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霞
摘 要: 新世纪韩国小说中的中国形象中既有待人友善的小市民,又有充满自信和正义感的大学生;既有在物质追求中迷失人生方向的父母和商界斗士,又有与南京大屠杀悲剧相关的高级知识分子。人的行为背后均蕴含着一定的文化意义,中国形象背后隐藏着韩国对自身民族怎样的目的或意图、对中国怎样的关注或期待,是本研究的重心。
关键词: 新世纪 韩国小说 中国形象 文化心理
进入21世纪不到20年的时间里,以中国为情节展开地点、以中国人为主要登场人物的韩国小说并不多。本研究将金仁淑的中篇小说《大海和蝴蝶》、郑灿的中篇小说《蝴蝶的梦》、尹厚明的长篇小说《独角兽》和赵廷来的长篇小说《丛林万里》作为研究对象,主要基于以下几点考虑:首先,人物和事件的指向性。《大海和蝴蝶》和《独角兽》主要刻画中国朝鲜族的小市民形象,《蝴蝶的梦》呈现了南京大屠杀和北京奥运会大背景下的人物,《丛林万里》则以多重视角深度剖析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自然环境、民族性等诸多问题。其次,作家多次往返中国,对中国社会和中国人均具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和个人见解。最重要的是,作为研究对象的作家、作品在韩国均具有相当的社会影响力,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韩国对当今中国的认知。
《大海和蝴蝶》和《独角兽》主要刻画中国朝鲜族群体,鉴于中国朝鲜族的双重文化身份,韩国作者看待朝鲜族与汉族等其他中国人相比,是否具有特殊性?将这些作品中的朝鲜族形象归为中国人形象的一部分是否妥当?从两部作品的主旨和创作意图来看,作者认为可以作为中国形象的一部分。《大海和蝴蝶》的主人公采金,虽然是朝鲜族身份,住在朝鲜族村落,但跟韩国人之间存在语言障碍,即将赴韩之前才开始接触韩国语。从家中的装饰(东北的火炕、中国结、倒挂的福字等)可看出,采金一家的生活方式完全是中式的,思维方式和人物个性也透露出典型的中国小市民特性。《独角兽》中虽然也出现朝鲜族,但并不存在文化身份的困惑或矛盾。总之,两部作品展现的是中国人的国民性格,是共性的东西,并不具有特殊性。
一、小说中的中国人形象
一个民族的他民族形象中,既有基于历史传承的再加工,又有顺应社会发展的新面貌。与20世纪相比,新世纪韩国小说中的中国形象呈现更加丰富的面貌。同时,人物形象逐渐摆脱“被观看”、“被呈现”的局限,逐渐成为情节发展的主导,并拥有个体思想和饱满的人物性格。
(一)友善与自信的年轻一代
金仁淑的《大海和蝴蝶》以“我”的叙述展开故事情节,“我”跟丈夫离异后,带着孩子来到中国,期间认识了朝鲜族姑娘采金,由此开始了解中国朝鲜族的日常生活和价值观。
采金在“我”的眼中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她不懂人情世故。另一方面,她是一个待人友善、至纯至真的人。初次与采金相遇之后,“我”给采金贴上了“物质主义”的标签,韩国商店的再次相遇,“我”又發现了采金纯真的一面。
挑选商品时,采金一直默默地站在身旁,友善地提醒哪里可以买到更加物美价廉的商品。为了方便“我”挑选商品,采金会主动接过购物篮。购物结束,“我”建议一起吃点东西,采金坚持回家吃晚饭,但还是先陪“我”去了麦当劳,并邀请“我”去她家里。由于语言的障碍,两人的交流并不多,采金却认真地请教了“我”一个问题,使“我”彻底改变了对她的第一印象。未婚夫(韩国跛脚男人)曾经来中国见过她一次,临走时留了一些钱,以便采金为韩国行做准备。但如果自己远嫁韩国,父亲将孤苦无依,所以她决定把这笔钱留给父亲。或许是觉得“我”作为韩国人,可以从未婚夫的角度分析问题,所以采金很认真地询问“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跟采金几次接触之后,“我”完全打破了对她“人情淡薄”、“只认钱”的第一印象。在得知采金即将离开中国时,莫名的担忧和惊恐驱使“我”不顾一切地跑到采金家里,要见最后一面。“好像没有理由再去找她了,告别电话里该说的都说了,让她去韩国好好生活……”[1]42作为一个婚姻失败者,“我”几乎预见了采金国际婚姻的悲剧。出于对这个至纯至善的女孩的惋惜,“我”试着做了最后的努力,但已经无能为力。
