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丙华 毕重增 刘向萌 周迎楠
(西南大学心理学部,重庆 400715)
亲社会行为包含一切符合社会期望而对他人、群体或社会有益的行为,包括合作、分享、助人、捐献、谦让、安慰、同情等(王美芳,庞维国,1997)。而亲社会倾向(prosocial tendencies)是个体希望通过自己的自愿付出,给他人带来益处或对社会有积极影响的心理倾向 (曾盼盼,俞国良,林崇德,2011),它是亲社会行为做出之前的心理意向准备。从这一角度出发,二者具有极大的一致性,因而以往研究多从亲社会行为的角度来阐述亲社会倾向。
研究表明,社会经济地位是影响个体亲社会行为的一个重要因素 (Guinote,Cotzia,Sandhu,&Siwa, 2015; Kraus & Callaghan, 2016; Korndrfer, Egloff, & Schmukle, 2015),有客观和主观之分。Goodman等 (2001)认为主观社会经济地位(subjective socioeconomic status, SSS) 对个体健康和发展的意义更为重大,它是个体对自己当前所处社会阶层的主观认知和信念,不仅包含了客观物质条件还包括了自己相对于他人的等级,对亲社会行为或倾向有重要的影响。个体的 SSS越高,越容易激发亲社会倾向的产生 (Korndörfer, Egloff, &Schmukle,2015)。社会经济地位的社会认知理论认为,SSS影响个体对自我的认知、对社会的认知以及与他人的关系模式,高社会经济地位者拥有更加积极的自我认知,对自身能力持有更加积极的评价(Kraus, Piff, Mendoza-Denton, Rheinschmidt, &Keltner,2012),这些积极的自我认知,构成了亲社会行为的依托。从自我意向来看,亲社会行为具有很高的社会价值,是受社会嘉许的,这与高地位的内涵具有内在的一致性;从亲社会倾向的实现来看,执行能力是亲社会倾向实现的重要制约因素 (毕重增,2017),高执行能力意味着对自身能力的积极评价,这也增加个体的亲社会倾向 (Carlson& Miller,1987),高社会地位者正具备这种高执行能力。综合自我意向和行为能力这两方面都支持社会经济地位与亲社会倾向之间的积极关系。
SSS对个体的亲社会倾向产生积极影响,在此作用过程中自我系统可能作为中间机制发挥着重要作用。SSS是通过与他人比较而产生的主观心理感受,与处境差的人相比,高 SSS个体容易产生心理优势感,建立起积极的自我认知,使自我得到肯定和满足(Wills,1981),从而拥有更富足的心理资源和能力去关注他人的需求,对他人的处境更加敏感,从而产生更多的亲社会倾向(Klein,2003)。自我的这种积极认知与自信具有极大的一致性,甚至二者之间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重合。自信是自我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种对自身能力和价值的积极评价倾向(毕重增,黄希庭,2010)。高SSS者持有积极的自我评价,即意味着个体的自信水平较高。已有研究发现,社会经济地位高者拥有积极的自我概念(Alwraikat& Alkhamaysah,2010)、较高的自尊水平(陈艳红,程刚,关雨生,张大均,2014)及高自我效能感(Wiederkehr, Darnon, Chazal, Guimond, &Martinot,2015),这些与自信密切相关变量的研究间接地支持了 SSS对自信的积极影响。自信的人对自身助人能力的高评价支撑甚至激发了亲社会行为倾向的产生(Carlson& Miller,1987)。由此可见,SSS对亲社会倾向的影响可能是通过自信这一中间机制得以产生,即自信可能是个体 SSS和亲社会倾向之间的中介变量。
青少年是肩负重任的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培养其亲社会倾向有利于整个社会和谐稳定,因此探讨SSS对青少年亲社会倾向的影响及其机制具有重要的意义。对青少年SSS的评估既要考察其家庭在社会等级中的地位,又要衡量自身在学校环境中的等级地位 (胡牡丽,王孟成,蔡琳,朱熊兆,姚树桥,2012)。两种主观地位对于青少年亲社会倾向的形成有不同的意义。主观家庭地位是青少年对其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主观感知,高社会家庭地位为青少年的成长发展提供了有利背景,是青少年自我发展和亲社会倾向形成的重要资源基础;而主观学校地位是青少年对自身学业成绩、体育技能等在学校环境中的地位感知,是通过自身的努力而获得的,更直接地影响青少年的自我与社会性发展,二者对青少年的成长和发展具有不同的影响。据此,有必要采用主观家庭地位和主观学校地位两个指标分别探究其对亲社会倾向的影响以及中间机制。
综上,本研究旨在探讨青少年主观家庭地位、主观学校地位、自信和亲社会倾向之间的关系,并假设青少年的主观家庭地位正向预测亲社会倾向且自信起着中介作用,主观学校地位正向预测亲社会倾向且自信起中介作用。
