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纪年
秦风与云鸢相见的第一面,就知道云鸢根本不需要人照顾,是个极聪明又冷清的姑娘。可他也没能想到,长大后的云鸢,既不冷清,也不再那么聪明。
嘉琳推荐:一个人不能太过完美,太完美了,就像镜中月水中花,像秋天最早红的那片枫叶,好到极致了,只会凭白让人念念不忘,让人怅然若失。
[1]
好长时间里,大家都认为云鸢是不会说话的。
云贵人去世之后,仅四岁的云鸢就被带到姜贵人那里照顾。姜贵人在宫中名声很好,信佛,没有子嗣,除了例行礼仪,基本半隐居在竹叶清雅的偏殿。总是盘着高高的髻,冷清中透着温和,阳光落在脖颈上,似乎还能看见细细的血管经络,让人无端觉得像盛开了一朵细弱伶仃的百合花。
姜贵人一开始非常热心,对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怎么都抱不够,瓷白的皮肤,像面粉团一样捏起来软软的。小孩儿的睫毛都特别长,忽闪忽闪像小刷子,不用胭脂唇色也红得像带露水的玫瑰。只是那双墨黑的眼睛,一抬起来就是目光湛湛的,冷然得有些吓人。
不亲人的孩子,久而久之,姜贵人的心也就淡了。云鸢乐得清静,一遍遍穿过长廊,踢石子儿打发时间,就这样兜兜转转过了好几年。
热热闹闹的场景,基本都看不到云鸢的影子。
到了夏天的时候,阁楼的瓷杯里都盛满了冰块,敲着碗沿叮铃作响,姜贵人拈着扇子卷风过来,这一天殿中格外有生气。
王朝和边境打了三年,终于大胜而归,姜贵人的表兄秦将军驻守了边塞十年,终于可以回来了。
秦将军和姜贵人幼年的时候感情就很好,因为表兄是重要武将,姜贵人也能得到不少照拂。秦将军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牵着个十一二岁,唤作秦风的少年,小小年纪已经有父亲飒然的姿态,回忆起边塞全是那些漫天星星打猎骑马的趣事。面对刁难问题,还知道夸姜贵人和娘亲是不一样的好看,姜贵人开心得合不拢嘴,围着他嘘寒问暖。
相比起来,云鸢这里就冷清很多,自动坐到桌子一角,不参与聊天,她端详着杏仁糕好半晌,像是要从雕刻的花瓣中看出什么花样来。什么都是只吃一点点,看不出喜好。
秦风倒是很好奇,不时回望几眼,但云鸢一点反应也没有,目光从杏仁糕转到茯苓糕。
闲事聊了半天,和乐融融不似平常宫殿冷清,秦将军突然清了清嗓子。
听到动静,秦风注意到云鸢突然垂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中卷曲着。她下了桌子,直扑到贴身丫鬟身边,接过她手上的燕子风筝,转头一派懵懂天真地望向姜贵人,姜贵人无奈笑笑,挥挥手让她去院子里放风筝去了。
秦风还没反应过来呢,父亲下一秒就拎了个借口打发他,说云鸢年纪小,让他跟上去一起玩。父亲拍拍他的脑袋,叮囑他:“记得好好照顾云鸢。”
秦风与云鸢相见的第一面,就知道云鸢根本不需要人照顾,是个极聪明又冷清的姑娘。
可他也没能想到,长大后的云鸢,既不冷清,也不再那么聪明。
[2]
回京城后,秦风便常有机会来姜贵人这里玩闹。好几次看见云鸢,他害怕沉闷空气,却没能说上一句话,因为云鸢不是在写字、练琴,就是发呆数石子儿。
又一天,秦风穿过长廊来到院中。云鸢正在院子里放风筝,院子很大,没了亭台楼阁的遮掩,一下子视野开阔宽敞,让人忍不住长舒口气。
云鸢拎着风筝线,可没想到一个踉跄,大风卷着风筝卡在枝桠上,她往回一扯,反而干脆地齐线断了,在手上勒出一道细长血痕,那风筝倒很是自由,随风飘飘摇摇就飞远了。
秦风一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抿着唇,一动不动望着那飞远的风筝,眼神执拗而专注。
“喜欢的话,我帮你找回来。”
云鸢愣了一下,歪头看过去,少年风尘仆仆跑向自己,因为常年待在边塞,皮肤晒成了健康的铜色。他的眼睛是澄黄的琥珀色,飞扬的、又润着水汽,像一匹马的眼睛。
云鸢望定他,动了动嘴唇。
秦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清清楚楚的,和云鸢见面以来第一次听她发出了声音。
她歪过头,声音里有一种枯槁的平静。
“不。”
“那好啊!”秦风的目光里盛满星辰,“我们现在就去找!”