《丛林万里》中的北大学生是充满活力、自信又富有正义感的一代人。他们在美国记者邀请采访中,可以用流利的英语从容应对演讲者的挑衅,既表现出对演讲者的尊重,又坚定自己维护祖国的立场。
面对美国记者的咄咄逼人,中国学生从容不迫、旁征博引,将问题一一击破,令美国记者折服。
从记者采访会场出来,宋宰炯(韩国留学生)向女朋友李艳玲(中国学生)感慨,“我首先惊讶于中国学生的大胆发言,那些学生中有的英语水平一般,却能从容地应对美国记者的逼问,令人叹服”[2]322。“中国学生的知识面非常广,将各类知识在短时间内组织、表达的能力也很强”[2]324。并且,宋宰炯感叹于中国大学生对祖国的热爱和拥护。并指出,面对相同的逼问,韩国大学生绝对不会做出同样的反击,表达了对韩国未来的担忧。
上述感叹虽出自宋宰炯之口,但其实代表了作者赵廷来的观点。在赵廷来看来,中国的崛起不只在于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飞速发展的经济和先进的科学技术,更体现在年轻一代的自信自强、坚韧不拔和强烈的民族认同感上。
(二)物质主义下的悲剧人物
《大海和蝴蝶》中出现了一些物质至上主义者形象。采金妈妈(韩国餐厅打工)是韩国人口中“只认钱”、“人情淡薄”的中国女性,这一形象后来从采金爸爸那里得到了印证。在与采金爸爸的交谈中得知,采金和哥哥很小的时候,采金妈妈以筹措儿子的大学学费为由,前往韩国打工。然而六年时间里,采金妈妈基本上没有联系家人,对家里也没有提供任何物质上的帮助,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甚至连采金哥哥遭遇事故离开人世也没有回来。可见采金妈妈的行为对这个家庭造成了大的伤害。
来中国之前,“我”受采金妈妈之托,将现金带给采金。刚进入酒店房间,便有电话打进来,电话中,采金用蹩脚的韩国语向“我”讨钱。挂断电话不到十分钟,采金已经在外面敲门,可见早就在酒店候着了。进入客房的采金,没有任何寒暄或感谢的言语,直奔主题,拿到钱之后立刻离开。顺理成章的,初次见面之后,采金也被贴上了“物质主义”的标签。
同样的婚姻悲剧即将发生在采金身上。采金妈妈为其在韩国订了一门婚事,对方是为饭店送菜、跛脚的中年男人。同为不幸婚姻受害者的采金爸爸,却默认了妻子对孩子的婚姻安排。对此,采金理所当然地接受,并“坚定”地对父亲说:“我会好好地、幸福地生活下去!”[1]30可见,采金默默憧憬着“幸福”的婚姻生活和身份的转变,而“我”却预见了采金的悲剧人生。
朝鲜族家庭教师的言行更露骨地表达了偏执的物质观。在听说采金即将赴韩结婚的消息后,家庭教师变得异常激动,言辞中尽是对采金的嫉妒之意。
郑灿笔下的“魏克兴”经营着另一种悲剧人生。他是学术会议上侃侃而谈的专家,却长期隐藏于黑暗之中。以魏克兴为代表的这一些人证明南京大屠杀的阴影仍然存在,其母亲在南京大屠杀中被日本人蹂躏后生育了他们,这些母亲有的选择将婴儿杀死在襁褓中,有的选择自杀,而有的默默抚育幼小的生命。魏克兴母亲在其具备了一定自理能力时,从村里最高的楼上一跃而下。魏克兴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戛然而止,还未从丧母之痛中反应过来,接下来便经历了更残酷的事情。他从街坊的谈论中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自此背负了对母亲的罪恶感。纵使远离家乡,颠沛流离大半生,痛苦未减反增。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自己是牺牲者。可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这场灾难的加害方。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母亲所不能承受的痛苦,这个痛苦的巅峰就是母亲的自杀。我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3]135-136。魏克兴终于鼓足勇气吐露心声,言语中尽显绝望。