴暗潮湿的黑牢监禁中,经过严酷的反复琢磨、推敲,运用“三三二二”或“三二三二”的格律句式,炼字、炼句,真可谓刻骨铭心,浸透着对黑暗的抨击,对祖国的忧虑,对人生的思考,对未来的憧憬, 同时体现了诗人“虽九死其犹未悔”, 顽强地朝着理想一往无前的精神 ——

留给后人作永远的追念/漆黑背景衬出花的鲜艳,/百年以后的炎黄子孙啊/不要奇怪我们渊默无言;/巡天的星座并不交谈/ 沉静地向暗空射出光箭,/也许那恒星早已熄灭/它的光却还在宇宙飞转。/飞光清扫弥漫的尘垢/那时会发掘出牛棚的纸片,/碎裂的花瓣拼接一起/就能再重现我微笑的真颜,/老师啊,为此感到欣慰吧!/你们曾教会我编结花环 。

《九章·慈母之恋》(1972年)

1966—1972年之间,青年陈明远在《九章·慈母之恋》中,自比为魂魄在天地间飘荡的孩子,在追问和感慨中尽情抒发赞美母爱的情怀。这首长诗的写作,先后断断续续耗费了整整六年之久;最早的几个片段“焚书”“五百年的梦”初稿写于1966年8月—10月,“寻觅”初稿写于1968年,《致祖国(慈母)》写于1968年冬:

支撑住血淋淋的躯体,/怀中藏着炽热的诗/辗转在潮湿的泥地——/亲娘啊!/我听到你沉重的叹息。/我听见那轰毁的名园里/千万颗碎玉在抽泣,/那残存的铜像朝天祈祷/愿落叶守护你的行迹。/你宽厚的手,抚摸/那些折断的花枝,/把她们从瓦砾中扶起/这覆盖一切罪孽的静夜/有那么多忠魂在徘徊,/要向你倾吐悲愤 ——/亲娘啊!/那么多儿女需要你的安慰。/你苍老的脊梁,承受着/那么多被砸烂的丰碑!……

这就是诗人陈明远的形象,他的诗就是从这血与火的炼狱中,用对于慈母(祖国)呕心沥血的挚爱培育而成的。《九章·慈母之恋》反复修改、订正,全诗于1972年春完成。h《九章·慈母之恋》把祖国第一代伟大诗人——屈原虽死犹生的不朽形象以及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伟大诗人——但丁穿越《地狱》《炼狱》《天堂》三界的不朽形象,以联想、暗喻、穿越和对照的艺术手法,有机地合璧为一体,从而创造性地形成了诗人陈明远独特生动的历史形象。

陈明远的新诗十分注重音韵和节奏、句式的設计、段落的平衡,等等,因此,他也被诗评家汪剑钊教授等人看作“新体格律诗的一名重要代表”。他创作的新体诗除注重音韵、节奏以外,在遣词造句上也十分考究,非常注意修辞和比喻,用语大多偏于圆润和典雅,早期诗歌氤氲着浓厚的浪漫气息,甚至不乏现代派风格的一些特色:

孩儿曾听慈母诉说,历代/从地下挖掘的千万片龙骨里,/学者们不倦地寻觅/终于拼合出几个完整的龟甲/圆梦般地显示神奇的象形文字/对后人追述远古,辉煌的往事——//慈母曾教我:祖先的盛大典礼/九座青铜巨鼎下,燃起/熊熊篝火,照亮狂热的歌,/野性的舞,和永恒的沉思/垂老的太史带领徒众/手把手儿,刻画幸运的甲子

这也是《九章·慈母之恋》的片段。当陈明远还是一名中学生时,老师曾对他说过,在研究甲骨文的漫长过程中,有时要从成百上千的残片里面,尽可能拼凑出几个完整的龟甲来;考古发掘时,出土的陶瓷、雕塑或简书帛画往往碎裂散乱,也必须重新整理缀合,尽量恢复它们的本来面貌。老师还说,在从事这些繁难的工作时,心情非常复杂,既对残缺不全、难得珍贵的遗物痛感惋惜,又对重建那难以企及的“美”怀抱希望。想不到当陈明远饱经沧桑步入而立之年时,也必须做类似的工作。他一面仔细地缀合、复原,一面尽量回忆、思考。逐渐地,早年的诗情画意,历历如在眼前。

安阳殷墟甲骨文,是商代卜辞,现存最古的汉字。但在19世纪,刻有卜辞的龟甲牛骨,曾被当地农民作为“龙骨”出售给药材商人。圆梦,解说梦的凶吉。古代传说,禹铸九鼎,象征九州,商周奉为传国之宝。太史,古代史官,掌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礼仪等。甲子,古代干支依次相配,用以纪日期。家居十干之首,子居十二支之首。