云鸢猜这话多半是说给丫鬟听的,好找一个借口开溜,逃离这沉闷殿宇。可是下一秒秦风就牵着她飞奔走了,她攥着残余的风筝头,相当不甘愿地跟着一路狂奔。跑过那满是灯笼的长廊,跑过池塘上的小木桥,跑过哗啦啦晃动的满树光斑,夏天炽热得不可思议。
秦风拐着小道,绕过禁卫军,居然真的带她从偏远处出了宫殿,一路问着宫女那风筝飘离的位置,等到找到风筝坠落的池塘,已经快到黄昏了。
夏天莲塘的荷叶长得极盛,深青绿的堆叠在一起,一个个挣脱水面,像伞一样亭亭立着,有些长得比秦风云鸢还高,那燕子风筝就落在莲塘深处。秦风二话不说挽起了裤脚,准备下河的时候却感到衣袖被轻轻一拉,云鸢拉着他,缓缓摇头。
“想让我背你一起去吗?”秦风的声音卷着笑意,半弯下了腰。
云鸢的下巴抵在秦风的肩膀上,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少年一脚踏进被晚霞映照火红的池塘,夕阳像鸡蛋黄被打碎又搅散,颤颤地晃着,她跋涉过莲花千朵,努力拨开挡路的巨大荷叶,荷叶杆上的尖刺在秦风身上刮出一道道红痕,雾气深重,如同心思流淌。
云鸢努力伸出手,勾住那垂落的风筝线,在手上弯绕来的好几圈,终于拿到了那风筝,高举过头顶。
秦风心满意足了,背着她一路小步跑回宫殿,一边絮絮叨叨地教训起她太过沉闷来。
秦风对她说你要学会懂事,秦风说这世上总不会事事如意。
这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看了一路京城夜晚的星星,终于用糯糯的声音回答他:
“嗯。”
秦风一边转身一边向云鸢道别,殿门缓缓合上,她凝望秦风披星戴月的背影,想着明天一定要开口道谢,却料想不到一别就是八年。
[3]
八年间,秦将军赴庆功宴,因为功高盖主而被扯了谋反的借口治罪。秦将军写了血书,字字泣血,文人纷纷上书,却没能影响君王。谢尚书和秦将军是莫逆之交,请愿最为激烈,也最先被拎出来,作为党羽抄家。
从夏到冬,因为反对太过激烈,功臣寒心人人自危,秦将军终于从狱中被释放出来,押入边塞驻守。途中拜访了在小院落里安家的谢尚书,两人仿佛都老了十几岁。
八年间,云鸢突然就长大了,不再沉默寡言、冷厉淡漠,她学好了宫廷礼仪的每一个细节,学会了对姜贵人嘘寒问暖,事事上心,学会了参与宴会,和一群王公贵族的子女相谈甚欢。八年间,云鸢彻底长开了,长得越来越像当年名动京城的云贵人,虽然帝王也不记得云贵人长什么样了,但是这个被冷落一旁的公主,终于在长大后收紧了风筝线,扯回了人们的目光。
八年前,云鸢也无数次请求过明哲保身的姜贵人,却得到她冷冷地嘲讽——“平时不出现,一出现就是要求。”她去求见君王,可是谁都不记得这个早被冷落的小公主了,她去求见母亲生前眼熟的妃嫔,得到无数难听的揣测和言论。
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强压下与人交流的恐惧和抗拒,忍住被侮辱时的羞愤和恶心,执拗地撞开了一道道深重的大门。
长到及笄时,她温柔和顺,礼数周全,是最受宠的几位公主之一。君王喜欢天伦之乐,喜欢众人艳羡天家和美,还另有自己的盘算,珍宝奇物一箱箱赏赐到殿中,连带着姜贵人也更受宠爱了。云鸢面带微笑,照单全收。
没了传奇的武将秦将军,边境再度蠢蠢欲动,几年来都战乱不断。最严重的一次,敌军趁严寒的冬天偷袭,烧坏粮草,半夜出动。但还好有警觉的士兵连夜发现,叫醒同伴合力反抗,立下大功。
