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猛
退休那年,我参加了一次长途自驾游,同行7人,都是40年前的战友。军旅生涯的青春过往,植根于心的战友情谊,召唤我们组成“南下兵团”,穿行11个省(市),完成跨越时空之旅。
行至扬州,恰值阳春三月,游逛了瘦西湖和东关街等风景名胜,小镔提出去他母亲的老家看看。
小镔的母亲陈少健原籍江都宜陵,临近扬州城。早年参加新四军,做敌后特工,在家乡颇有名气。小镔要去寻根,大家乐意同行,开启红色旅游。
少健阿姨曾任黑龙江省妇联副主席,跟我母亲相识,小镔的父亲跟我父亲是河南老乡,我和小镔不但是一个连队的战友,还是哈尔滨霁虹小学的校友,有着更多的情感认同。
宜陵有座“郭村战斗纪念馆”,珍藏了新四军江南指挥部一边抗击日伪军一边反击国民党顽固派的历史资料。黑龙江人都知道曾长期驻守本省的野战军23集团军,其前身是红军长征后留在闽浙赣地区的游击队,抗战初期改编为新四军第2支队,1939年11月编入新四军江南指挥部。
我们这些老兵曾在23军通信营服役,作为新四军的后人,这天心情格外激动,列队肃立在纪念碑前,向英雄先辈致庄严的注目礼。
这座纪念馆的入口悬挂着“N4A”标志,馆长说是新四军的臂章图案。看过抗战题材的故事片,新四军的臂章不带英文字母啊,哪里搞错了?
查询得知,新四军的臂章早期即是英文缩写,抗战胜利后才改为中文标志,直到1947年撤销新四军番号。老电影里出现的中文新四军臂章,只能解释为便于观众识别,与史实不符。
展馆外面的农田,平畴千顷,春色正浓,很难想象,这里曾是战场,枪林弹雨。
郭村战斗发生在1940年6至7月间,新四军一部自卫反击国民党顽固派李明扬、李长江部,消灭敌方三个团,在苏北站稳了脚跟。
1940年5月,新四军江南指挥部渡江北上,开辟苏北抗日战场。驻守苏北泰州地区的国民党苏鲁皖边游击军李明扬、李长江部,在苏鲁战区副总司令韩德勤的挑拨下,由中立转向军事反共。新四军挺进纵队原驻江都地区,突遭日伪军扫荡,经一昼夜激战,重创敌军,移至郭村休整。韩德勤借口挺进纵队侵占防地,煽动“二李”出兵围攻新四军。根据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原则,新四军取得战果后,与这股国军达成停战协议。60年代轰动一时的电影《东进序曲》即以郭村战斗为背景。
抗战时期的苏北,新四军面临的敌我环境错综复杂,情报工作显得尤为重要。当年,陈少健隶属敌工部,主要做情报和策反工作,刻意习熟烟酒麻将,逶迤周旋。据说,她腰上经常别着两把手枪,枪法和酒力都是超一流。
有次进城,遇到日伪哨兵突击盘查,走在前面的男同志身份暴露,被当场抓走。陈少健悄悄摸了摸手枪,准备拼命一搏,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走到城门前,鬼子手持带刺刀的长枪打量她,富家小姐的矜持,竟让守城鬼子被震到一时迷瞪了,没搜身就放行。如果……没有如果,真发生不测啥的,就没有小镔了啊。
在敌人内部与魔鬼打交道,如在刀尖上行走,无论搜集递送情报,还是策反说服攻心,都要有勇有谋,身临险境而镇定自若,心理定力非常人能及。小镔说,母亲生前很少提及早年的经历,问起来也是三言两语,敷衍了事,那些隐蔽战线的故事没有口述留存,可惜了。
或许,在少健阿姨的眼里,往事如烟,都已风淡云清了;或有太多惨烈牺牲,不忍陷入痛苦的回忆。
历史不应忘记。在展馆里,看到介绍新四军特工部的图片文字。小镔说,母亲原名童永针,参加革命后隐名埋姓,还与两位女特工结下生死之交,号称敌后“三姐妹”,依次是郑少仪、陈少康、陈少健,遐迩闻名。
得知小镔是名人之后,馆长执意请他留墨。小镔沉思片刻,挥毫疾书。从我拍照的角度看,小镔眉头紧锁,悬腕挥毫,气沉丹田,颇有书法家的风度。走近看,一激动手哆嗦,把年月日写错了,涂改得模糊一片。然而,瑕不掩瑜,小镔透过笔端表达的心思感动了我们!“怀念母亲,千里寻根”,八个大字浸透血脉亲情带着生命的热度,让觀者无不动容。
说实话,江都县可不像江苏富庶之地应有的景象,宜陵镇街道房屋陈旧,人们穿戴朴素,缺乏亮色。革命老区多是偏僻的资源缺乏的地方,搞经济建设先天不足,这正是国家精准扶贫要解决的问题。
面包会有的,富裕的生活不会太遥远了。
当晚聚餐,江浙籍战友给我们带了礼物,每人—罐龙井春茶。闲来冲一杯香茗,看碧绿的嫩叶在热水中沉浮染色,只需饮一口,便觉润喉清心,这是我喜欢的味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战友情谊清似茶。
也好。
编辑/桃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