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东
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有二十个单元,最难讲透的是“必修五”的文艺学论文单元。其中,林庚先生的《说“木叶”》因引用丰富、概念抽象而尤难把控。
2014年4月9日,我任教的学校开展“讲一听十”活动(要求每位教师每学期讲一节课、听十节课)。我那段时间正好读了几部古典诗歌方面的著作,想把这次授课当作梳理诗歌知识、检验鉴赏能力的契机,就选择了《说“木叶”》。在提前两周接到授课任务以后,我拟定了一个备课计划:研读作品,研究作家,研讨概念。
(一)研读作品
3月26日,开始研读林庚先生的作品,找到的最便捷的素材是彭庆生、方铭所著《林庚先生著作系年稿》。在梳理了林庚著作系年以后,挑出《诗人李白》、《盛唐气象》和《陈子昂与建安风骨》这三部著作进行重点研读。以下是读书笔记:
1954年,先生44岁;
6月,先生撰成《诗人李白》。
11月,《诗人李白》由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出版。此书的主要观点是:一、李白与时代的关系。先生认为“李白的时代,不但是唐代社会上升的最高峰,也是中国整个封建时代健康发展的最高潮”,“李白的出现,使得唐诗发展到了它的最高峰”。二、李白的布衣感。先生认为“李白的布衣感首先表现在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布衣的身分”,并认为布衣(即寒士)斗争的目标是争取开明政治,而布衣的斗争“乃是于农民直接进行的斗争之外,经常的代表着封建社会中主要矛盾集中的表现”。三、李白诗歌的艺术成就。先生认为:“那丰富的想象,解放的个性,通俗而飞动的歌唱,青春与浪漫的气质,无一不是属于那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四、李白与杜甫的比较。先生认为:“这两个诗国的巨星,他们并肩站在那时代的顶峰上,然而心情是两样的。一个诗人正是刚从那上山的路走上了山尖,一望四面辽阔,不禁扬眉吐气,简直是‘欲上青天揽明月了。至于另外一个诗人,却已经遥望见了那下坡路的影子,在那心旷神怡的山的极峰,前面正等待着那不愉快的未来。”
1958年,先生48岁;
春,全国开始“大跃进”。
1月27日,撰成《盛唐气象》(发表于《北京大学学报》1958年2期,后收入《唐诗综论》),此文的主要观点是:一、盛唐气象与时代的关系。先生认为“盛唐气象所指的是诗歌中蓬勃的气象”,“是盛唐时代精神面貌的反映”,“是一个具有时代性格的艺术形象”,“这一个富于创造性的解放的时代,它孕育了鲜明的性格,解放了诗人的个性,使得那些诗篇永远是生气勃勃的,如旦晚才脱笔砚那么新鲜,它丰富到只能用一片气象来说明”。二、盛唐气象的本质。先生认为“蓬勃的朝气,青春的旋律,这就是‘盛唐气象与‘盛唐之音的本质”。三、盛唐气象与建安风骨及陈子昂的关系。先生认为建安风骨“是盛唐气象的骨干”,盛唐气象“是建安风骨的更为丰富的展开”;“陈子昂作为盛唐诗坛的先驱,也是盛唐气象与建安风骨之间的桥梁”。四、盛唐气象的艺术特征。先生认为它“是中国古典诗歌造诣的理想,因为它鲜明、开朗、深入浅出;那形象的飞动,想象的丰富,情绪的饱满,使得思想性与艺术性在这里统一为丰富无尽的言说”。
3月16日,发表《说“木叶”》(见《光明日报》副刊《文学遗产》200期,后收入《唐诗综论》),此文以“木叶”为例,阐明“诗歌语言中暗示性的问题”,先生认为“敏感而有修养的诗人们正在于能认识语言形象中一切潜在的力量,把这些潜在的力量与概念中的意义交织组合起来,于是成为丰富多彩一言难尽的言说”。
夏,全国开展“教育革命”,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拔白旗”。先生被列為重点批判对象。对先生的批判,内容涉及楚辞研究、建安风骨、陶渊明研究、盛唐气象和李白研究。先生泰然处之,在给中文系1956级学生上课时,依然神采飞扬地讲“建安风骨”,讲“高台多悲风”,讲“盛唐气象”和“少年精神”。
