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
7年前,兰州的张芸给儿子李浩全款买下一套房,作為李浩的婚房。可李浩的突然离世,顿时让这套房的归属微妙起来:儿媳简敏薇并未为李浩留下血脉,但按照遗产继承法律,没付出一毛钱的她将分得一半房产。这让张芸很不平衡:自家倾其所有买的房,怎能被“非亲非故”的儿媳掠夺——
儿子遇车祸去世,身后一套房成遗祸
2016年3月25日,是张芸永生难忘的痛。
这天,她在家接到电话,称大儿子李浩在自驾前往新疆的途中,因疲劳驾驶,在环乌高速上撞上高速护栏,当场身亡。她只觉眼前一黑。
之后数日,张芸一直浑浑噩噩,小女儿李静陪在她左右。告别仪式上,儿媳简敏薇与她抱头痛哭:“妈,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那一刻,感动到了张芸。
办完儿子的身后事,56岁的张芸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李静劝她向前看,也劝简敏薇早点开始新生活。这话点醒了张芸,儿媳年轻,改嫁是迟早的事,那她给儿子婚前买的房子怎么办?
张芸来自甘肃省定西市农村,早年和丈夫李德顺一起来兰州市打拼,在城关区经营一家超市,并买房定居。大儿子李浩出生于1987年,小女儿李静小他5岁。2010年,李浩大学毕业,入职兰州市交通部门。2011年初,张芸斥资90万元以儿子名义,全款在市中心买了套120余平方米的大三房,其中,找亲友借款30万元。
抢着买房,是因为李浩刚谈了女朋友简敏薇。身为业余模特,22岁的简敏薇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张芸认为她有点作。但儿子坚持跟她好,张芸也没办法。她担心家底被简敏薇败光,也怕今后两人过不下去离婚分财产,就买了这套房,作为婚前财产留份保障。
两人商定五一结婚。2011年4月的一天,李浩提出,要在房产证上加简敏薇的名字。张芸第一反应是,这肯定是简敏薇的主意!她更加觉得,这个来自天水的女孩不好对付。幸好,在她劝说下,儿子放弃了想法。
5月1日,李浩与简敏薇领证。每逢周末,小两口过来吃饭,张芸发现简敏薇的衣服没重过样,儿子却总是那几件换着穿。她逛商场发现,简敏薇穿的全是大牌,价格不菲。她既心疼儿子,更觉儿媳败家。
最重要的是,张芸一心盼孙,简敏薇的肚子却迟迟没动静,还天天节食健身。她向儿子抱怨,李浩不以为然,说他们商量好暂时不要孩子,先拼事业。张芸颇有微词。说得多了,简敏薇也不太耐烦:“妈,我是模特,现在生娃,事业就毁了!让李浩养我,他养得活吗?”噎得张芸尬在半空。儿子工资不高,连欠的房款都是老两口在还。
2014年春,57岁的丈夫李德顺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作为儿媳,简敏薇仅在追悼会上露了个脸。李浩说,简敏薇签了外地的几场活动,合同在身,确实不敢违约。张芸听不进去,有啥事能大过亲人的去世?
面对这样不贴心的儿媳,张芸越来越盼望儿子早点离婚。幸好,举全家之力买的房子,还是李家的财产。想到这儿,张芸总算有些欣慰。
如今,儿子又意外离世。张芸感叹自己命苦的同时,隐隐觉得不妙:如果儿子儿媳是离婚,房子就和简敏薇没有半毛钱关系;可儿子去世,又没立遗嘱,那套婚前房产会变成什么情况?
咨询律师后,张芸得知,在这种情况下,那套房产由第一顺序继承人(包括配偶、父母和子女)等额平分,即简敏薇和张芸各自继承一半的份额。这意味着,自己辛苦半生买的房子,有一半落到了她简敏薇手上。张芸怎么都无法接受。
回到家,张芸向女儿吐槽,说不能让简敏薇分走房产,得让她早点从房子里搬走。李静认为她太过分:“我哥走后,嫂子也很伤心。她既没提出过分财产,也没疏远咱,把她赶走,合适吗?”
