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梦琪
面对董事长父亲,我说不出”老子不千了”这句话
戚帅 江苏嘉利尔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
戚帅,坐拥一艘航母的“富二代”,戚帅家曾花了3个亿买来了退役的“明斯克”号航母。这个家产超过200亿的年轻人说,“富二代”这个身份带给自己最大的困扰是没有幸福感。
戚帅说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标准的严父。他坚信男孩要穷养,所以自己在新西兰留学的五年时间里,什么工都打过,刷过盘子,端过菜,“当时我有一个花花公子的红色钱包,那时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奢侈的牌子。我们有一圈玩得很好的朋友,大概相处了一年半,别人家里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有一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我们家挺有钱的,我是一个富二代。结果他们都不信,他们说,你人挺好的,带你玩儿呢,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说完,戚帅自己笑了,回想起在新西兰的时光,他格外珍视。“尽管那时候穷傻穷傻的,但那五年的时光中,我觉得我是我自己,我觉得我很快乐。”
回国后,戚帅在自家集团工作,但因为董事长父亲控制欲极强,戚帅说自己变得不快乐。“不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我爸對我的要求就是两个字:听话。无论我多少岁,他认为我都是个孩子,他认为我没有资格去当一个总经理,所以在这里跟他学。随着时间被拉长,我跟我爸产生的矛盾越来越多,持反对的意见也越来越多,比如,在工作上,他的观点是,主题乐园一定要有比别人强大的游戏设备,世界上最快的过山车是多少,我就比它快一秒,最大的影院是多少,我就比他长十米。而我不同,我认为主题乐园的核心应该是主题,一个带有主题的娱乐景点的生命力远远大于那个设备,我的痛苦点在于我没有办法去实践它,我没有办法去证明我是对的还是错的,我只能听我爸的,他做的决定,我只能去执行。为此,我们吵过很多次架,我讲这一段的时候可能很多人都会觉得我矫情,但大家都会有这种感觉:我想出了一个特别棒的点子,但是我的领导比较白痴,没有采纳,不理解我。大家可以选择离职,说‘老子不干了,但是我不能。”
不同于工作还有公司职务这个身份,而父子关系让戚帅感到父亲的控制欲变得更强。“比如,如果我留了一个长发型,我爸会说: ‘你又不是艺术家,留什么长发,剪了!我交一个女朋友,我爸会给我一堆条件,身高最好在166-168cm之间,学历最好本科以上,最好是海外归来,性格要温顺顾家,要生三个孩子……”
戚帅说,自己所处的企业家二代这个群体中有太多人想不明白,大部分二代拥有一个非常强势的父亲,而父亲因为拥有太强的成功光环和太强的执念,很多二代都会因为这八个字——必须听话,必须成功,不知道生活的方向而迷失了自我,不知道生活的乐趣是什么。而自己对于父亲的强势并不是完全不理解。他知道父亲一定是爱他的,但因为不善言辞,工作又忙,没有很多时间去沟通,所以父亲才会直接告诉他要怎么做,怎么做一定是对的,听他的就可以。“可是我比较接受不了的是,第一,这种方式我不接受,第二,我任何一次的反对都会被绑架到另一件事情上——孝。而因为我爸的身份,会有很多人说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别人一辈子努力的目标。但是我有自己的规划,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
戚帅曾尝试与自己开始漫长的对话。最终,他达成的世界观是,自己在这里做事,父亲就是心安的,无论矛盾有多深始终没撕破最后一层皮,坚持自己的底线,即便和父亲的意见再相左,也要把好关,把可能危及项目的风险排除在外。对于过程中自己的痛苦,第一,他承认自己也是不完美的,无法改变的。“我做不到阿谀奉承,做不到要为了地位和钱去做违心的事,那我就这么继续做事。”第二,他承认自己无法改变父亲。因此不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第三.打开自己的内心和想法,坦诚交流。“我会把我所有的想法和不快直接告诉我爸,至于是否有改观,不是我操心的事。”最后,尝试在不同领域找到自我存在感。
“但我爸一定是爱我的。”他补充道。
主动点,学会管理你的父亲
张宪 兰舍硅藻泥新材料有限公司投资部经理