那个警觉的士兵,是秦风。
立功被提拔的秦风势如破竹,本就是将才,但因为罪臣之身被压在最底层。
云鸢四处奔走,在君王那里旁敲侧击说好话,把写好的书稿秘密流传到文人说书人那里。又要宣扬秦风忠烈又要极力避开罪臣往事,实在不容易,好在云鸢做到了,加上时局危险,殿下终于松口把秦风提到了高位。
丫环现在还记得秦风将军班师回朝那一日,公主整个人格外的生动,她披着衣服,从外面抱着好几束红梅回来,抖落了衣襟上的雪花,整张脸红扑扑的,唇色点染得更是艳如梅花。
她从丫环那里捧过了汤婆子,颇有心情地和丫环玩笑了两句,便坐到书桌旁,研好了墨画起雪中梅花来。
丫环们趁着轻松温馨的气氛,兴奋聊起了见闻,公主也没有阻止,反而偷偷在听着。
秦将军是多么高大、多么英俊,他带着猎猎作响的旗帜进城,还虔诚地拂过了王朝的标识,掸去这一路的塵埃。他是多么温柔的携着夫人,把她牵下轿辇……
“啪嗒”一声。
云鸢手中的笔愕然砸落下来,笔墨在宣纸上坠落开一棵细小梅花,鲜红如同血迹。
秦风带了夫人回来。
是谢尚书家的小姐。
[4]
秦风是在秦府家宴里重遇云鸢的,眼见着云鸢熟练地推杯换盏,秦风的目光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复杂。
有人艳羡起秦风和夫人伉俪情深来,父亲是世交,苦难中结亲,相互扶持,一起走到了出头之日。
说到在塞外,秦风怕夫人受风沙,怎么样细心铺好帘幕,找同是京城人的女眷和她聊天,调动高升后,依然会在大雪天出街市,给她找喜欢的糕点。
云鸢握着杯子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我还记得以前……”
有针对不满云鸢受宠的,故意挑事,竟然提起了几年前她为罪臣奔走的事情,明里暗里好不暧昧。
“说什么呢?”
秦风坦坦荡荡地喝下一碗酒,道:“我同公主亲如兄妹,不过这样说,也算我高攀了。”
“你再开玩笑,公主都该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谢棠突然从秦风身后站出来,站到了云鸢的身侧,和那人寒暄起来,引开了话题。谢棠打扮得非常舒服干净。能感受到,她是极温柔善意的,又大大方方。女人的大度通常因为有足够的自信,她知道秦风是抢不走的。
亲如兄妹。这几个字像刀割一样血淋淋横在心头,但云鸢面上依然带着笑:“秦将军和我年幼相识,诸多照拂,我唤你一声大哥也是应该的。”
云鸢喝完了酒,宴会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秦将军看着云鸢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落下一句:
“公主也不容易,你要是有机会多多照拂一下吧。”
“恐怕现在,我还要仰仗她的照顾了。”秦风笑着斟满了酒。
“姜贵人的脾气不好,那孩子小时候肯定也受了不少苦。有传言……说她脾气上来的时候会对殿中人针扎用私刑,那次我把你们清出去,就是特意想提醒提醒她。”
秦风愕然,“可姑姑信佛……”
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点看透的怜悯,就这么直直落下来。
“倘若是因为亏心呢?”
