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翠萍： 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

江镕

作为广东省环保志愿服务讲师团首批成员，罗翠萍，这位唯一的“九零后”姑娘，同其他成果显著、名声远播的老师前辈们相比，在其中不免显得有些资历单薄、籍籍无名。

所以当我向负责讲师团的同事提出想对罗翠萍进行采访时，他略显迟疑地说，她才入行环保半年，合适吗？我说没关系，只要她满怀热情、富有想法就可以。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在同罗翠萍面对面交谈时，我数次被她的热情和勇敢所打动。在年轻一代分化严重的当下，罗翠萍更像是一个明亮的标签，让人看到新生代的坚持、努力与希望。

不甘单调往复，放弃高薪工作

2015年，广东韶关姑娘罗翠萍从天津工业大学毕业，在毕业前夕，她来到位于广州市番禺区东涌镇的一家港资公司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实习。因为所学专业是轻化工程，所以在企业从事的主要是染整工作，也就是对纺织材料进行前处理，染色，印花，后整理，洗水等处理。

“当时我主要就是在实验室里上‘行政班，也就是早上8点多钟上班，晚上6点多钟下班，基本不用加班。我觉得这份工作还挺适合自己，所以毕业之后完全没有想过要找其他工作，直接就来到这家公司。”

可是等到正式入职，罗翠萍却彻底傻眼了。一是由于内部人员发生变动，她的工作被安排在了更加一线的岗位，虽然公司答应马上给她升任主管，但劳动强度却比实习的岗位大很多；二是现在的工作时间是每天12小时，从早到晚几乎马不停蹄，而且还需要“两班倒”，就是一段时间白班后要通宵上夜班，周六也基本都要加班，业余时间很少；三是周围的同事基本都是男性工人，为数不多的女性也多属大妈级，很难融入到他们的圈子之中。

所以满怀希望的罗翠萍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思来想去，工作到第三天的时候，毅然提出了辞职。

“虽然在那里刚工作每月基本工资就能达到六七千，干得好还另发奖金，但是一想到每天重复这样的生活就觉得很没有盼头。特别是当听说一个之前毕业的师兄一整月都没有迈出工厂大门的时候，我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年纪轻轻决不能就这样把自己困住。”

孤身在陌生的城市、没有固定的住处、错过了最佳的招聘时段，当时罗翠萍面对的真是一手“烂牌”。所以我问她，你就自己这样走了，没有觉得迷茫和害怕吗？

罗翠萍说：“这些都有过，但是我生性比较乐观，所以并没有被吓倒。特别是我离开厂里时，搭了一个大叔的摩托车，他的一番话我至今还记得，虽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但在那时也给我了鼓舞的力量。他问我拿着这么多东西要去哪里，我说我离职了，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大叔说离职没什么大不了，年轻人只要努力，怎么都能养活自己。”

就这样，罗翠萍拎着大包小包挤进了在广州一位闺蜜的出租屋，每天在网上一封封地投简历。因为对工作类型没有过多要求，所以7月5日离职，7月28日她就收到了一家金融公司的入职通知。

“那家金融公司的创办者都是其他行业的老总，虽然公司的业务没有太多亮点，我的工资也只有3000元左右，但是我觉得和他们在一起能学到不少东西。特别是招我入职的那位HR（人力资源专员），虽然只比我大三岁，但是很有主见，她告诉我要先学会做人才能学会做事，看事物要看到本质，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蒙骗，等等。后来她又和我说在这家公司不会有太大发展，所以年底期间我们就先后辞职了。”

不停变换地点，开阔人生眼界

有了这一次的工作经验，罗翠萍也更加清楚什么更适合自己，接下来她来到了广州一家专门从事义工旅游的公司，任职行政专员。

“义工旅游在国外是很火的项目，很多年轻人在大学毕业之后并不急于寻找工作，而是先出外转一转，过一个Gap Year（间隔年），回来之后会更明确自己的求职意向。当然目前在国内用上一年甚至几年时间去这样做还不太现实，所以我们更推荐用Working Holiday（打工度假）的方式，也就是带领学生们去到国内外的一些城市，开展公益活动，见识当地的风土人情并且适度参与其中。”

因为这家旅游公司也是一家刚刚获得100万元融资的初创企业，员工数量寥寥，所以刚一入职，罗翠萍就从设计产品、规划路线到带领团员、对接当地全权负责，马上开始独当一面。

2016年暑假，罗翠萍在印度尼西亚的巴厘岛驻扎了一个月，每周都会接待从国内来的学生。她带领团员们在当地支教，体验之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当地的孩子很可爱，国内带过去的小玩意，虽然价值只有两三元人民币，但是他们都覺得很新奇，非常喜欢。而且学生们用心教给他们汉语，他们一学就会，那时让我真的感到真诚是不分国界的”