张宪说,自己与父亲的关系相对“职业化”。工作时,一切按照正常规章流程,就事说事。“我自己要准备汇报工作时,也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要有精心准备的PPT、细致有逻辑的讲话方向……”,“在公司,董事长这个角色一定是前置于父亲的。”张宪补充道。
不过不同于部分二代企业家,张宪在与父亲的相处中,并没有感到什么困扰。“他喜欢听我表达自己的看法。尽管父辈们因为自己很多成功的经验,有时候难免会打断我的发言,但我也有自己的应对之策。”
“要善于管理父子间的谈话。”每当工作上张宪需要与父亲进行交流时,他会提前告诉父亲自己一共需要多长时间来讲清这件事,如果自己的表述被父亲打断,他也不急躁,“给我一分钟让我把这个事情说完好吗?”之后,他会请父亲发表自己的建议。“作为一个项目经理,下面有自己的下属,上面有自己的领导,合理地调配自己的资源,把父亲管理在自己的流程中,尽管父亲有自己的成功经验,也会有强势的嫁接思想,但我用这样的方式,让父亲听到我的想法,当然我也会聆听他的建议。”
在具体做事的过程中,与父辈产生分歧在所难免。“谈不上是矛盾,只是对我触动很大。”张宪想起自己刚刚回到企业时,公司的行政司机被调配给他,变成了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工作上鞍前马后,挺卖力气的,但因为手机赌博输了很多钱,他私下向我借钱还债。”尽管对这名司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但张宪总觉得还是要给予他改错的机会,所以没考虑过辞退的问题,并且先借出了一部分钱考察司机是否改正了赌博的恶习,以此考虑是否再借,但这件事被父亲知道后,两人在处理方式土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在父亲看来,赌博是原则性问题,赌博的习惯很难根除,而司机又是张宪身边最近的工作人员,对于他本人甚至公司都有可能产生不利影响。“慈不掌兵”是父亲当时告诫张宪的一句话。“那时候我刚刚回到家族企业,我们为这件事争锋了很久,父亲认为这事触动到他的本质和底线了,应该直接开除。当然,最后我还是采纳了父亲的建议。会计、司机一旦出现问题是影响公司的大事并不是个人情感的事儿,是品质问题。”
与父亲发生分歧,张宪第一时间会选择冷静。“我不会当时就翻脸,我会先离开当时的场景,重新考虑他的建议,然后再找机会跟父亲沟通。”“现在父亲年龄越来越大,其实是越来越依赖我的。”说起这点,张宪很是骄傲。毕竟,同龄人中因为处理不好父子关系而闹得企业与家庭两败俱伤的例子不在少数。
张宪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父亲70多岁,儿子也40多岁了,企业做得非常好,但是父亲过于强势,一点都不放权。儿子这个年纪正是中流砥柱,尽管现在是董事长,但手里没有任何实权,父子两人见面就吵架,几乎是水火不容,儿子不结婚不生孩子,并以此作为谈判的条件,如果父亲不同意,就让家里绝后。”
说完,张宪紧接着跟了一句,“如果是我,我就走,但怎么走对企业和个人都好,这个问题很重要。家庭、个人目标要匹配企业发展,所以如果是我,我要帮助企业成长,又不和一代做重合的事情。比如做家族企业的上下游环节,帮助企业降低成本、拓宽销路。而且二代们往往眼高手低,这样自己出来感受下就会知道买卖不好做,人不好带,资源平台不好找,不但可以通过这个机会锻炼自己,还能帮助企业发展且不必频繁和父亲见面,等自己做出成绩再回到企业。”
离开父亲与企业后,反而懂得更多
陈佳君(化名)国内某著名酒店行業二代
磕磕碰碰近5年后,陈佳君选择了离开家族企业。“离开并不意味着逃避,我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家族负责任、尽义务。”
“出国留学让我更愿意接受一些国际化的东西。但在父亲眼中,很多时候并不这么看。”事实上,这也是国内家族企业传承中普遍会出现的一个问题,父辈希望子女出国深造,而学成归来的孩子们,往往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或者说不是父辈一开始所设想的样子。
“首先是管理构架,我自然是更提倡现代管理所应用的‘金字塔管理。而父亲还是‘一把抓地管理企业。保安、保洁、房务每一件事情都要过问,这无形中架空了很多中层管理人员,也放弃了团队协作、层级制度的优势。”事必躬亲是创一代企业家身上极优秀的闪光品质,但当企业规模日益扩大,事无巨细就会消耗太多精力,也不如专业性人才的针对性管理科学,同时势必还会占用市场、长远规划家业发展的时间。
“父亲是很传统的人,认为创业初期一些亲戚朋友帮助过他,现在想到企业任职,也就接纳了。我能理解父亲,但我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做。在英位不谋其政,有问题就靠情面搪塞,这样的口子一开,没法服众,企业没法管理。我提倡一视同仁,亲戚不是不能来,要看结果,不能带感情色彩。在我持续跟父亲沟通后,父亲终于决定引入职业经理人,而在最终人选的裁定上,我们俩又一次没能统一。我倾向于背调结果和自己学习过的一些专业知识辅助,而父亲则选择依靠个人经验。”这场争辨再次以陈佳君父亲的拍板决定结束。
