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奇女

石上流

玲珑是陈老爷最心爱的一房姨太太。

玲珑长得那个美呀，是很难用笔墨去描绘的。更难得她性情温柔，善解人意，受宠不骄，堪称秀外慧中。面对这样一个女子，换作任何一个男人只怕想不爱都难。何况咱们的陈老爷还是一位情种呢。

然而天妒红颜，玲珑只活了二十二个春秋便化作一缕香魂，让呼天抢地的陈老爷跌落无边的离恨之海。

玲珑死于难产。换言之，是断瑜的来到，葬送了玲珑的生命。

断瑜来到这个尘世的第一声啼哭，竟成了她娘亲的断魂曲。陈老爷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残酷的事实。

“孽障……”，陈老爷憎恶地剜了襁褓中的断瑜一眼，便拂袖而去。

如果不是玲珑之死，断瑜本该是最为受宠的一个孩子。除了正室，陈老爷娶了五房姨太太，前几位要么肚皮不争气，要么就只生男孩，有个女儿竟成了陈老爷的奢望。当五姨太玲珑怀孕后，他不止一次地焚香祷告，求老天爷赐予一个女儿，当然最好像她娘一样冰雪聪明、美丽可爱。

断瑜一出生，便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坯子。可偏偏命运不济，倒像生来就为受罪似的。

当断瑜五六岁的时候，一次府上来了一名尼姑，要不是四姨太好言相劝，陈老爷就将断瑜舍进佛门了。

偌大的陈府像座深不可测的井，让断瑜打小就生活在父亲的冷漠之中，时时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让断瑜感到庆幸的是，父亲总算格外施恩，没有剥夺她读书的机会。教几个孩子的是一名学识渊博的老私塾先生，他的智慧和开明，让断瑜逐渐成为一名远近闻名的才女。当然这是后话。

断瑜的几个哥哥，调皮使坏一个赛过一个，根本不将断瑜当妹妹来怜惜。每次断瑜受到欺侮，宏宽总是挺身而出当她的守护使者。

宏宽乃四姨太所生。许是受其知书达理的母亲影响，他性格温厚，做事老成，最受陈老爷的喜爱。为此，他的几个哥哥都拿他当眼中钉看待。他不出头，那几个坏小子还暗中给他使绊子，如今见他护着断瑜而扫了他们的面子，不免连推带搡地一起教训他。

宏宽人小力薄，经常让哥儿几个打得挂彩，可他没有一次退缩。这让断瑜孤寂的内心生出难得的温暖，也让她对这个小哥哥格外佩服。

时光荏苒，转瞬间断瑜已长成十九岁的大姑娘。媒婆们踏破了陈宅门槛，终因陈老爷态度不明而暂无下文。

时逢乱世，匪患绵绵，多少豪门大户遭到土匪的抢掠，令人闻之色变。匪队有多支，名声最响的要数胡八。

也难怪陈老爷心神不宁，真是怕事有事，一天，宏宽竟意外失踪。接着，就收到胡八的帖子。原来宏宽是让胡八绑票了，胡八让陈老爷三日内拿五千塊大洋上山赎人，否则就得准备一口棺材……

要说陈家，在当地确实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可一时之间要拿出五千块现大洋却也极为棘手。陈老爷想尽办法，也只凑到三千二百多块，剩下的数让他颇为头疼。

眼见得最后期限快到了，陈老爷还是一筹莫展。也许除了卖大宅院，别的是无路可走了。

当得知老爷打算卖掉祖屋去救宏宽时，太太姨太太们顿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一片混乱之中，断瑜也失踪了。

陈老爷虽说素来不喜欢断瑜，可一旦女儿失踪，他又怎能不焦急。他暗忖，如果胡八又将女儿掳去加大赎金数字，那可真……他简直不敢往下想了。

断瑜确实在胡八手里，只不过不是让胡八掳去的，而是她自己跑到虎头山匪窝的。

断瑜见了胡八，直言道：“你放了我哥吧，我留在这里。”

胡八一见断瑜，心里就格登一下：久闻陈家小姐是万中挑一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为匪多年，可从没见过像断瑜这样为救哥哥不惜以身犯险的奇女子，不由得在内心为她喝一声彩。

胡八未动声色，表面上还是那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涎着脸道：“你说你留在这里？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据我所知，陈老爷可并不喜欢你。放了陈宏宽，我不得喝西北风？”

断瑜听了，皱了一下柳眉，她咬咬牙说：“只要你不为难我哥，我给你当媳妇总可以了吧？”说完脸颊早绯红如霞。

那胡八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只因父亲遭奸人所害不仅丢了命，家中产业也被席卷一空，为报父仇，他弃文习武、落草为寇。老娘亲早就盼望他娶上一门媳妇，只是他已为匪，谁愿将自家闺女嫁给他呢？不得已他先后抢过两名民女作压寨夫人，可一个是病秧子，和他成婚没两月就死了；另一个是烈女，竟在成亲当夜自己抹了脖子。打那以后，胡八就断了娶妻的念头。如今断瑜为救宏宽自愿下嫁，自然是胡八求之不得的事。

陈老爷没费一文钱，宏宽就安全回家了。宏宽跪倒在陈老爷面前，泪流满面地求父亲，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救妹妹回来。

陈老爷从宏宽口中得知了一切，不禁悔恨交加。他从一只紫色的木匣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丝巾包着的东西。打开丝巾，里面是一只断作两截的碧玉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是玲珑难产阵痛挣扎时不小心撞坏的物件，也是女儿名字的来源。

陈老爷紧抓着玉镯失声痛哭：“玲珑啊玲珑，我对不起咱的女儿呀……”那一刻，往日无情的父亲形象轰然倒塌。

待陈老爷带着足够的银元来到虎头山时，胡八早与断瑜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望着断瑜和胡八，陈老爷一时百感交集。

那胡八虽是土匪，却是条血性汉子，原本也只是干些劫掠大户人家的勾当，对底层百姓是秋毫无犯。而今有贤妻在耳畔不时劝解，日子过得去，胡八也就很少再下山了。

后来日本鬼子侵犯这一带，在断瑜的动员下，胡八成了让敌寇闻风丧胆的克星。为了支持女婿抗日，陈老爷倾其所有，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