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初
一
招生办給我电话,一个炎陵的女生交不起学费,问我接不接收。
我内心一阵颤动,立刻同意。
女孩姓何,单名一个“艳”字。在财务办完手续,她到我办公室感谢我。如若没有一头长发,我不会想到她是十五岁的女孩。不到一米六的个头,几乎没有发育。皱巴巴的白色衬衣显然不是她自己的衣服。皮肤像晒干的萝卜,一双眼睛像乡村迷惘的路灯。
我说:“你不要感谢我,好好读书就好。”道别的时候,我又问:“你有生活费吗?”女孩安静得像我办公室的树雕。我说:“你怎么不回答我呢?”她张了张嘴巴,可我听不到声音。
看着她的神情,我隐隐作痛写了一个便条,每月补助生活费五百元。
财务来电话:“标准不是四百元吗,怎么写成五百元了?”
我说:“你没看见她不像一个女孩吗?多的一百元要她买牛奶吧!”
财务又说:“那假期发不发?”
“发吧,发吧,不要计较几百元。”
二
孩子在我校读了三年,我每次期末询问她的成绩,无一例外得到的回答都是“来来往往一个人”“安静且勤奋”。
高考结束,我再次问起这个女孩。她考了一个三本。我让她来见我。她来了,和我想象的一个模样,只是看我的眼神不再陌生,还若隐若现地闪烁着一丝兴奋。
我拿出三千块钱,女孩连声说不要。告别的时候我硬塞给她,并提醒她报考一个实用的专业。
她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我办公室,矮小的身影在狭长的走廊孤独而单薄。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但听不到她脚步声,好几次看见她抬起右手往脸部蹭,我却没有勇气猜想她的表情。
三
第二年春节,保卫处来电话说有一个家长找我。初六返校,当我的车开进校门,有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人走到车前,拿着一个麻袋,里面有几块腊肉,还有一些冬笋。他说他是小何的父亲,在这里已经等我三天了。
真是罪过!“这三天你在哪里住的呢?你怎么不在家里过春节呢?”“余老师,见到你是我春节最大的愿望,能看到你本人是我的福气。”
我无地自容。一个农民春节期间坐车几百公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等我三天,就为了和我见上一面。人生确实有太多的沉重,而他,一个看上去像我叔叔、真实年龄却比我小的男人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心痛。
又是一年春节,小何来看我,成熟青春的形象飞扬生动。我问到她父母,她说,妈妈早在她读中学的时候就去世了。“爸爸呢?”“和您见面后几个月也走了……”女孩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的东西用报纸包裹。“这是我自己上山挖的冬笋。”她笑着说。
四
今年春节,我一如既往地收到了祝福的信息。端午的时候,我又收到了她热情的问候。
她今年应该毕业了啊,为什么没给我送来消息呢?
前几天,我忍不住去了一个电话,女孩说工作还没找到。我生气地问:“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女孩说:“叔叔,我不能跟您说什么了,您知道我的情况又会让我无法拒绝地帮我,我不想再麻烦您了。”
我失落地挂了电话。我为她的成长高兴,可是,尖尖小角的“小荷”能抗击人生的风雨吗?没有父母的她会在哪里过下一个春节呢?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株洲附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