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繁洪
摘 要: 李清照南渡后的作品多以婉约词见长,词作中透露出风格各异的愁情,诸如独处闺中的孀居之愁、思亲念人的痛苦之愁、咏物应景的伤怀之愁、国破家亡的忧国之愁等。本文结合李清照南渡之际的社会背景,通过相关婉约词作品的解读及与其他词人比较,阐述李清照婉约词中的“愁情”表现。
关键词: 李清照 婉约词 愁情
引言
婉约词在宋代词坛上绽放异彩的光芒,尤以李清照的婉约词见长。所谓婉约词,即“以阴柔美为主要审美特征,诸如‘软性的、平衡的、和谐的、柔顺的等”[1]529。抒情方式多表现为含蓄婉转、缠绵悱恻,内容上多涉及爱情婚姻、流连山水、客居漂泊等方面。本文研究的婉约词主要写于李清照渡江以后,此时金人入主中原,故土尽落外族之手,她与丈夫赵明诚逃难到南方地区,过着颠沛流离、客居异乡的漂泊生活。就在南渡后的第三年,赵明诚染病而亡,这使李清照痛苦不已。本来就有种漂泊之感、落魄之愁,亡夫之痛让她愁上加愁。她的婉约词中常常透露出“愁”的情感,这种“愁情”的强烈感,可谓是历代词人所不及的。
一、南渡之际的社会背景及词人的心路转变
李清照的中年时期正处于大宋江山风雨飘摇之际。靖康之变,金兵南侵,攻破北宋都城开封,俘虏徽宗、钦宗及宫室、大臣等三千余人,旋即北归。金人随后在中原地区实行残酷的民族压迫。宋宗室赵构在临安建立南宋小朝廷,占据南方半壁江山,苟且偷安。朝廷南迁后,李清照携籍渡江南下,与丈夫赵明诚相见。后赵明诚辞官,二人放舟长江,后赵又起而复用,其间两人又过了一段幸福美满的团圆生活。就在李清照南渡后的第三年,即1129年,赵明诚染疾死于建康。
李清照十八岁花季年华就嫁于赵明诚,两人感情深厚,相处融洽,时常吟词作诗,可谓是如花美眷。丈夫离家在外,她常常闺中独诉相思之苦,期盼丈夫早日返家。如今,丈夫的逝去,加上中原的沦陷,国破夫死的非常变故使李清照从单纯的闺妇思夫之愁转变成浓烈的哀妇怀夫、国破家亡之愁。亡夫、亡国交织在一起,促使词人内心产生巨大的心理变化。这一心路转变对其作品创作带来一定的影响。因此,李清照后期的作品中传达出强烈的愁思,睹物思人、哀国之愁在她南渡后的婉约词中有了显著的表现。
二、婉约词中透露出不同的“愁情”
靖康之难后,面对家破夫亡的命运巨变,李清照的心境和词境也发生了变化。她的词透露出一些与南渡前迥异的情感。以下结合相关文学作品,通过四个方面解析其婉约词中不同的“愁情”。
(一)独处闺中的孀居之愁
南渡后,尤其丈夫病逝后,李清照一直过着漂泊流离生活,孤独幽寂的孀居之愁在其诸多作品中亦有所流露。且看《武林春》[2]931: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篇词创作于李清照南渡后的一个暮春时节,开头先从双溪暮春三月美景着手,写出了风止花落的场景。这让我们联想到清晨词人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风吹雨打,香花飘落,内心暗自感伤叹息。当然这不仅仅是一般的伤春之情,同时寄托着词人辗转漂泊、红颜迟暮的身世之苦。词人面对花尽春去之景,顿感伤悲,虽日上三竿,却无心梳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一句委婉含蓄,情切动人,把南渡后的全部心酸生动细腻地诉说出来。“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没有再诉愁苦,反而由悲转喜。词人此时想象自己泛舟江上的美好情景,一扫脸上之愁苦。然而,忽然笔锋一转,词人担心连双溪的小舟也承载不了内心的愁绪,那只有闭门独自忧愁了。
(二)思亲念人的痛苦之愁
李清照的一些词往往表现出“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情感,当然除了对丈夫的思念外,还对北方的其他亲属及处在金人统治之下的中原百姓产生无限的挂念之情。比如《菩萨蛮》[2]927: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 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这篇词写于南渡后李清照度过的一个节日。词的上阕描写室外之景,归鸿指由北而来的大雁。李清照南渡后一直远离故土家园,由于中原沦丧,加上亲人亡故,不由感慨身世之悲。那声声雁鸣自然唤起了她的思亲怀乡之情。看着窗外下着大雪,室内炉烟升起,词人头戴金钗,在荧荧的烛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光彩夺目。虽说身处他乡,但也要着装打扮过节,就像旧日在中原故乡一样。