回国之后，罗翠萍本想稍事休整一下，结果接到任务马上又要赶赴泰国清迈，和那里的NGO对接，带领团员们深度体验“Ran-Tong大象保护中心”的实际状况。

“前段时间大家也都热议过泰国大象遭到伤害的话题，泰国一些公益组织便把救助和保护一些曾经受过虐待的大象作为自己的主要职责，Ran-Tong就是其中之一。在这里，游客们可以在象夫的带领下给大象喂食、洗澡。当近距离地接触它们之后，就真的不忍心再伤害这种可爱的动物，这些比刻板的说教有用得多。”

2016年10月，罗翠萍带团来到了香格里拉，这一次他们支教的地点是位于藏区的一所幼儿园，那里的贫穷和落后也再次刷新了包括罗翠萍在内的所有年轻人的认知。

罗翠萍说，那里地处偏僻的山区，是靠当地一家慈善机构援助才建起来的。幼儿园一共有20多个年龄不等的孩子，但是只有两位老师，她们身兼数职，既是老师，也是阿姨、厨师、保洁员，每天的工作很辛苦，但是都特别尽职尽责。其实她们都曾经出外上学，有机会离开贫困的家乡，但是为了能让下一代受到更好的教育，在学成后又回来反哺家乡。

“听完那些老师讲述的事情，我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老师说，之前这里没有幼儿园，孩子们都是要了一定年纪才去虎跳峡那边的镇里上小学。这使得很多孩子很内向，不知道怎么和老师沟通，甚至想大小便的时候都不敢说话，实在憋不住了就拉在裤子里，直到晚上回家才被父母发现……现在能度过一段幼儿园的生活，孩子们变得开朗不少，有助于更快适应集体生活。因为这所幼儿园来之不易，家长和孩子们都很珍惜，有一对小姐妹，姐姐5岁，妹妹才3岁，每天都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来到幼儿园，没有大人接送，就是两个人一起结伴走，这在城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可是山区的孩子却克服着种种困难坚持着。”

虽然在藏区只留停了2天时间，但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艰苦的生活却深深印在罗翠萍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至此，公益情结在罗翠萍心中埋下了一颗坚实的种子，当遇到适宜的土壤便开始迅速生根发芽。

不断刷新认识，投身环保事业

2016年底，罗翠萍来到位于江西省北部的鄱阳湖为新项目“踩点”，在这里她认识了一名同为“九零后”的女孩子蒋忆。2014年当蒋忆偶然得知鄱阳湖江豚面临的绝境时，大学毕业的她单身一人毅然来到这里开展了为期几年的江豚保护。当时江豚的处境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重视，所以保护工作极难开展。但渔政部门的漠视、非法捕捞者的威胁都没有吓退蒋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蒋忆就联合当地渔民，组建起4支保护队。几年下来，渔政部门也开始愿意配合她的行动，蒋忆的坚持不懈终于让江豚们有了一些温暖的依靠。

“蒋忆和我年纪一样大，当时也是刚刚大学毕业，没背景、没团队、没资金，但是却能克服重重困难为了一个物种的生存状况而在异乡坚守，远离家人、 远离朋友。我见到她时，因为长期的风吹日晒，她的皮肤很黑、很干燥，女孩子都爱美，可是她却愿意为了公益事业牺牲自己的美丽，很令人钦佩。”

在蒋忆的引领和感召下，罗翠萍又走访了国内的其他一些自然保护区，其中有两处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第一处是在位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的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这里原本是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藏原羚等珍稀野生动物的栖息地，但是罗翠萍发现，她到访的时候竟然见不到一只牛或羊。

杳无踪迹的野生动物、荒芜稀疏的自然植物，都让罗翠萍感到忧心忡忡，“物种需要传承，很多动植物不但要我们的祖先能看到，我们这一代能看到，我们的子孙也应该能看到。没有接触这些保护区的时候，感觉这些事情离自己很遥远，但是身处其中却真的不免担心，有些物种一旦失传，就再也没有了。”

第二处让罗翠萍感触颇深的是位于河北省唐山市乐亭县的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大清河救助站。这里的负责人叫田志伟，是位退伍军人，2011年他自己出资7万元，建立了这家公益组织，专门用于爱鸟护鸟。

在救助站，团员们观看了如何对鸟类进行解救、治疗，日常饲养到野化放生的全過程，也了解到动物保护者的辛劳和艰难。罗翠萍说：“当我看到这些环保公益人的真诚和勇敢，真的很受感染。我经历了几份工作，不断体验各种生活，终于发现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