选取某高中的学生作为研究对象,共发放333份问卷,回收有效问卷308份(92.49%)。其中,男生141人,女生167人;年龄在14~19岁之间 (M=16.05,SD=0.81);高一 191 人,高二 117 人。
2.2.1 青少年主观社会经济地位量表
釆用胡牡丽等(2012)编制的《青少年主观社会经济地位量表》(SSS-A)。该量表共两个题项,即青少年家庭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在学校群体中的地位两个指标,进行10级评分。其中1表示主观地位最低,10表示主观地位最高,1-5分为低分,6-10分为高分,得分越高表示主观家庭地位或主观学校地位越高。该量表主观家庭地位和主观学校地位均有较高的重测信度(0.76、0.71)和效度。
2.2.2 亲社会倾向量表
采用寇彧等(2007)修订的《亲社会倾向量表》测量中学生的亲社会行为倾向。该量表包括公开的(4个项目)、匿名的(5个项目)、利他的(4个项目)、依从的(5个项目)、情绪性的(5个项目)和紧急的(3个项目)六类亲社会倾向,5点计分(1=非常不像我,5=非常像我)。该量表公开的、匿名的、利他的、依从的、情绪性的和紧急的六个维度的Cronbach α 系数分别为 0.71、0.78、0.76、0.74、0.73、0.56。本研究中六个维度和总量表的Cronbach α系数依次为 0.76、0.77、0.78、0.72、0.76、0.65、0.89。
2.2.3 总体自信问卷
毕重增等编制的《总体自信问卷》用来衡量被试针对不同情景的自信程度,由12个题目组成,记分方式为Likert 5点式评分,得分越高表示越自信。最终将12个题目的得分相加得到总体自信得分。该问卷具有良好的信度(内部一致性Cronbach α系数为 0.88,间隔两周重测 r=0.85)和效度。本研究中,该问卷内部一致性Cronbach α系数为0.89。
采用 SPSS 22.0对收集的数据进行人工录入校对后,依次用 AMOS 21.0中的验证性因素分析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用SPSS 22.0进行相关分析,最后用AMOS 21.0进行中介模型分析。
采用验证性因素分析方法对研究涉及的所有变量抽取出一个公共因素(周浩,龙立荣,2004)。数据拟合结果发现,数据与模型无法有效拟合(χ2/df=4.10,GFI=0.57,AGFI=0.52,PGFI=0.51,CFI=0.48,TLI=0.45,RMSEA=0.10)。 结果表明,本研究虽然只采用了问卷调查方式,但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青少年主观家庭地位、主观学校地位、自信与亲社会倾向之间的关系如表1所示:主观家庭地位、主观学校地位均与自信显著正相关;自信与亲社会倾向显著正相关;主观学校地位与亲社会倾向显著正相关,主观家庭地位与亲社会倾向无显著相关。
表1 青少年主观家庭地位、主观学校地位、自信和亲社会倾向的相关分析表
依据理论假设构建中介模型,将亲社会倾向作为潜变量,亲社会倾向对应的观测变量为:公开的、匿名的、利他的、依从的、情绪性的和紧急的六个倾向。其中 Model 1为青少年主观家庭地位与主观学校地位显著相关,二者分别通过自信的中介作用预测亲社会倾向,结果见表2。主观家庭地位到自信和主观家庭地位到亲社会倾向的路径系数均不显著(ps>0.05)且整体模型拟合欠佳,因而建立 Model 2。Model 2将主观家庭地位到自信和亲社会倾向两条路径系数预设为0且根据模型修正指数在公开倾向和利他倾向之间建立共变关系,其他路径同 Model 1。从表2中可以看出Model 2拟合良好。青少年主观家庭地位不能预测亲社会倾向,而主观学校地位对亲社会倾向的预测过程中,自信起部分中介作用,路径系数如图1所示。
表2 青少年主观家庭地位、主观学校地位、自信和亲社会倾向的路径分析模型的拟合指数
图1 青少年主观家庭地位、主观学校地位、自信和亲社会倾向的最终路径模型
采用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法进行中介效应检验,重复取样数5000次,保留各条路径的路径系数,如果这些路径系数95%置信区间(CI)不包括0,说明中介效应存在(方杰,张敏强,邱皓政,2012)。本研究中,青少年自信的中介效应显著(LLCI=0.09,ULCI=0.22),效应大小为 0.14,效应比例为 50.07%。
本研究结果表明,青少年主观家庭地位、主观学校地位与自信之间显著正相关。家庭投资理论认为,低社会经济地位家庭的经济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都比较缺乏,而高社会经济地位家庭拥有更多的资本用于投资子女的发展,这对个体的成长、自我概念的形成、求学历程等均有重大的影响(Matthews& Gallo,2011)。主观家庭地位是在客观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基础上形成的,代表了家庭的物质资源和社会资本,为青少年发展积极的自我评价,形成自信这种积极的个性品质提供了物质基础。主观学校地位评估了青少年在学校环境中的自我认知,来源于学业表现和学校环境中的社会联系等多方面因素,而优秀的学业成绩、良好的同伴关系和师生关系等都是自信形成的重要来源。