词的下阕写了第二天室外的晨景,一个“催”字唤醒了睡梦中的闺妇。远处的号角吹响了崭新一天的到来。最后一句写出了晨光之下,词人倚楼远眺,吹拂西风的透露阵阵寒冷。这里看似写天寒,实则写词人心寒。新的一天到来,词人又要重新沉浸在思亲怀人的痛苦之中。本来漫漫长夜或许能减轻她的愁苦,但夜去昼来的天理循环任何人无法改变。词人借景抒情,把心境传达得更加透彻,联想到国家前途、远方亲人及自身的悲苦遭遇,词人的心情格外沉重。
(三)咏物应景的伤怀之愁
咏物寄怀最早源于《诗经》,魏晋以降咏物诗日益增多,至唐时,咏物诗臻于极盛。到了宋代,用于寄情抒怀的咏物应景之词自然也流传起来。李清照后期词作中也有颇多咏物词,以此抒发愁思,且看《玉楼春》[2]926: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这首词首先从红梅之态着笔,“红酥”、“琼苞”二词写出初开的花朵柔嫩、晶莹之美,接著写南枝上开遍花朵,花团锦簇。词人在描写红梅的形态美之后,便深入发掘梅花的内在美。红梅的花瓣与初绽的琼苞的优美形态与它内在的“香”、包藏的“意”和谐统一,更加惹人喜爱。
词的下片主要写赏梅人的心情和应景感触,“憔悴”体现其心神疲惫。红梅内在的“香”和“意”引发赏梅人的怜爱及感慨如此美景转而即逝的愁思。最后两句,词人的意图是要趁着梅花盛开的季节好好观赏它的“香”和“美”。但是她又担忧,明晨的风刮起会使红梅香消玉殒,内心顿时从爱梅转向忧梅。
从这首词,我们可以看出易安词中的花朵是那样娇美,又往往处于风雨侵袭、落红飘零之中。作者把所咏之物与内心情感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用意。表面上写梅花香消零落的无奈命运,实则借景抒情,感叹自身的身世之悲。正所谓“物引起人之情思,人怜惜物之命运”,易安词表达的内容就是这样的含义,融情于景才能把内心所思所想发挥得淋漓尽致。
(四)国破家亡的忧国之愁
与早期抒发个人闺中生活和思念丈夫的词有所不同的是,在李清照的晚年,她的婉约词中透着浓烈的家国之悲。比如她晚年的名篇《永遇乐》,其语气深沉悲婉,发人深省。南宋刘辰翁说在其《须溪词》云:“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可见其有多么深的动人之处。《永遇乐》[2]931如下:
落日镕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合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想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这首词描写了词人渡江后一次元宵佳节的生活感受,通过良辰佳节的欢乐和国破家亡的忧愁,强烈地对比惜盛今衰的社会大变异,深刻地批判了南宋小朝廷不思进取、苟且偷安、不想光复中原的享乐之风,同时抒发了词人深深的爱国之情。由此可见,李清照是一位具有忧患意识的爱国词人。
处在南渡后国破家亡的悲痛中,李清照的一些作品,其意义本身超越了个人身世之感,同时倾吐出动乱之际南渡人民渴望返回故土的共同心声。在词人眼里,自己远离北方多时,甚是怀念故土家园。她想到了故都汴京繁华的景象,然而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异族蹂躏下的汴京城的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不由使她产生悲伤。反而观之,南宋小朝廷统治下的临安城,处处洋溢着一片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统治阶层沉溺在酒池肉林之中,苟且享乐,安于现状,忘记国家耻辱,不想重振雄风,举兵收复中原,反而打击压制抗金派。想到这,词人不由得暗自感伤。
三、李清照与其他词人的“愁情”比较
李清照以女性独有的视角抒发自我愁情,李煜、陆游的诗词中同样也蕴含着各自的愁情,下面以李煜、陆游这两位典型人物与李清照进行比较。
(一)与李煜的比较