“接班或是出售家族企业,我宁可选择后者。”话虽如此,但陈佳君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现在创业的方向是家族资本管理。简单来说,就是专注提供家族资产增值、传续的一系列服务,承担了一部分家族办公室的职能和财富规划类产品开发。而对于我们家现在的情况,我不想接手家族企业的经营管理,两个姐姐也同样如此,但若真卖掉企业,又不舍得父母的心血这样草草收场,那么可以借鉴国外家族企业的成熟案例,只保留股权,找更专业的人来运作企业,运用金融的手段,把经营管理权和所有权分离。”
陈佳君在脱离家族企业管理层之后,仍挂职“非执行董事”,可以行使“监察权”。在发现家族企业经营中的一些现实问题后,他会与父亲交流,他发现日常沟通中,父亲往往比他参与经营时更听得进去,这让陈佳君觉得与父亲的距离更近了。陈佳君坦言,与父亲距离的拉近,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也创业了,对比曾经条件、资源、环境都远不如自己的父辈的创业艰辛,更能理解父母忙碌时造成的错失团聚,与对自己曾经执拗的人生安排。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
舒相谌 吉林中苋生态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
“如不出意外,我们终将平凡。如不出意外,我们终将离去。” 这是舒相谌2018年4月10日写在手机备忘录中的一首打油诗。他喜欢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情绪,因此,他的朋友圈,晒出更多的是备忘录文字的截屏和与之对应的几张插画。
某次与朋友闲聊,说起王尔德概述的人生两大悲剧:没得到想要的与得到了想要的。“我觉得都不如一句未竞之事最为诱惑来的直白。”这样感慨并非偶然,舒相谌说,自己身边的一位朋友正纠结于父母的期望和自己的理想,有些惆怅,甚至无奈。“但最多的,是我从他身上看到的坚持和勇气,相比之下,反观自己,羞愧难当。”
舒相谌十分理解朋友的处境,在他看来,抛开家事不论,希望子女有出息是社会普遍的一种“病态心理”。“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谈不上有成就,也总有诸多遗憾,于是我们很不理智地把这诸多遗憾强加于下一代身上,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但舒相谌是幸运的,尽管童年时期,父母同期创业,再加上自己近12年的海外学习经历,留给他的家庭时光并不算多,但父母每周都会特意留出“家庭日”的时间,这是属于家人倾听彼此的时间。“就说说我们最近的生活,听听我们几个孩子闲聊……小时候不觉得这样的时光特别难得,可能觉得父母不管,我还能自在点,但是最近几年自己开始特别理解和感恩他们当时的这种付出。1990年代末到2000年初正是家里企业最忙的那几年,能特意拿出一天的时间,完全留给我们,真的不容易。”
在舒相谌眼中,父亲极其乐观、开朗,因为从最底层一路打拼到现在,所以对企业的管理从来不耍什么派头,也没什么领导的架子。“他也不是什么严父,好多时候我妈总跟我们念叨我爸曾经多么的不容易。”“别跟孩子们说这些。”父亲会打断这样的表述。
舒相谌几乎没听到过父亲“想当年……”的故事,但他却从侧面问过很多父亲早年的经历。“我爸是四川人,刚到长春打拼的时候,他一个南方人没有钱、没有住的地方,东北这么冷,饥寒交迫,他差点出了生命危险。”舒相谌补充道,“他不觉得艰苦是创业成功的必要因素,也没有把老一代成功的经验强加给我。”
缺乏尊重与认可是很多企业家父子矛盾激化的源头所在,但舒相谌却在父亲那里几乎没有过这样的失望。“幼稚、缺乏经验、忽略,这些我父亲没对我表达过,他会在不打击我信心和做人尊严的情况下给我建议。”起初,舒相谌对金融行业抱有很大的兴趣,但父亲对此有些不同看法,担心从自己嘴里说出的道理被儿子抗拒,他特意找了金融方面的专业人士给舒相谌打电话做分析。每每遇到重要的家庭决策,舒家的每一位家庭成员都有自己的一张投票权力。
这样的家庭氛围让舒相谌有着极为自由的思考维度。“和平年代,阳光的国家,生存问题离我们很远,加之科技的无限可能,让我们充满自信,并逐渐开始傲慢无知,娱乐至死。所以,当我们不再感恩生存,便开始了对欲望的无尽追逐。一生之中,我们真正拥有的只有时间,真正获得的,只有体验。故而在我们有限的时间里,获得的体验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