秦风蓦然想起幼年时云鸢的目光,冷然麻木,深如沉潭。
森冷的穿堂风透过长廊合在一起,吹得秦风脊背发凉,默不作声抓紧了栏杆。
忠臣被贬、官僚腐败、贪官压迫、旱涝交替,王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微下来,就连过年,街上也没有往年热闹繁盛了。边疆战事不断,一次次失利之后,王朝不断拿出金钱土地换取安宁,然而只是喂大了对方不知餍足的胃口。
单于向往国中美人,便遣使者提出和亲。
君王正发愁不已,云鸢却主动站了出来。
[5]
“谁让你主动上书去和亲了!”
哗啦的一声,秦风直接扯了桌布,酒杯食物砸碎了满地,裹挟着他重重的怒气。
“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云鸢坐在一旁,表情动都没动,对待秦风也懒得装热情洋溢。她抿了一口茶,眼见没地方放了,就这么端着。
“我自己要去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秦风来回踱着步子,“现在王朝的问题根本不是和亲能解决的,一旦再开战你的处境会有多悲惨?边疆环境恶劣,而且有子继父妻,弟继兄妻的风俗,那单于一看就没几年活头……”
云鸢听着秦风气急败坏的谩骂,忽而轻轻一笑。
“秦风,一切都是要还的。”她抬头,目光湛湛,“你真以为这些荣华富贵,声名荣光,是不要代价的吗?”
“你以前还聪明多了,知道寡言少语,知道躲开祸端,不该掺和的绝不掺和……”
“你平白和别人争什么荣华富贵啊!”
他望着她,气得发抖,他也曾答应过父亲好好照顾当年那个小女孩。可是一耽误就是八年,现在云鸢已经不需要他的照顾了。
你平白抢什么荣华富贵?
她无话可说了。
横竖都是要去的,不是这位便是那位,如果……如果她主动去,还能因为知礼挣得些别的特权,比如秦风的风生水起,比如秦风的一生平安。
“总要有人去的,大家都很满意。大哥看到我这么懂事,应该高兴才对啊。”她自觉换上了应对其他人时,那种活泼调皮的口气,一切都是无关痛痒的。其实边疆也很好啊,有大漠星星、有草原旷野、有猎鹰骏马,唔,总是听书上说,她还没尝过马奶的味道呢。
“是吗?”他突然惨然地笑了笑。
“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教会你懂事。”
云鸢很努力地往上爬,鲜血淋漓地往上爬,不求有谁理解,更不求付出换来怜悯的爱意,可还是猝不及防鼻尖一酸,难受得不行。秦风的心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呢?既有家国天下、黎民百姓、妻子高堂,还能分出心考虑她。
姜贵人暗里对她用私刑,不让她说,府中也没人敢管,狰狞的面孔吓得她整晚整晚睡不着。也只有秦风会因为她一个眼神,就飞奔出殿门,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风筝。
一个人不能太过完美,太完美了,就像镜中月水中花,像秋天最早红的那片枫叶,好到极致了,只会凭白让人念念不忘,让人怅然若失。
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遥不可及,总是叫她难过。
[6]
二人就这么不欢而散,可事情却没有结束。
秦风一回去,就洋洋洒洒连夜写了五千字请愿书,一条条分析局势,边疆民族越来越强大,又野心勃勃,一旦收成不好就会前来掠夺,不出三年肯定还要大乱,只有斩草除根才是上策。
请愿书传了出去,字字铿锵,举国传抄。
秦风分析得没错,局势确实到了不得不发的程度,总是拱手土地和金银,王朝的软弱和妥协也早就让百姓不堪重负了。
帝王犹豫不决,连夜和单于使者密谈,问道和亲后能否签订协议保持多久和平,对方含糊其辞,就是不达要点。
帝王和单于谈判失败,终于下定了决心派秦风攻打边疆。
这是永定三十七年的冬季,秦风在城墙底下率领众将士,云鸢赶来同他道别。
秦风显然气还没消,二人吵架的尴尬也没有消散,他目光复杂地偏到一边。
“现在形势不同,一场恶战或早或晚总要有的,你不必去作无谓的牺牲。”