本年,袁行霈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留校任先生助教。
1959年,先生49岁;
7月,中共中央在庐山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开始“反右倾”运动。
9月16日,撰成《陈子昂与建安风骨——古代诗歌中的浪漫主义传统》(载《文学评论》1959年5期,后收入《唐诗综论》)。先生认为:“浪漫主义的精神实质是高瞻远瞩的,是有理想而不同于流俗的,是具有英雄性格的,这就是建安风骨的原意与传统的理解。”“从屈原到李白,中国诗歌中浪漫主义的优良传统,从来是集中的表现了政治斗争的;爱国主义的精神,反抗权贵的品质,举贤授能的开明政治理想,成了中国封建社会上升发展中诗歌的中心主题;建安风骨为这个传统增加了光辉的成就,这就是陈子昂所以高倡风骨的缘故。”又重点分析了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说“这首千古绝唱使得陈子昂在中国诗歌史上的地位永远不能被人遗忘。它的光芒遥遥的照亮了盛唐的诗坛,这也就是那浪漫主义的不灭的火焰”。
这三部著作帮助我更深入的理解了文学史中的几个重要概念,了解到《说“木叶”》发表前后林庚先生的文学主张;除此之外,林庚先生还有很多论文专门研究屈原及其作品,对我理解源于屈原《湘夫人》的“木叶”意象有很大的帮助;而《诗人李白》中对李白与杜甫的比较,不仅帮助我理解了杜甫《登高》中的“落木”意象,还帮助我认识到从“木叶”到“落木”这种意象变迁背后的时代因素。
以检索著作系年为纲,以选读相关作品为目,做到纲举目张,才能在一周时间内完成作品研读工作。
(二)研究作家
4月1日,开始研究林庚先生的文学主张和学术成就,找到了两个最有价值的素材:一是学界对《唐诗综论》的评价,二是袁行霈对先生的评价。
1987年4月,《唐诗综论》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此书以《我为什么特别喜爱唐诗》为“代序”,收录《陈子昂与建安风骨》《盛唐气象》《略谈唐诗高潮中的一些标志》《唐诗的语言》《唐代四大诗人》《诗人李白》《漫谈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借鉴》《说“木叶”》等论文21篇和《野有死麇》《易水歌》《短歌行》《秦时明月汉时关》《谈孟浩然〈过故人庄〉》等“谈诗稿”19篇。先生《后记》云:“唐诗是我国古代诗歌史上一个光辉的里程碑,……要叩问这高潮的性质,探寻其中的奥秘,自非一言之所能尽。我因此力图从盛唐时代入手,通过不同的角度来取得一些概括性的认识。”论者认为:林先生“不但精熟于传统的义理、考据、辞章这三种方法,而且较早地借鉴了西方文艺理论来研究古代诗歌,因而能在诗学的宏观思辨方面站在同行的前列,以其新颖而有前瞻性的创见引导和启发着一代学人。……自从林先生提出‘盛唐气象等一系列著名论点以后,唐诗研究才愈益受到重视,盛唐诗的价值也才在新的层面上得到深刻的认识”。(葛晓音《诗性与理性的完美结合——林庚先生的古代文学研究》,载《文学遗产》2000年1期)
2004年9月25日,袁行霈为林庚先生九五华诞撰文《燕南园62号——记恩师林庚》(后作清华版《林庚诗文集》单行本总序)。袁行霈在文中说:
静希师可贵的独特之处,或者说别人难以企及之处,乃在于他是以诗人之心从事研究,是带着新诗创作的问题和困惑来研究古典文学的,同时将自己的研究成果用来指导自己的创作实践。他对《楚辞》的研究解决了如何从散文语言中创造诗歌语言这样一个重要的、从未被人注意过的问题;他对“建安风骨”和“盛唐气象”的提倡,既符合建安和盛唐诗歌的实际,也启示着新诗创作的一种突破的方向。他作为一位卓有成就的文学史家早已得到公认,但他在新诗创作上探索的成绩还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他也许会感到一点寂寞,但仍处之泰然,这是需要时间和实践来检验的。
他曾告诉我,走路一定要昂起头来。他一辈子都昂着头,而昂着头的人,精神是不老的!