没错,李浩走后的日子,简敏薇反而比过去更亲近张芸母女,时常打个电话,或是过来坐坐,帮忙做点家务。可张芸觉得,这是简敏薇的“攻心计”,一切都是为了日后分财产做铺垫。
争财产拉锯战乱纷纷:儿媳热血变冷血
2016年7月的一天,婆媳俩吃饭时,简敏薇到阳台接了个电话,其间谈笑风生。回到餐桌,简敏薇主动说,她报了个旅行团去云南,散散心。张芸心中不是滋味:看吧,她都忘记儿子,热闹地开始新生活了。
给简敏薇打电话的是闺蜜项华。据项华事后回忆,这次旅行是几个闺蜜强行拉简敏薇参加的,就是看她走不出来,想叫她去散心。电话那头,几个闺蜜一起说笑话,逗她开心。简敏薇大概怕闺蜜扫兴,勉强笑了笑。隔着话筒,项华都能听出她笑里的痛,但在张芸听来,却成了开心,这深深刺痛了她这个母亲。
那段时间,张芸越看简敏薇越不顺眼。李静夹在中间,不断打圆场。简敏薇也不傻,但她仍乐于一次次往婆家跑。她告诉项华,说丈夫死后,她太懂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了,便一改往日的随性,对婆婆体贴有加,抱团取暖,毕竟她们最能对彼此感同身受,所以她容忍了婆婆的脾气。
10月这天,张芸把女儿支去厨房,对儿媳提出那个酝酿已久的要求:让简敏薇放弃遗产继承权,把房子过户给她们,“我们会给你一笔补偿费。”简敏薇脸色苍白地问:为什么要赶她走?张芸反问她,为何当初撺掇儿子给她加名?“我没有,是李浩要给我加的。他知道我从小缺乏安全感……”简敏薇极力辩解。事实上,简敏薇从小父母离异,与小她5岁的弟弟被判给父亲,父亲再婚生子后,根本不管姐弟俩。简敏薇一直工作供弟弟简安吉读书,从未轻松过。据简安吉回忆,李浩因此非常心疼姐姐,说会尽力保护她。
可任简敏薇如何解释,张芸都不信。她强势地表示,房子是她家出钱买的,不能因为遗产继承,就落到啥都没付出过的人手里。简敏薇脱口而出:“妈,什么叫啥都没付出过?我对李浩付出的青春,对李家付出的爱,就不叫付出吗?”
张芸很生气,拿出账本,指着自己这几年的还款记录说:“这才叫付出,好吧?你只会花钱买大牌,穿自己身上,还好意思说!”婆媳俩的声音越来越大,李静闻声过来劝说,被张芸骂道:“她给你灌啥迷魂汤了,真是不懂事!”简敏薇带着满脸泪痕离去。
而在项华的回忆中,简敏薇并不像张芸说的那么奢侈败家。由于工作性质,她开销不小,也不得不给自己置办一些行头,其中很多看似大牌的衣服,实则是网上淘的A货或高仿品,还有一些衣服,都是商家赞助,穿完就还回去了。
半个月后,简敏薇出差回来,发现自己的行李被打包堆在了客厅。只有张芸有备用钥匙,她打电话向弟弟哭诉。简安吉大骂张芸,要去找她算账。简敏薇拦住他,还为张芸说话:“我婆婆就是疑心重了点,人还是个好人。我从未想过要占这套房产。我只是觉得,这里有李浩的气息,有我们曾经的幸福,我舍不得啊。”
简安吉又说,既然张芸无情,他们也不必有义,划清界限好了。简敏薇却坚持,说这只是误会,婆婆总有一天会明白她的真心。简安吉很无奈。
此后,简敏薇依然每周去张芸家一次。张芸不搭理她,她就和李静套近乎,给李静带礼物。张芸认为她此举是为了拉拢女儿,更加对她横眉冷对。渐渐地,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尴尬。
2017年6月的一天,简敏薇又一次出差归来,发现门锁被换,进不了屋。简安吉赶来,帮她重新换了门锁:“姐,人家这么不把你当人,你还能忍?”据他回忆,当时简敏薇把全家福照片从墙上取下,塞进柜子,抚摸着她和李浩的婚纱照,潸然泪下:“妈就这么想分开我们,她好狠心啊!”
两个月后,张芸破天荒地把简敏薇请到她家。
原来,当年她给儿子买房时,就自感亏欠女儿。后来,超市生意不好,她把门面转让出去,还清欠债后,所剩无几。如今,李静和交往两年的男友正谈婚论嫁,她想把自己住的房子过户给女儿,既是补偿,也想作为女儿的婚前财产。
在房产交易中心,工作人员却让母女俩出示简敏薇放弃继承的声明。张芸傻了眼。律师说,继承法里这叫代位继承,李德顺当年去世后,张芸分得房产的一半,另一半成为李德顺的遗产,由第一顺序继承人即张芸、李浩和李静三人平分;李浩去世后,由配偶转继承他那份,即简敏薇也在房产里占有份额。
张芸倍感头大,咋啥事都撇不开简敏薇!她只好找来儿媳,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放弃继承申明书,让儿媳签字画押。她原以为,简敏薇会毫不犹豫签字,哪知,简敏薇竟回答,她考虑下再说。这是个什么话?张芸认为简敏薇是故意拿架子,为难自己,怒斥她“没良心”。简敏薇顶了一句:“妈,我都快无家可归了,还要良心干吗?”说完,她拿起包就走了。
婆媳俩反目成仇:祸端是房还是心魔?