离开乐亭回到广州后不久，罗翠萍就从旅游公司辞职，她加入到北京的一家环保NGO，开始了自己职业生涯中新的旅程。

因为对华南地区的情况相对熟悉，所以罗翠萍的主要工作地点被安排在广东。她一个人策划项目、书写文案、联络沟通、宣讲推广……真可谓是“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队伍。”

不畏艰难险阻，树立未来方向

2018年，是罗翠萍奋力铺开自己环保公益事业的一年。这一年，于她而言，有欢笑有泪水，有进步有险阻，所有苦辣酸甜都汇成一种青春的滋味。

2018年初，罗翠萍认识了“顺德鸟叔”冼铨辉。当得知冼铨辉正面临着鸟类保护用地的租约即将到期、可能无法继续使用的困境时，她帮助“鸟叔”准备了很多文案材料进行呼吁，并且联合了全国一百多名机构和个人签名支持，当地的领导得知此事后，也有所触动，表示会慎重考虑该处用地接下来的处置方式。

2018年3月，罗翠萍同其他地区的同事一起，通过支付宝发起了拯救濒危树种五小叶槭的爱心捐赠活动，他们希望通过此次活动，将国内仅余500株左右的五小叶槭种苗移植到甘肃民勤的治沙农场，既能扩大该树种的保有数量，也能对当地起到防风固沙作用。在为期一个月的时间里，罗翠萍和同事们大力宣传、广而告之，活动结束时共筹集到善款197900元，圆满完成了既定目标。

2018年4月，罗翠萍成为广东省环保志愿服务讲师团首批成员，在“南粤绿色大讲堂”第2期的活动中，她和大家分享了作为一名环保“新兵”的经历和体会。虽然她的资历不算深、事迹不够多，但是满怀热情和执着却使在场的人都不禁受到感染。

但在表面的明朗和轻盈之下，同样不缺少晦暗与沉重，这才是生活的真相。作为一位初入社会的年轻姑娘，罗翠萍在环保公益之路上所遇到的麻烦和困扰，也是一点都不少。

首先是面临收入的困扰。很多人开展公益事业，都是因为此前存有积蓄或者同时有其他主业支撑，然而对于刚入职场的年轻人来说，一点微薄的工资很容易就捉襟见肘。每个月罗翠萍都是数着钱过日子，还要不时担心有“上顿”没“下顿”。

然后就是面对他人的质疑。有一次，在罗翠萍带领一些社会公众参观“鸟叔”的护鸟园，几位中年妇女当面就对罗翠萍诘问起来。她们七嘴八舌地说，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建园子，园子没了，难道鸟儿不会另寻地方栖息吗？“鸟叔”占了这块地方是不是有其他目的，是不是损害了别人的利益呢？……一时间罗翠萍简直百口莫辩。

事后一位环保公益界的前辈宽慰她说，质疑的声音到处都会有，做好自己就好，不要太在乎别人的议论。这才使罗翠萍有所释然。

而最委屈也是最惊险的一次是在湖北神农架，当时罗翠萍去该地了解情况，一位同行委托当地的一名记者朋友施以帮助。本来罗翠萍对他也是充满信任，谁曾想这名中年男人先是对她动手动脚，后来又趁着酒劲跑到她的房间图谋不轨。好在罗翠萍有所防备，一把推开他跑到小旅店的一楼喊来了服务人员和其他房客，那个男人才灰溜溜地离开了。当时罗翠萍首先想到了报警，但是有人说这个人在当地也有些势力，估计奈何不得。所以罗翠萍又气又怕整夜都不敢入睡，一个人哭了很久，靠给朋友们打电话壮胆才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天蒙蒙亮时，她带着行李赶快离开，不敢过多停留。

但是如许阻力都没有击退罗翠萍，反而令她越挫越勇。谈到未来的打算，罗翠萍说：“我希望能把之前从事的义工旅游同环保公益充分结合起来。之前公司设计的基本都是商业活动，给予当地的只是收入中很少的一部分，并不能解决地方环保组织资金缺乏的问题。因为在这方面我有工作经验，所以很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我造血功能，帮那些一线的环保组织和个人摆脱困境，更好生存。”

毕淑敏曾为年轻人写过一部作品叫作《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书中写道：“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对着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招兵买马，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谨以此句送给像罗翠萍一样在自己人生道路正在经历考验、不断奋进的年轻人。在成长的路上，经常会是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受伤，跌跌撞撞的坚强，但挺下去，走过来，终会壮大如一支队伍，威风凛凛，浩浩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