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
近年来,国家在多个领域推进税制改革:目的显然是减轻民众和企业税负,让他们得到真正的实惠,增强他们的幸福感。
近年来,国家在多个领域推进税制改革:取消农业税、推进“营改增”、个税起征点不断提升……作为改革推行者,目的显然是减轻民众和企业税负,让他们得到真正的实惠,增强他们的幸福感。从数据而言,税负的减少是显著的;而民众和企业是否真正感受到了改革带给他们好处呢?
每年秋收之后家里要交公粮,这是曾经留在老田脑海里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与老田一样,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在全中国的农民心中,要说“农业税”这三个字,他们可能要想想那是什么;但要改说“交公粮”,他们马上就明白了,因为这是他们祖祖辈辈一直在做的事。
今年56岁的老田出生在湖南西部的一个山村,1986年结婚后,他从父母家分家出来,有了自己的3亩责任田,按照比例规定,需要每年上交170斤的稻谷作为公粮。公粮都是要农民自己交到镇上的粮店的,而那时山村里还没有什么代步工具,老田和乡亲们都是用扁担挑着麻袋徒步运过去。老田家里到镇上粮店大约5公里,170斤的稻谷需要分两个人挑。“那时年轻,一个人挑八九十斤东西走十里路也不觉得特别累。”老田向《新民周刊》记者回忆说。当然,他家里地势不算很高,需要走的这段距离与某些乡亲相比,确实并不算远了_有些人住在深山里,沿着崎岖的盘山路交一趟公粮,来回可能要花掉整个白天。
到了粮店,会有工作人员来检验稻谷的重量是不是足够,有没有混杂秸秆稻叶,含水量是不是超标。如果都没问题,老田会得到一张收据,就算正式完成了当年的任务。对于勤耕细作的老田来说,3亩地每年总共能收3000斤左右的稻谷,交170斤公粮,在他看来不是太大的负担。每亩田地要交的公粮数,对当地所有人都是一样,这让某些人犯了难。在老田的记忆里,村里有些人或是种田技术不过关,或是懒于管理,田地收成不好,交公粮就会影响到他自己的口粮或者卖粮收入。有些人不按时按量交公粮的,政府会有人上门强制征收,爆发或大或小的冲突。出生在北方农村的撰稿人秋妍,她小时,交公粮也是乡亲们的头等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的”。她回忆:那时,秋庄稼还没种齐,大车小车的运粮队伍已经出发了。公粮要到镇上的粮店去交,大人们去交公粮,天不亮出发,有时天黑才能回来。她在镇上上初中,上学路上,看到粮店门前的大路被大大小小的驴车、拖拉机、架子车挤得水泄不通。“车队从粮店门口浩浩荡荡一直排出半里多地。骄阳似火,天气正热,人们灰头土脸、口干舌燥地坐在車帮上,焦急而无奈地等待前方车子的蠕动……”
2018年8月6日,在安徽省阜阳市临泉县吕寨镇杨庄村大蒲庄李中宝门前,晾晒的玉米上写上“农民丰收节”字样。
直到现在,谈起那些事情,秋妍的母亲还心有余悸,说交公粮是最累最磨人的事情。赶巧碰上粮仓空着,可以直接把麦子倒入仓里;如果粮仓已满,大堆的麦子如同小山一般,交粮的人就得扛着整袋的麦子,顺着梯子爬上山去倒粮食。她说“当时父亲不常在家,公粮都是母亲去交,我真想象不出,母亲瘦小的身体扛着整袋的粮食是怎样爬上那么高的梯子的。即使又苦又累,能把公粮交上,实在是幸运的了。倘若检验不合格,或者麦子干度不够,公粮就会被打回来,一天的辛苦算是白费了。那些人只有垂头丧气地把麦子拉回家,重新摊晒,过几天还得天不亮起床去粮店碰运气。”
