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辛
我妈晚上熬了一锅绿豆汤,我舀了一碗喝。因为怕馊,我把剩下的又重新加热了一遍。可是我上网时上着上着忘记了,等锅都煳了才记起。这是我家明天早上的早餐,她会不会对我咆哮啊?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主妇,能自请离职作为处罚吗?趁爸妈去散步,我想在家表现一下孝顺,顺便弥补一下全家明早没有绿豆汤可喝的痛,便想把一堆碗洗了,结果一不留神打碎了一个,吓得赶紧毁尸灭迹,期望我妈年纪大了糊涂点儿记不清家里到底有几个碗,不然她回来一定说:“你除了会写点东西,啥都干不好!”
有个不能沟通的妈是多么悲惨的事啊,比有个不能沟通的男人还要悲惨。男人不能沟通,可以把他踢出去,娘不可以。我以前以为她甲亢,后来以为她处于更年期,现在我除了认定她老了,真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了。我经常因为与她不能沟通而哭到不能自已。
前些天,我给家里添了绞肉机,我妈对新买的绞肉机啧啧赞叹:“1000多啊!质量多好,一看就是高级货,你以后洗的时候要小心点,别洗坏了啊!”我爹冲我喊:“你疯了啊!买1000多元的绞肉机?我用手斩斩这笔钱就省下了。”我答:“瞎扯,谁说1000多?才100多,不到200。”我妈立刻狐疑:“这东西能用吗?材质过关吗?假冒伪劣产品!”
跟妈妈去逛世博会,我穿黑鞋,她穿白鞋。她问我:“鞋子舒服吗?”我说:“很柔软。”她抱怨她的白鞋太硬、磨脚。我和妈妈鞋子可以互穿,遂换。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鞋子舒服吗?”我答:“很有支撑。”她又抱怨黑鞋吸热,脚趾头快要被热焦了。我跟她说:“其实是你不舒心。”我和她最大的区别是,我总是看优点,她总是挑毛病。
去美国旅行时,我们坐接驳车去机场。开车的司机看起来至少70岁了,仍然严谨地将每件行李装车、摆放好。行李都是大件,很重,我们心有不忍,想帮忙,被他有尊严地拒绝。我妈忍不住感叹:“这么大的年纪要干这么重的体力活,还要开车,太可怜了!他的子女真不孝顺!”跟她解释他们工作是为了愉悦,而非生存,她会接受吗?
如今,妈妈经常大声吼我,我明白大多是因为我太忙,去她那儿待会儿即走,未及安抚,内心充满对所爱之人的愧疚与抱歉。我时间只有这么多,而爱多、梦想多,为照顾这些,我已压缩休息和睡眠的时间。
人到中年,我主动上缴自我,把心平摊给所有的需要与眷恋。我第一次深刻理解所谓的春蚕到死、蜡炬成灰。我从被照顾的青年正式步入全心全意付出的中年。(摘自《半句實话》长江文艺出版社 图/Nathalia Ser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