葛晓音说林庚先生精熟于传统研究方法,借鉴了西方文艺理论;袁行霈说林庚先生“以诗人之心从事研究”。这些论述都有助于我们理解《说“木叶”》中大量引用诗歌的作用,体味先生敏感的诗歌审美能力。
就像研究魏晋文学绕不过“魏晋风骨”一样,我们研究唐代文学,也绕不过林庚先生提出的“盛唐气象”这个概念。但是,林庚先生所提倡的“盛唐气象”刚发表的时候,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但先生从未放弃,后来终于得到学术界的承认。“走路一定要昂起头来”,这就是林庚先生对自己的坚持。这种坚持与屈原“木叶”、杜甫“落木”中的文化暗示性如出一辙。这种精神才是最有价值的,是真正“不老的”,也是需要学生传承下去的优秀传统文化。
(三)研讨概念
讲授《说“木叶”》,就绕不开“意象”这个概念。意象概念作为中国美学的核心,在80年代以后产生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从4月3日开始,我从众多学术成果中筛选对授课有价值的内容,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皮朝纲主编的《中国美学体系论》以“味”为核心范畴,以“气”与“意象”为基本范畴来考察中国古典美学。此外,汪裕雄的《意象探源》《审美意象学》、朗保东的《文艺审美意象学》、鲁西的《艺术意象论》、夏之放的《文学意象论》等专著都联系中国古典美学及其他概念和范畴,以较为开放的视角细致地梳理意象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演变的轨迹。这些专著连同众多的论文确立了将意象概念作为中国美学典型概念的地位。其中,对中学教育界影响最深远的是袁行霈的理解。
中学教育界对“意象”概念的理解十分“稳定”,延续了三十多年。中学老师讲“意象”,都说:意象,就是“意中之象”,即融入了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这一解读来自袁行霈。“意中之象”出自袁行霈《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文学遗产》1983年):“刘勰所谓意象,显然是指意中之象,即意念中的形象。”
但是袁行霈后来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一书中进一步阐释:“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袁行霈也在其它文章中指出:物象是客观存在,只有进入诗人的构思,经过审美经验和人格情趣两方面加工,物象才成为意象。
可见,当下的中学教育界对“意象”的认識还停留在对袁行霈1983年观点和1987年观点的断章取义。当代学术界,包括袁行霈本人的观点都是日新月异,而中学教育界的认知却还停滞不前。于是,我想在中学师生的可接受范围之内,适度调整、拓展大家对“意象”概念的认知。
80年代以后,随着我国对外文化交流的拓展和深化,在通过对西方现当代美学的学习后,相当部分的学者发现,西方现当代美学中如现象学、存在主义等所表现出的重直观体验的认识方式和将人与世界看作同一性共在关系的思想倾向,与中国古典美学感性直观的思维方式和“天人合一”的思想有诸多相似、相近的地方。较有代表性的除了袁行霈,还有叶朗的观点。
叶朗在其著作《美学原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美在意象》(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中,继承了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对20世纪中期国内“美学大讨论”进行了反思,以对传统的客观论和主观论美学的否定为基础,构建起了“美在意象”命题,认为美是一个完整的、充满意蕴的、充满情趣的感性世界,并通过意象的生成来确立意象作为美的本体地位。2013年11月,叶朗在《意象》杂志发表《“意象世界”与现象学》一文,文中说:“中国美学认为,美就是向人们呈现一个完整的、有意蕴的感性世界,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情景交融的意象世界。朱光潜先生、宗白华先生继承了这个观点,我把这个观点概括为‘美在意象。……这种以情感性质的形式所揭示的世界的意义,就是审美意象的意蕴。所以审美意象必然是一个情景交融的世界。”叶朗认为在中国传统美学中,情景交融所规定的概念,是意象而不是意境。中国传统美学将“意象”视为艺术的本体,而“意象”的基本规定就是情景交融,由此构成一个包含着意蕴于自身的一个完整的感性世界。