“好。”
“没人会为你的深明大义歌功颂德,你也不会名留千古。”
“好。”
云鸢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眼泪一点点蓄满,差点挂不住。
他沉默了一会儿,拉开了一点距离,开口说道:
“如果我回不来,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妻子。”
“不好。”她用尽力气摇头,“我不喜欢谢棠,你自己好好照顾她。”
“那……”他为她的坦诚失笑,目光也渐渐温和起来。
“云鸢,嫁个好人家。”
大雪纷飞,云鸢突然冲过去抱住秦风。
这几步路太长了,仿佛要度过漫长一生,她才终于抵达他怀中。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那样死紧地抱住他,簪子扯痛了鬓发。这一刻,京城突然疯狂落雪。
这是不合礼数的,这当然是不合礼数的,不过将士们都习惯了这样一幕,妻子父母也曾欲言又止门口作别,谁都不知道,今生是不是最后一面。
秦风有些僵硬,又不好推开,一个声音闷闷地响起,好似从胸腔里生长出来的一样。
她说:“秦风,活着回来。”
[7]
“夫人又在整理将军的衣服了呢。”秦府的丫环们聚着打趣道。
“说不定将军哪天突然就回来了呢……”谢棠含笑转头,温柔地整理着秦风的衣服,突然重重一顿。
帝王重视此次行军,将军们发了新铸的、更牢固的甲胄,秦风每次征战穿的那套盔甲就这么闲放在家,谢棠在盔甲近心口的口袋处,听见有什么东西窸窣作响。
她展开,发现是一块已经枯黄的风筝纸,画着燕子黑白的半只羽翅。
谢尚书病重,将军对这位老友太多愧疚,牵连他举家凄凉收场,便定下婚约,谁想到回家后秦风强烈抵触。贬谪以来秦风抛下顽劣心性,乖巧懂事从不给父亲添麻烦,却执拗地拒绝了,无论怎么逼问,他只是涨红了脸,却不回答。
秦将军拿训敌的粗藤打了他半宿,又罚跪了后半宿,到他脸色发白,唇色发青。鞭痕轧上去,衣服粘连着血肉,一触碰就是钻心的疼,娘亲在一旁拭泪,秦风依然不肯松口。
外面黄沙漠漠,哐哐敲打着门,秦父当他又犯了顽劣心性,冷冷说了最后几句,也正是这几句压垮了秦风。
“我教过你,万事只求无愧家国、无愧于心,要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她是罪臣之女,再嫁不了好人家了。”
但秦风不同,他天生鬼才,哪怕赌上一把,也有一半可能会有不错的将来。
一直一直,跪倒了第二天天明。
秦风擦干净嘴角血迹,磕了三个响头,十二万分郑重。
他说,好。
秦风从不说爱,但却给了她最重的承诺——我绝不辜负你。她知道秦风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说出口一定会做到,那时候谢棠以为,这就是秦风说爱的方式。
原来却不是。
谢棠爱秦风七年,他有千般辛苦,但从不开口。
丫环发现夫人整理着突然满脸泪水,以为她是思念将军,也就静静退立一旁,不敢打扰。谢棠坐到了书桌上,认真又缓慢研好墨,十分郑重把纸张按平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提笔。
一封信,写一下,顿一下,居然磨蹭到了傍晚。最后她拿草木香的信笺封好了,小心打了个结。
那是一封和离书。
“夫人不现在寄给将军吗?”
“不了,等他回来,这是礼物。”
书案上,分明两个浑圆的印子,蜡泪一样烫在上面。
[8]
这是永定四十年。
天高云阔,枫叶橙红。
云鸢坐在那里,等她的心上人回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承受着那路边过客欲言又止的眼神,承受着那小孩天真凝望的眼瞳。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上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永定四十年,秦风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