青少年自信与亲社会倾向之间呈显著正相关关系。已有研究表明,自尊水平会影响个体的亲社会行为,自尊水平较高的个体会表现出更多的亲社会倾向 (胡发稳,张智,崔松,乔粉,廖峻,倪安琪,申建朝,2009)。高自尊代表着对自己有更积极的情感体验,这往往来源于对自己有较高的自我评价,即自信水平较高,因而自信水平也会影响亲社会倾向。自信者对自身能力评价较高,做出亲社会行为所付出的代价相对自身拥有资源来说比较小,更容易产生帮助他人的意向,因而亲社会倾向更强。
与假设不一致的是青少年的主观家庭地位与亲社会倾向之间不相关,而主观学校地位与亲社会倾向显著正相关,Model 2中主观家庭地位、自信和亲社会倾向这一条路径不成立。这是因为主观家庭地位和主观学校地位对于青少年发展和社会化的意义不同。主观家庭地位为青少年提供了物质资源,充足的物质资源为青少年的发展和社会化提供了初始的可能性。然而青少年实际的社会化行为倾向依赖于青少年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在此过程中青少年的发展受到很多其他因素的影响。主观学校地位则是青少年进入学校后通过自身努力获得的,本身即代表着优良的学业成绩、和谐的人际关系以及团结友爱的良好道德品质等。另外,主观学校地位和主观家庭地位显著相关,主观学校地位建立在主观家庭地位的基础之上,这种密切联系削弱了主观家庭地位对青少年自信和亲社会倾向的独立影响。
本研究发现,自信在主观学校地位与亲社会倾向之间起着部分中介作用,即青少年的主观学校地位通过自信间接地影响自身的亲社会倾向。从直观路径上来看,SSS指的是个体对于自身所处社会位置的判断和评价,它会影响个体的自我认知(Kraus et al.,2012)。青少年的主观学校地位是SSS在青少年群体中的集中体现,对其自我认知同样影响巨大。自信作为对自身能力和价值的认知和评价也会受到主观学校地位的影响,而这种对自身能力(有没有能力助人)的评价又制约着亲社会倾向的产生。
从宏观教育环境的角度出发,家庭、学校和社会环境中,承担教育者角色的教师、家长和社会媒体都教育青少年遵守道德规范,以雷锋同志为榜样,要乐于助人、与人为善。因而无论社会地位高或低,在他人需要帮助时,青少年都可能产生一定的助人倾向。然而由于社会地位低者对自身所处社会位置持有较低的评价,容易产生自己能力较低的认知(不自信),认为帮助他人时付出的代价会超出自身的能力范围,进而助人的亲社会倾向受到抑制(Trautmann,van de Kuilen, & Zeckhauser, 2013),因此青少年的主观学校地位通过影响自信间接作用于亲社会倾向。
从主观学校地位的含义来看,主观学校地位是青少年在综合自身的学习成绩、体育技能等各方面成就后作出的判断,是青少年更切身相关的成就体验,这种成就体验的增加对其自信程度的提高更是有着显著的加成作用。青少年自信程度高是青少年在学校或其他情境中与他人积极交往的基础,在这种与他人的积极交往互动中,更可能察觉到他人得到帮助的需要并且认为自己有能力而应该去帮助别人,亲社会倾向因而增加。
本研究的主要贡献在于:第一,由于亲社会行为研究中衡量指标一直难以统一,致使亲社会行为的研究结果互相之间难以比较,而本研究以亲社会倾向这一相对统一的指标作为研究对象,使得研究成果更有普及性;第二,本研究得出了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对亲社会倾向的积极影响,打破了传统的“为富不仁”的刻板印象,并做出了解释,即自信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中介作用;第三,对学校教育工作者提升青少年的亲社会倾向具有指导意义,对于家庭提供物质资源有限的青少年学生,学生自身的学业成就、体育技能等学校地位的组成部分是重要的保护因素,通过引导其积极提高自己的学业成就、体育技能等来提升主观等级,从而增强学生的自信心,最终达到学生亲社会倾向的增加,使得这部分学生更加乐于与人交往,形成团结友爱的良好同伴关系,促进其身心健康发展。
本研究尚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首先,本研究提出了自信是社会地位和亲社会倾向之间的中介变量,这种影响机制的解释只考察了助人者角度的自信这一单一路径。由以往研究可知,有许多其他因素也在社会地位对亲社会行为的影响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以后可以针对助人者角度对社会地位与亲社会倾向或行为之间的关系机制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以期形成系统的理论框架;其次,本研究主要基于被试的报告,今后的研究中可以借鉴内隐测验的实验范式,通过内隐实验的形式进行考察。
青少年主观家庭地位与自信显著正相关而与亲社会倾向不相关,主观学校地位与自信和亲社会倾向均显著正相关。
青少年的主观学校地位正向预测亲社会倾向,自信在主观学校地位和亲社会倾向的关系中起部分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