如今,在东西方文化的比较中,抒情言志这一中国诗歌的特色被凸显出来。“意象”因之成为诠释这一特色的重要批评工具,并进一步发展出一套以意象为核心的诠释体系和评价标准。现代学术研究的主流观点认为,“意象”是主观的“意”与客观的“象”的辩证统一。袁行霈和叶朗持有的主客观融合和情景交融正是其中的代表性观点,也是近些年来以意象论诗的主流视角。
学术界的发展自然会影响到中学语文界,意象更是成为中学古代诗歌教学的重难点和考查的核心考点。但是,中学语文界理解的“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没有全面吸纳袁行霈“主客观融合”(“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这一新观点。“意中之象”与“主客观融合”“情景交融”其实有着本质差别,前者有所侧重,后者才是辩证统一。
在这两周的备课时间里,我在《说“木叶”》文本的3214字之外,进行了大量的拓展阅读,以上4500字可以说是读书笔记或者备课摘要——这是一个把文章读长的过程。授课过程却要反过来,要把课文讲短。我讲这节课,也分三步走。授课PPT就是三张图:
(一)诗歌语言形象上的暗示性
屈原的《九歌·湘夫人》说:“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落下的绝不是碧绿柔软的叶子,而是窸窣飘零透些微黄的叶子。“木叶”就自然而然有了落叶的微黄与干燥之感,它带来了整个疏朗的清秋的气息。
吴均的《答柳恽》说:“秋月照层岭,寒风扫高木。”林庚先生说这“是一个叶子越来越少的局面,显然是落叶的景况了”。所谓“扫高木”,正是“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黄庭坚《登快阁》)的空阔。
曹植的《野田黄雀行》说:“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作者借满树叶子的吹动,表达出像海潮一般深厚的不平,这里叶子越多,感情才越饱满。正如“午阴嘉树清圆”(周邦彦《满庭芳》),具有繁茂的枝叶,带有密密层层浓阴的联想。
曹植的《美女篇》说:“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这里的“落叶”,是春夏之交饱含着水分的繁密的桑葉。优雅美女、冉冉柔条与翩翩落叶互相映衬,渲染出柔美的情态。
司空曙的《喜外弟卢纶见宿》说:“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诗人用雨中残败的“黄叶”来自喻风烛残年,起了烘托气氛的作用,类似起兴。
(二)诗歌语言文化上的暗示性
“木叶”,源自屈原的《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王逸、洪兴祖、朱熹都认为屈原是改写南楚祭歌以托喻讽谏,寄寓“忠君爱国眷恋不忘之意”。司马迁说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对国家忠心耿耿却遭到猜忌和谗毁,被国君疏远。这“木叶”既寄托着屈原忠君却见疑的悲愁,也寄托着他对楚国割舍不下的缠绵的爱。
自从屈原吟唱出“洞庭波兮木叶下”,此后的诗人再看到“木叶”这一物象、读者再读到“木叶”这一意象,就会联想到一个“疏朗与绵密的交织,迢远而情深的美丽的形象”,这是形象上的暗示性;还能产生文化上的暗示:忠爱却见疑的遭遇、悲愁亦缠绵的矛盾情感。
陆厥的《临江王节士歌》:“木叶下,江波连,秋月照浦云歇山。秋思不可裁,复带秋风来。秋风来已寒,白露惊罗纨。节士慷慨发冲冠,弯弓挂若木,长剑竦云端。”“木叶”暗示作者可能有不遇于时的悲愁,而这种悲愁并不是绝望,作者还应该有报国建功的理想。果然,后三句的情调一变,不被重用的牢骚一变为节义之士的慷慨激昂。
王褒《渡河北》:“秋风吹木叶,还似洞庭波。常山临代郡,庭障绕黄河。心悲异方乐,肠断陇头歌。薄暮临征马,失道北山阿。”这是一首征夫思乡诗。继承了屈原那句诗里的“木叶”和“洞庭波”两个意象。王褒既然用了“木叶”,那么征夫在思乡的悲愁之外,我们还能联想到他怀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愿望。羁留边关的征夫心中既有思念亲人苦痛,也有报效国家的缠绵不舍。这就是对屈原“木叶”的悲愁亦缠绵的矛盾情感的继承。《九歌》里的“洞庭”是湘夫人和湘君约会的地方,那么王褒的“洞庭波”就既写出了秋风吹动木叶的形态,又何尝没有寄托征夫想与亲人相聚的愿望呢?