在理性与情感之间找到平衡点,这是陈明远的优势,也是他诗歌的特点。他弥合了感性与理性双方的差异,找到了它们内在的秘密联系,亦即诗人所称的“最佳契合点”——创造心理。那么,陈明远是如何把创造心理贯彻到艺术实践中的呢?在长诗《九章·慈母之恋》中,一咏三叹,重新塑造永生的慈母:

这最后一息遗念/陷入夭殇的沉哀 ——/凝聚太空无形之气/切莫向四方散开/不知破碎的驱壳/与高昂的颅骨何在/只探出无臂之手,划动/一根火柴……/愿以孩儿一身之火焚,换慈母复活过来!/……有朝一日,层层积压的劫灰/光华闪烁,掀开这阴沉的坟窟/辐射出召唤之火炬:/啊,你们所有的原子/将从宇宙的每个角落/ 从朦胧星云,从巍峨珠峰/从原始森林,从黄土高原/从浩茫东海——/都欢欣鼓舞地/返回广场上来/在这石碑的废墟,/这血火圆寂的底座/重新塑造/一位永生的慈母!

于是读者们看到了:徘徊在汨罗江畔的伟大诗人屈原,在现代时空里的复活,诗人怨愤、不平、绝望,但矢志不渝,仍然把個人冤屈抛在一旁,渴望将自己的血肉、身躯、毛发、白骨与中华民族同生存、共命运。诗人以细微极言尽力描画他对慈母(祖国)的爱恋之深。i

《树根的废墟》(1976年)

陈明远的自由体长诗《树根的废墟》作于1976年9月。初刊载于《七家诗选》初版本,采用经典交响曲的章法结构,由四个乐章加一个尾声组成:第一乐章·出世苦行,第二乐章·谁能隐居,第三乐章·适者生存,第四乐章·醒悟,尾声。这也是采用了“超现实”手法,实际上写的是幻象与梦境:

第一乐章·出世苦行——在历经劫火、侥幸残存的废墟中寂寞独行,解剖、品味老少两代的矛盾心理:“出世”还是“入世”?“独善其身的逍遥、消极应付”,还是“不辞艰险地奋起抗争”?沉思默想,如何应对两难选择?

同寂寞挽着手臂/顺着枯木悠长的身影/延伸曲径,回归/这被红尘淡忘的故里

第二乐章·谁能隐居——面对多少故友的死难,残存者不忍心隐居偷生;然而,如何才能找到命运的轨迹?

从云缝洒来/迟疑的目光,死盯住/前朝钟表的面盘/搜寻,碎裂的指针/追忆鼎盛时期/指南车掀翻/齿轮脱落,锈斑愈来愈阴郁/翘曲死板,无从找回/平稳的轨迹

第三乐章·适者生存——以反讽的口吻,感叹在乱世不一定“优胜劣汰”,而往往是“劣胜优汰”。豺狼当道,取得“通行证”者往往并不高尚,但“卑鄙者”何曾自己承认卑鄙?铭刻在“墓志铭”上的往往是并不高尚的卑鄙者;竖立在“纪念碑”上的往往是豪强、权贵、刽子手的帮派:

白蚁冢以鸿篇巨制/忙于竖立帮派的纪念碑/凌驾所有的树墩之上/神采奕奕,显赫华贵

第四乐章·醒悟——人神预告了专制的必然下场:

半眠半醒者强忍冬眠,感触黎明的通知,盼望阳光驱散昏暗的邪恶,终有一日自由复活。/渴望复活节,千百万指掌/掀开那些苔衣、蚁冢的封土/举起无数鲜绿的旗帜/直向青云上升,挥舞!

最后,诗人的自我形象做了独白:从“出世”与“入世”的两难选择,到独自潜行,沉思决心,坚定地“为自由而奋斗”:

深山,树根独立于废墟/我独自潜行此地/含笑藏匿/沉思默想,无言慰藉

《夜曲·双星》(1982年)

陈明远的许多诗篇,一如既往地讴歌科学精神的诗美,这种植根于当代先进科学而升华为诗歌语言的美感,乃是陈明远诗歌感人至深的特色之一。《夜曲》包括《瞳孔》与长诗《双星》;尤其《双星》发掘大宇宙的“诗美”达到极致:以天体的运行和星球的演化,来表现一种生死不渝的情爱。!0