1995年,老田夫妻俩离开家乡,开始到东部沿海的大城市打工,一年只回家一两次,家里的责任田先是请邻居代种,后来又交给了留在老家务农的兄长,交公粮的任务也转交到了他们身上。虽然不用自己亲身出力,但每到交公粮的时节,他都要操心这件事,远程叮嘱老家的人帮他好好完成。直到在外打工十年后,他听兄长说,村干部来宣传,以后不用再交公粮了,而且,国家还会给每亩田每年发70元的补贴,让种植者买种子、化肥、农具等。那时,他从新闻里听到,这是2000多年的“皇粮国税”取消了。“这少去了一件心事。”老田笑着说。而这对于秋妍的母亲而言,是着实少了一件生活中的大事。
又过了七八年,老田用夫妻俩多年打工的积蓄,在与大城市搭界的县级市买了个小户型,也办上了当地的居住证,从法律程序的意义上说,成为了城镇居民。在农业税取消之前,他为国家交了近二十年的公粮,这件事成为一种习惯;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在离开田地的十年,他和许多同他一样长期在外地打工的亲人邻里一样,早已过着城镇工人的生活,却还要负担针对他们法律上农民身份的税种。
2006年1月1日,“交公粮”正式成为历史,也见证了亿万农民身份的转变。
“营改增”意味着什么?对于普通消费者而言,可能只是收到的发票变得统一规范了,开抬头为单位的发票需要提供税号了;但是,对此有深切体会的,是企业的管理人员,尤其是中小企业的管理人员。
陈尊(化名)就是其中的一员。2009年,他在上海创办了一家开发儿童情绪管理教育课程的公司,多年下来稳扎稳打,已经在业界小有口碑。在文化创意领域从业以来,他一直遵循“小而美”的发展路径,不花太多心思在公司本身软硬件规模的扩大上,而是专心于课程的深耕开发。这就意味着要花更多的财力在人员的薪酬和培养上,在其他方面要尽可能地节省开支,税收无疑是他要考虑的一大方面。
2012年1月1日起,“营改增”率先在上海的交通运输业和部分现代服务业开始试点。陈尊创办企业的经营范围正属于现代服务业的领域,他因此对这项改革尤其关注,因为他了解到,这项税制改革将给企业带来减税的实惠。不过,试点企业的范围有限,他并未第一时间体验到。
随着改革的推进,陈尊期盼的实惠也到了:从2016年开始,由于属于小微企业,陈尊的企业可以享受每季度9万元的免税额度。而在之前需要交营业税的时代,他的所有营业收入都是要纳税的。尽管税率本身并没有发生变化,但一年多出了36万元的免税额度,这为他省去了之前要交的大部分的税款。虽然从绝对数量上而言,他省下的税款与大企业不可等量齐观,但在他眼里,对于这样一个小微企业的发展,如此的“减负”非常关键。
“只有经历了才知道,‘营改增改革并不只是字面上的营业税改成增值税,而是包含了配套的一系列措施,我们确实从中得到了不少实惠。”陈尊对《新民周刊》记者这样说。除了免税额度的增加,近年来电子报税等便民措施的推行,也让他省去了大量的时间精力。他说,电子报税实行之前,他每个月都要拿着一堆材料到税务局的窗口排队,而现在,只要在电脑上点击,几分钟之内就可以完成,这让他可以腾出更多的力气在提升企业的产品和服务上。
陈尊的朋友老刘是一家物流服务公司的负责人,在交通运输业也纳入“营改增”之后,不仅汽油、柴油可以抵扣17%的增值税,而且购进的固定资产也可以抵扣17%的增值税。2015年初,老刘给他的公司又购买了5辆卡车,到年底一盘点,发现年初购进卡车进项金额较多,加上燃油发票都能抵扣17%,两项进项合计与营业额持平,2015年全年下来没有形成税款。而且,“营改增”之后,房租和仓储费用也可以抵扣税收,这两项在老刘的企业开支中所占比例也不小,能列入抵扣后,公司的税负又降低了许多。