谢庄在《月赋》中怀着“怨遥”“伤远”之情表达他对“君臣相得”的渴望。柳恽的《捣衣诗》和沈佺期的《古意》都是闺怨诗,虽然诗中“木叶”有悲愁缠绵之情,但是就对“木叶”文化的暗示性来说,境界是低了些的。
(三)杜甫的学习与创造
理解“落木”,要了解杜甫创作《登高》时的时代背景和人生境遇。虽然安史之乱已结束了三四年,但地方军阀又乘时而起,社会一片混乱。在这种形势下,杜甫只得继续“漂泊西南天地间”(《咏怀古迹》),备尝“艰难”“潦倒”之苦;国难家愁使他白发日多,而多病断酒,又使悲愁更难排遣。
悲愁以外呢?“无边落木萧萧下”可以让我们联想到“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还可以联想到屈原《九歌·山鬼》里面的“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这“木萧萧”意象所暗示的不仅有“离忧”的情绪,应该还有“思公子”的一番情意。于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在寄寓着诗人后半生无限凄凉的悲苦之外,还隐含着对糜烂不堪的国事的忧虑。《登高》中的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志向纵然还在,但他已是百病缠身、垂垂老矣。反映在诗歌中,“木叶”忠爱缠绵的精神尚在,但是“落木”却有了一丝绝望的气息。
可以说,杜甫的“落木”对屈原的“木叶”的继承不仅是形象和文化上的继承,更是两人精神人格的共鸣;而其创造,就是缠绵虽不改,绝望却已生。
讲完这节课,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确实,备教《说“木叶”》这节课,我经历了三个考验:一个是如何与底蕴深厚的诗人、学者林庚先生共鸣,这是对阅读视野的考验;一个是像“意象”这种最基本的概念,往往是最难讲得深入浅出的,这是对学养积累的考验;一个是课文是文艺学随笔,要从看似散乱无迹的“形”中抓出一以贯之的“神”,这是对思维能力的考验。
应对考验的过程就是一个把文本读长、把课文教短的过程,也可以说是拓展研究、提炼升华的过程。其实,文本读得越长,课文方能讲得越短。经受住了这次考验,再讲这类文艺类随笔就能驾轻就熟了。不过,备教的过程是读长教短,但其后的总结反思不妨放开一点、看远一点。
2014年4月份讲完课,沉淀了两年以后,先后发表了两篇诗歌鉴赏方面的论文——《从高中课文看词体的风格流变》《藏锋还是露锋:〈送子由使契丹主旨辨〉》;还有一篇《朱光潜〈咬文嚼字〉和林庚〈说“木叶”〉的“神对应”》正在杂志社排期;撰写这篇手记的过程中还有一个“副产品”——《从“木叶”到“意象”:十二年后迟到的疑问——〈说“木叶”〉备课反思》。至此,备教《说“木叶”》才算划上了句号。
备教一节课,而能以点带面、一举多得,虽有意外之喜,但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