据闺蜜项华回忆,事后简敏薇曾提过,说她无论如何不会在公公名下房产分一杯羹,但当时确实是气不过,觉得婆婆想赶她走就赶她走,想让她签字就让她签字,太不把她当人看,她才故意没答应签字。
张芸气得要死。但过户迫在眉睫,哪怕是求,她也得求到简敏薇签字。她放下姿态,多次去找儿媳求和。结果她发现,儿媳新交了“男朋友”!
10月的那天,张芸去简敏薇公司附近等她,撞见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街边打车。其间,两人一直有说有笑,显得格外亲密。几天后,张芸再次在儿子家所在小区,碰到了两人。当时,男人开车把简敏薇送到楼下,两人告别时还约定“晚上不见不散”。张芸按捺不住,冲上去骂这个男人。男人莫名其妙,简敏薇连忙拦住婆婆,说她误会了,让男人快速离开。
面对怒气冲冲的婆婆,简敏薇再三解释,说对方是她的工作搭档。张芸哪能听进去,大骂她“狐狸尾巴藏得深”,引得邻居围观和指指点点。
经简安吉证实,该男子确实是姐姐的工作伙伴。据他回忆,由于感受到婆婆对自己的彻底不信任,简敏薇的心态发生了很大转变,多次说,她枉付了青春给李家,也应该有人来赔偿她!
2018年元月,眼见李静婚期在即,张芸再次找到简敏薇。这次,简敏薇痛快地答应了,但提出,要同时将李浩的房子过户给她,由她处理后,归还一半房款给张芸。张芸火了:“我绝不可能让你夺走李家的财产!”“呵,‘我们李家,分得多清啊。”简敏薇冷笑道。
由于张芸坚决不同意过户儿子房产给简敏薇,她想把自己房产过户给女儿的想法也没实现,眼睁睁看着女儿结了婚。自此,婆媳俩正式决裂。
对此,简安吉事后非常不安,说姐姐其实是为了他,才与婆婆翻了脸。那段时间,做建材生意的他遇到资金周转问题,急需20万元来为公司续命。简敏薇这才决定要把属于自己的一半房产拿过来,先救弟弟的急。落空之后,简安吉的公司没缓过来,关了门。此后,婆媳两人彼此都不再待见。简敏薇放出话说,不给她一半房款,就在这住一辈子。时隔7年,房价已翻了近一倍,张芸坚定自己余生就一个任务:想方设法掰倒简敏薇,把李家房产收回来!婆媳俩剑拔弩张。
2018年5月,张芸在兰州市人民医院被诊断为乳腺癌晚期。那一刻,她险些没站住。眼见女儿忙前忙后地办住院手续,她再次感叹自己命苦,更不甘心地想,一定要设法给女儿多留点财产。
那边,简敏薇也听李静说了婆婆的病情。据项华说,她打来几次电话,表示心里不好受,说觉得婆婆也可怜,一辈子都为了孩子,她或许不该如此为难一个老人。项华也劝她,放下执念。
这天下午,简敏薇拎着水果和花篮,来到病房。张芸觉得,她不是来打探军情,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冷着脸把水果和花篮扔了出去,呵斥她“良心被狗吃了”。隔壁左右的病友拥上来看热闹。简敏薇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呼呼地走了。
那段時间,张芸在化疗放疗中饱受折磨,不禁万念俱灰。她越发觉得自己窝囊,连个前儿媳都斗不赢,太对不起丈夫、儿子和女儿了!
5月28日这天下午,张芸偷跑出医院,神情恍惚地直奔儿子家。敲开门,简敏薇看到她一愣,张芸一眼瞧见茶几上的水果刀,冲上去抓起就向简敏薇捅去:“害人精,我要与你同归于尽!”简敏薇毫无防备,腹部接连中了数刀,她努力往外跑,却很快倒在门外走廊上。望着眼前的一片血泊,张芸瞬间清醒过来,颤抖着拨打了120和110。之后,简敏薇被送到兰州大学第二医院抢救,却因肝脏破裂失血过多而身亡。
目前,张芸已被兰州市公安局城关区分局刑拘。等待她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为化名。)
[编后]有人说,高房价下,整个社会都陷入焦虑和躁动中,不仅毁掉了许多人际关系,也直接影响了人的判断力。其实不然,面对厄运时,婆媳俩本当患难与共,抱团取暖,原本成就一段人间佳话,却因一套房子而产生猜忌,导致反目,最终酿成惨剧。看似为房,实则是心魔。事实上,最能摧毁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其实是彼此沟通和信任的缺失。本案当引人反思!编辑/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