2015年11月12日,北京,双十一全球购物狂欢节落下帷幕,快递公司开始“马不停蹄”地处理包裹,“营改增”给物流公司带来不少实惠。
正如陈尊和老刘的经历一般,“营改增”的减税效应,对两类企业特别明显:一是中小企业,这是中国经济创新创业的主体;二是服务业企业。统计数据显示,目前服务业在中国GDP当中的比重明显低于发达国家平均水平,“营改增”的减税效应,有助于引导经济结构调整和发展方式转变,即提高服务业比重,增强创新驱动。
2009年,林天(化名)从北京一所高校的新闻传播专业毕业,进入了当地的一家纸媒从事记者工作,在试用期的第一年,他扣除五险一金后的月薪在6000元左右。在他毕业之前一年,国家的工资、薪金个人所得税起征点调整到了2000元,这样,他每月要交300元左右个税。
转正之后,林天的基础工资提高,加上努力采写,2011年,他扣除五险一金后的月薪涨到了8000元,而这一年,个税起征点再次上调到了3500元。他交的个税数额没发生太多变化,如果有的月份写稿多,稿费多一点的话,还会因为应税额度刚刚迈入了一个更高的税率等级,会要多交100多元的个税。因为月薪上涨明显,就算多交个税,他也没有在意这件事。
一晃眼七年过去,到了2018年,他已经是报社的资深记者,并且即将评上副高职称,扣除社保之后的月薪也过了10000元。如果即将到来的这次个税改革把起征点提升到5000元,他每月将少交200-300元的个税。在他看来,这完全没有太多感觉,“两三百元钱,也就是请人吃顿饭的花费”。
作为媒体人,林天自己也在思考,个税起征点这几次提升,到底有多少人感到了实惠?他的家乡在西部—个不发达的县城,他的一些亲戚朋友在当地工作,月薪4000元算比较好的了,如果这次起征点提升到5000元,那么这些人可以完全不用交个税,他们是否有感觉呢?“答案是完全没有。”林天说。因为按照4000元的工资水平,改革后一个月是少交15元个税,这只是一杯饮料钱。“回到我自己身上,除非能让我也完全不交个税,我才会有实际的感觉。”
实际上,个税起征点提升没有让个人有很深感觉的很大原因,在于减税幅度跟不上物价的上涨。如果以普通居民感受最为强烈的房价与个税起征点来对比:
1999年,个税起征点1600元的4倍能购买北京均价一平方米的住宅;2007年,个税起征点2000元的5倍才能购买到;2011年,北京的住宅均价涨到了个税起征点3500元的7倍。当下,北京的房價均价已超过5万元。那么,这次个税起征点又该提升到多少,才会让对住房有刚需的普通居民感到实惠呢?即使不以北上广这样的一线城市房价为例,在其他城市做一下这样的比较,人们的感受度也是一样的。
“还有一个原因,在于我们这样的工薪族,个税都是由单位代扣代缴的,我们每月都是拿一个到手的工资,很少有人会去计算个人所得税的数额,这方面的意识是不强的。而有些用人单位,和员工签订的是固定的税后工资合同,个税减少后,实际上是企业的负担减少,而个人并没有感受。”林天说。
作为文字工作者,林天除了完成本单位的新闻采写工作,也常给其他媒体撰稿,而800元以上20%的稿费税率,却已经实行三十多年没有变化。同时,刚毕业时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月房租只有1300多元;而现在,他已经是3岁孩子的爸爸,每月的房贷负担也有7000元。所以,他也非常期待这次的改革方案中提到的“对部分劳动性所得实行综合征税”“增加子女教育支出、继续教育支出、大病医疗支出、住房贷款利息和住房租金等专项附加扣除”。“如果真能落实到位,我是能感受到真正的实惠的,我相信很多人也会和我一样。”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