诗人在1981—1982年所写的抒情短诗《瞳孔》里,运用独特的超现实艺术手法,突出地欣赏、惊叹、咏颂女友的晶蓝色瞳孔——

星空/ 浓缩在你的瞳孔里//我的躯壳永远无法触及的/灿烂的天体/使夜梦 孵化为/磷光闪烁的羽翼/湿润地/只环绕你,飞 /舞,归于圆寂——//美的世界,浓缩在/你的瞳孔里

《夜曲》深处,还隐蔽着一个潜意识中掩埋多年的秘密,如今,由诗人自己揭开了它的面纱。诗人创作《生命从今夜开始》的同一年,写下了这首超现实的、内涵极深的绝唱《夜曲》。情诗《瞳孔》与长诗《双星》,是诗人青壮年时代应一位俄罗斯女友的要求而写的。她非常热心,多次教诗人背诵普希金、莱蒙托夫、叶赛宁的原文诗作;还教诗人学会许多俄罗斯歌曲。久而久之,诗人问她:“该怎样报答你才好呢?”她含笑回答:“请为我写一首诗吧!”“写什么好呢?”“凝神看我,写我的晶蓝眼睛吧。不过,你一定要写得跟别人不一样啊。”

古今中外诗人们描写眼睛的诗歌实在太多了,明眸、秋波、慧眼、青睐、顾盼、洁光、亮晶晶、水汪汪……不胜枚举,可如何是好?

突然,诗人脑海里涌现了“星空”的意象;后来,又跃出“瞳孔”的意象。于是迸出一句:“静夜星空就在你深不可测的晶蓝色瞳孔里!”这来自极深刻的印象:月明星稀背景下的星空是隐约闪烁的,而七夕月缺时的星空是灿烂夺目的。诗人尽量解释了“汉语‘瞳孔是什么象征”。女友含笑说:“俄罗斯跟中国人的情感相通——含蓄、持久、深沉。真太美了!但是在瞳孔和星空之间,用一个什么样的词连接起来呢?……这可要好好想一想啊!”

此后的孕育和孵化,经历了相当长久的反复。滴水成溪,但也可能浅浮枯竭;热情似火,但亦可能短暂成灰。寤寐求之,辗转反侧,诗人先后选择过“辉映”“深藏”“炽烈”“凝聚”“活跃”“沉积”“蕴含”“结晶”等,有的看似差强人意,但总嫌不足,都放弃了。百里挑一,最终选中了“浓缩”这个词。

沉积在地层深处,最终如灿烂星空一样,浓缩为晶蓝的金刚钻。确实,美的瞳孔,就是晶蓝的金刚钻啊!含蓄、持久、深沉,凝视中向我映射整个世界。“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回顾初次邂逅相逢,悄然从身旁经过的如梦场景:

只有两个不相称的天体/相遇时——/一方才被另一方俘获/而你,悄然/从我身旁经过/猛然感受/似曾相识的吸引/抑不住颤栗 ……/ 同时回首/然后分别/沿着各自的轨道消逝/这两颗心,由此/都烙上/同一个天象的卜辞 ——/我曾悄然从你身旁经过

跟“世纪末”诗人们对于科学文明的诅咒、敌视和无知、误解相反,陈明远在《双星》中,一往情深地赞美宇宙万物和科学文明的诗美。这在当代诗群里是凤毛麟角:

哑巴的呼喊/聋人的雷霆/闪刺于瞳孔的晶蓝曜石/电击以后/发麻的躯体/峭壁悬挂/烈焰的冰

由此产生了这一场悱恻哀伤的悲剧。一对“天作之合”的情侣遭到牛郎织女般的隔离,唯有藕断丝连的悬念:无可奈何地“忘却”而暗地里“勿忘我”:

在晶蓝色瞳孔里回答/好的,我也试一试/ 牛郎忘却织女/或许,只有忘却而勿忘/才永远不会衰败/试一试/以忘却幻影掩盖芳踪/以勿忘我的芳踪涂抹瞳孔/暗礁和浪纹/滴漏和石钟乳/相互研磨/只有如牛郎织女星/忘却而勿忘,才能/时刻尝新

不幸的是,之后不久俄罗斯女友因车祸去世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如今,诗人唯有重录这首诗歌哀悼亡友,祈祷天使在天国安息!长诗《双星》以银河含有的双星现象“永恒的相互追寻”,作为“未完成的交响曲”的尾声——永无结束的结束。这首现代化的情诗、悼亡诗,也采用了“超现实”手法,以自由平等的“双星” 幻象与梦境的潜意识,赞美永恒的爱恋:

组成双星/永不相撞/也永不相离/只是无限地飞旋/环舞 ……/ 从不同的轨道 围绕/同一个中心/虚幻 而又强有力地/在我俩之外/又在我俩之内/永恒的相互追寻

天文学发现的双星,指的是一颗恒星围绕另一颗恒星运动,并且互相有引力作用。双星有多种:有的双星,不仅相互之间距离很近,而且有物质从一颗子星流向另一颗子星。

《双星》以天体运行和星球的演化来表现一种生死不渝的情爱,这种出神入化的幻美意象和“天外人间”的境界,比喻非常恰当,合情合理而又出乎一般人的意料,令人叹为观止。

《越狱》(1984年)

陈明远的长诗《越狱》,刊载于《七家诗选》初版本及《溯游而上》,1990年又加以改写。这是一篇惊心动魄,以幻觉、梦境为主旋律的独特长诗,他用反复出现的吼声“全都闪开!/我要出来!”以及与此相呼应的回音“爱!爱!爱!”表达了追求自由的主题。长诗《越狱》包括10个部分:一、夜半吼声;二、注视;三、挣扎;四、鼓点;五、核;六、舍利子;七、霹雳;八、火;九、永恒的波动;十、尾声。开场不久便是沉默中充满悬念的“注视”:

垂下眼帘 独自无语/注视灵魂深处/一对水晶球 相互围绕 缓缓转动/庄严地/从昏暗转向微明/混沌之中/电子云 忽然闪出/夺目的奇彩/银河的旋涡/伸出 莹亮的羽翼/朝我头顶 呼拉拉地/共振 拍激……/展开一束/ 辉煌的火炬/在宇宙间 飘舞/最后 凝聚成一颗/坚定不移的天体/——我的心

此后幻觉、梦境沿着昏暗、迷茫的背景层层深入,曲折扩展,分层显示了形形色色的幻梦:遍体鳞伤的昏迷、碧血凝聚的沉睡、乱棍拷打后的痉挛、残忍暴虐的乱梦、死处逢生的幻象、突然惊觉的醒悟——奴隶的死亡失去的只是奴役……直到尾声,呈现了出乎意料的终曲:焦黑的躯体,猛地迸发血红的花束:

欢歌笑舞而来/她突然止步 屏住呼吸:/ 看见那株焦黑的躯体/ 猛地迸发血红的花束:/一阵阵 火的旋风/卷扬着狂热的吼叫 ——/“全都闪开!/我要出来!”/每到夜半/火的吼声/撞击着黄土 撞击着灰空/撞击着银汉撞击着星云撞击着 刚从黑洞里挣脱的空气/到处呼应着:/——“爱!爱!爱!”/群山 冬眠初醒的时节/许多恐怖的夜话/都已融化 埋藏草根/清泉 踏着洗净的山石

评论者认为,陈明远的长诗《越狱》不同凡响,吼出了人民群众对于自由和平幸福的美好向往;类似贝多芬的交响曲,谱写庄严肃穆的自由颂歌。

《圆光》(1986年)

《圆光》也是一部“花环”式的十四行组诗,初稿写于1985年清明节,后在20世纪90年代又做了修订。!1

《圆光》引用了闻一多的诗句:“那便是奇迹/半启的金扉中,/一个戴着圆光的你! ”

将会有一部电影,重现/这一切,正如我此刻期望/波影编织莹洁的花圈/然后陨没,抛向一旁/落花的光束,卷起旋风/不用留存片言只语/唯有灵气升腾太空/朝荒原里的石窟汇聚/火把曾经照透心底/如今凝作深沉的黑洞/只要梦中不丢失这彩笔/它就会画出千万道殷红/无形的巨像,万众景仰/头顶罩着纯正的圆光

诗人以大无畏的英雄形象,勇敢地预言了:“无形的巨像,万众景仰/头顶罩着纯正的圆光”!宗白华生前曾经认为陈明远身上有闻一多的传统;冰心当年也称赞:“陈明远不愧是当代闻一多。”

《独上黄山》(1988年)

陈明远1988年创作的组诗《独上黄山》,则是别出心裁地灵活采用“十四行詩”与“俳句”交替轮回的形式,暗喻了生与死之间的关系,贯通先祖先宗的血脉遗传,让“前生、后世”穿越了“永远不能弥合的距离、永远不能重合的躯体”而拥有了永恒:

我的血脉啊,在暴雨山洪以后,找不到河床/恍然听见了,声嘶力竭的寂寞,正在赞美你/ 谪仙 飞升之前/ 留下无言的诗/ 地心 涌注黄泉/ 刻出人字的碑/自从我渡过云海/登上你的岩岸/你已经不再/是昨日黄山