李煜和李清照的婉约词中最大的特点是“愁”,但两人的“愁”有着相似点,二李的作品中都抒发了强烈的愁情。李煜前期过着养尊处优的帝王生活,但经历着幼子早夭、周后香消玉殒后,他的内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常常以歌舞靡乐麻痹自己,沉湎于吟词作文的浮华生活中,全没把心思放在治国上,前期所作之词多以抒发悼亡周后之感为主。李清照前期因丈夫暂别,过着独守清闺的少妇生活。她的作品也诉说着沉重的相思之情。南渡后,她与丈夫一起聚离了两三年,孤独生活引发她陷入忧愁之中。
同为婉约词派,李煜和李清照这两位词人作品中的“愁情”又有明显的区别。在两人的作品中,我们能清楚地体会出其中蕴含的情感。李煜身为南唐国主,宋军攻破江南后,他被押往宋都汴京。历史上亡国之君都没有好下场,虽说他保住了性命,但过着幽禁生活。他的后期作品中往往流露着自我之悲、亡国之恨。“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3]12。(《子夜歌》)遥望曾经的故国,这浓浓的愁绪又有谁能懂呢?囚禁这深宫之中,李煜发出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3]3的感慨。李煜婉约词中的愁情也就是对他昏庸误国、痛失江山和身为阶下囚的懊悔痛苦之情。
李清照的愁情不仅表现在思念丈夫、过着孤独寂寞的孀居生活上,还表现在南渡后思乡忧国的深愁上。金人入主中原后,李清照南下江南,本想与丈夫继续过着情意绵绵的夫妻生活,但没过几年,丈夫却染病而亡。南渡之前,由于丈夫经常在外,她的作品充满一些愁绪绵绵的闺怨之情。然而丈夫的亡故深深地打击了她,她独自过着孀居生活,她的愁情进一步加深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2]932。(《声声慢》)残秋的黄花,已经“憔悴损”了,不会有人去采,面对凄凉萧瑟的落花之夜,她内心的万千愁绪自然流露。“守”字点出了她独自苦倚窗口时的心态,在这万般煎熬的长夜中,她感到度日如年,发出道不尽的哀愁。当然,国土的沦陷、朝廷的南迁、中原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也勾起了她无限的浓愁。“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2]927抒发了她对北方故乡的思念、对亡国的深思。
总而言之,李煜主要表现在幽禁之愁、亡国之愁,李清照则主要表现为闺怨之愁、思乡爱国之愁。
(二)与陆游的比较
如果说李清照的“愁情”是独守闺阁的思夫之愁、思乡怀国之愁的话,那么陆游的愁情同样蕴含着浓烈的思妻念人之愁及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深切担忧之愁。在陆游的一些婉约词作品中,充满着无限相思的绵绵情意之情,如“鳞鸿不寄辽东信,又是经年。弹泪花前,愁入春风十四弦”[4]1586。(《采桑子》)作者借一位独处深闺的少妇的口吻诉说相思之苦,委婉含蓄地借此说明对前妻唐婉的思念之情。李清照的作品中同样有相思的题材,流露出浓浓的怀夫之愁。
然而,陆游的愁情主要表现在对国家民族的命运担忧上。他一生为国为民,参加抗金斗争,至死不忘收复中原,然而南宋小朝廷的妥协国策与他的赤忱报国之心相悖。在朝廷里,他看到了统治阶层内部的腐朽,奸相当道,只知投降讲和。但他仍然为救国救民而忙碌奔波,他对朝廷光复中原的夙愿至死不渝。关心人民、同情百姓也是他的愁情表现之一,他和底层人民有着深厚的感情。当他看到“富豪役千奴,贫老无寸帛”[5]833的社会惨象时,激发了对统治者鱼肉百姓的强烈控诉,反映了对底层百姓的同情与关切,流露出了浓厚的忧国忧民之愁。
从深层次来说,陆游的愁情价值高于李清照,他的愁情突破了单纯的个人之愁,而上升到国家民族的程度,愁“国家民族生存”之愁,而李清照主要表现在个人怨妇之愁上。
结语
纵观南渡后李清照的后半生,“愁情”贯穿于她大多数的婉约词中。孤独寂寞的孀居之愁、悲切凄婉的思夫之愁、睹物伤景的抒情之愁和国破家亡的忧国之愁等多重愁情交织在一起,家愁连同国愁最终构成了她发自肺腑的“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悲情感叹。她以女性细腻的感性、柔弱的性情、独到的眼观,写出了一篇篇婉约明丽的“愁情”之作,可以说她的婉约词是女性视角的全面展现。总而言之,李清照开宋代婉約词之新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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