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葳漪
我的中学同学,在301医院南楼当医生的时候,负责的病区全是“戎马一生”的干部。按她的话说,仅从外貌上老得已经分不清男女的那种病人。做了几年重复性的工作之后,她的希望变得简单,自己当班的晚上不要有病人过世。
她说,接近那些在生命边缘徘徊的病人时,总有一种阴冷的氛围,空气近乎凝固,即使窗外阳光再明媚,也与这儿无关。
跟我关系最好的长辈,是当心血管内科医生的姨妈。因为常跟着她混,小时候,我经常在301门诊楼西侧的急诊室看到血腥激烈的救护场面。偶尔,穿过地下一层的长走廊(现在已经被封在新门诊大楼下面了)总能目睹刚刚去世的病人和哭天抢地的家属。
生离死别的场景见得多了,对‘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儿”一直深信不疑。加上自幼在未名湖畔的驯化和有一个旷达老爸的谆谆教导,从来不会有“求人的人欲和“得丧”与“毁誉”的顾虑。在当下有用和有趣的恒久抉择中,这辈子我都从无可能去选择前者。
此时此刻,台北士林区仰德大道二段141号的林语堂故居,绿意盎然,这个最早将幽默译成中文的人,这个最懂得生活艺术的人,总是无比令人怀念。他是我的偶像,更是严重影响我人生观和价值观的那个人。
没有幽默滋润的国民,其文化必日趋虚伪,生活必日趋欺诈,思想必日趋迂腐,文学必日趋干枯,而人的心灵必日趋顽固。晴天、雨天、阴天…一每每在这里邂逅林语堂的居所,都更加笃定地要与刻板和无聊绝缘。
林语堂最推崇的两位文人,分别是陶渊明和苏东坡。
林语堂形容陶渊明是中国整个文学传统上最和谐最完美的人物。他不曾做过大官,没有权力和外表的成就,除一部薄薄的诗集和三四篇散文之外,也不曾留给我们什么文学遗产,可是他至今日依然是一堆照澈古今的烽火,在那些较渺小的诗人和作家的心目中,他永远是最高人格的象征。陶淵明酷爱人生而不过度,看见尘世的成功和失败的空虚,从而站在超越人生和脱离人生的地位,而不敌视人生。我试图理解不流于灵欲的精神生活和不流于肉欲的物质生活的奇怪混合,突然有一天感悟到了个中的美妙与超凡。
从不把苏东坡当做一个简单的词人,他不仅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还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黎民百姓的好朋友,他当然是散文作家,更是新派的画家和伟大的书法家。苏东坡还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更是佛教徒与士大夫。
教授钱理群曾说,坐在小屋里,打开书,可以突破时空的限制,与千年之远、万里之外的人与生物,宇宙的一切生命进行朋友般的对话,翻开书,就可以随意出入于(他)人、我之间,物、我之间,达到心灵的冥合,获得精神的真正自由。于是,在日积月累的潜移默化中,你会发现,你变了,变得更平和、更安静,没有什么真正的烦恼,亦没什么真正的恐惧。
焦虑的生活里,遇到真正有趣的人,很难很难,但打开书本,他们一个不少地都在。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儿。忘却一张张烟火气十足的面孔,找到该有的目标,生活就瞬间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