诗人在描绘山川风景时,如痴如醉、若梦若幻,也运用了独特的超现实潜意识手法,表达了“天人合一”的忘我境界。

《搁浅》(1995年)

陈明远1995年创作的长诗《搁浅》分四个乐章,形式很独特,暗喻巨轮经历四季的艰辛曲折航程:阳春、盛夏、金秋、隆冬,风尘仆仆,遭遇了搁浅,进退两难。第二、第四乐章各自采用“俳句”的格调,变换形式,短小精悍,言简意赅,表达了诗人的忧患意识。

第一乐章·残阳夕照——抒发了忧国忧民的情怀:

青阳没有完全生锈/也经受了寒潮/罗盘为残春担忧/螺旋桨缩成枯草/等待圆月引来洋流/还能不能起锚

第二乐章·烈日如焚——描写炎炎骄阳暴晒之下的午夜梦境,午夜梦见白天,即白日梦,必须依靠清醒的独立思考:

海底、空中是谁在照耀/吞噬一半生涯的霉烂/跟另一半再生的肢体赛跑/腐化的地球生长的声音/胚芽啼哭,蛆虫喧闹/是谁喃喃着另一种语言/鱼雷利齿切割蓬草/阳光下一切是否新鲜/且看巨轮选什么航道/烤熟的骄阳/火成岩缝隙抚慰/炎热的肢体/焦炭的半截/劫灰渗进了沙土/余烬在喘息

第三乐章·秋意盎然——深秋,应该是迎接丰收的黄金季节,但诗人暗喻巨轮遭遇了搁浅,船舱淤满泥沙,难以冲刷、自拔,以致进退两难:

斜阳长长的余晖/用白露修补着红帆/彩绣蝉鸣和菊香/祖传的丰收图案/阵阵陨落 星雨/敲打朽木的船舷/有谁能听懂这乐曲/深夜来悄然相伴/有谁替盐碱滩冲刷/腔中淤满的泥沙

第四乐章·横贯远洋——船舰搁浅发出求救警报,是否能力挽狂澜?要看这沉船如何打捞:

进化转向别样法则/螺旋桨空转,纠缠海藻/为何沙滩,潮汐变换/神秘莫测的深海掀动浪涛/谁担起中流砥柱挽回凶险/船舰求救,疾呼警报/是否能够力挽狂澜/要看这沉船如何打捞/

陈明远的长诗《搁浅》,采取暗喻的方式,委婉地讽喻当时国际的金融危机。这篇《搁浅》也运用了超现实手法。

a周尊攘:《郭沫若和青年陈明远》,《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4期;《新华文摘》1983年1月全文转载,引起社会各界广泛重视。20世纪80年代以来全国各地许多刊物陆续刊登和转载陈明远的许多新诗。参看许霆、鲁德俊:《十四行体在中国》,苏州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七家诗选》的出版,表明他们几位是率先走向世界的中国当代诗人。

b郭沫若原著,陈明远改写,林林作前言,田汉、宗白华等作题记:《新潮》,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3—156页。

c蓝棣之:《七家诗选·初版序》,载《七家诗选》,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17页;又见《七家诗选增订本》,语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44页。

d陈明远:《劫后诗存——陈明远诗选》,世界知识出版社1988年版,前言第3—4页(赵朴初写于1987年10月4日)。

e黄淳浩主编:《郭沫若书信集》(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14页。

f陈明远长诗《飞天》曾在多处发表,今难于一一查找出处。最初的评论有:宗白华1978年所写《读明远的爱情诗选》、辛玉京《青春的翔舞》等,见于《无价的爱情》,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4页、第175页。

g陈明远长诗《花环》曾被收入几部诗歌选集,一时难以全面查找。今见于陈明远:《溯游而上》,1990年版,第82—86页;屠岸编选《飞天·花环·圆光》,北京中关村诗社1998年版,第28—35页。

h陈明远长诗《九章·慈母之恋》,初稿有好几个片段:1966年8月“焚书”、1966年10月“五百年的梦”、1968年“致祖国(慈母)”、1968年冬“寻觅”等;曾收入《劫后诗存——陈明远诗选》第71—73页;在1966到1976年期间反复修改、订正,全诗于1972年春完成。详见《七家诗选》,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191頁。

i汪剑钊:《诗是美的归宿》,《七家诗选增订本》,语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240页。

!0萧潇:《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载《无价的爱情》,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5—19页;陈明远长诗《夜曲·双星》,载《无价的爱情》,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144—153页。

!1路丁等:《轰动全国的诗词冤案》,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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