最终,他做出了跟母亲同样的选择。魏克兴之死,不仅是一种解脱,还是对日本帝国主义反人道主义行径的最强硬的抗议。魏克兴代表了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承受着与生俱来的“罪恶”,而自身所受的伤害却无处寄托。魏克兴的葬礼上,没有出现一个家人或亲戚,显得格外得凄凉,也许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丛林万里》中的李万兴也是一个在物质追求中逐渐丧失本真的悲剧人物。他精明、有头脑、懂得迎合消费者,并因此创造了大量的物质财富。但李万兴变得越来越贪婪,玩弄外国合作商,剥削手工艺人,恶意驱逐工伤工人等。李万兴对财富的贪婪甚至蔓延到李艳玲的婚姻上,他要求对方必须是对其生意有所助益的人。
二、中国形象背后的文化心理
希尔德认为,人的行为背后均蕴含着一定的文化意义,有时这种文化意义决定或支配着人的言论、行为[4]126。坎特认为,不同的种族,赋予对象的意义各不相同。即同一事物不同的宗族展现出不同的文化心理和行为反应[4]122。就此而言,明确中国形象背后隐藏着韩国对自身民族怎样的目的或意图、对中国怎样的期待或关注,具有重要意义。
(一)对中国发展所存的心理
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并不是某一个特定时期或某一时间催生下的产物,而是对历史的承袭和积淀。在民族的发展进程中,文化心理会发生顺应历史的调整,但这只是对先前产物的再生产,并不会发生根本的转变[4]137。历史上,朝鲜半岛长期保持着单一民族,可以說,朝鲜半岛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几乎一致。这也造成其民族认同感更加强烈,民族主义表现得尤其明显。
《独角兽2》中,靠种植业养家糊口的农村人的抱怨,不仅是农产品,连狗肉都从中国进口,以此为生的农民连人工费也不出来。农村一片萧条的景象,养殖业和种植业均受到中国市场的冲击。
从北京申奥成功到奥运会的成功举办,这段时间一些负面言论被周边国家利用,或为缓解国内危机,或为宣扬政治立场。
(二)对合作发展的期待
《蝴蝶的梦》中,“我”与魏克兴相识于“南京和平论坛”专题研讨会上。参会的中韩学者超越国家、民族的界限,为南京大屠杀的灭绝人寰表示悲痛,对日本否认历史、以“受害者”姿态扭曲历史的行为表示抗议,对日本天皇偷换概念的“战败宣言”表示愤慨。作品中用较多的篇幅介绍南京专题研讨会上中外学者交流的内容,重温那段悲痛的历史,强调在对日问题上中韩两国的共同立场。
“我们国家花费了30年—40年的时间完成了西方200年的发展历程,那么中国呢?他们仅仅用了20年—30年而已。这样的过渡期每个国家都有过,而且这些过渡期出现的问题也会很快得到解决。西方人……对中国的每次预测都出现失误”[6]。这是《丛林万里》中全大光在中国问题上的观点和立场。同时,全大光对发达国家的自大行为提出批评,并建议生活在中国的外国人抛弃偏见,努力适应现在的中国。可以说,全大光代言了赵廷来在中国问题上的观点。
《丛林万里》中的登场人物大都是久经沙场的生意人,李燕玲和宋宰炯作为北大学生,是即将踏上社会的年轻一代,两人经常一起探讨中韩两国关系的话题。李燕玲批评道:“这就是我们中国人心里不舒服的地方,挣钱到中国来,……‘在陶器店里打拳。在陶器店里打拳的后果是什么?陶器会被打翻的。”[2]301-302。面对女朋友的咄咄逼人,宋宰炯只能不断强调韩国艰难的外交局面。小说将这一话题通过一对年轻恋人的对话呈现,一方面减轻了问题本身的沉重感,另一方面借此表达了韩国在这一问题上的两难处境。
“(在历史上)我们中国自称大国,一直将韩国称为属国”[5]347。作者赵廷来希望假借李艳玲之口,纠正偏颇认识,并借此表达一种美好的愿望,希望两国年轻人对中韩关系持有积极观点,推动两国关系健康发展。
一国文学中的他民族形象并非一成不变,它会发生顺应时代发展的转变,而其转变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本民族的欲求和文化心理。现有研究多集中于韩国古典文学或抗战时期韩国文学中的中国形象研究,对中韩建交之后的韩国文学涉猎极少。希望本研究抛砖引玉,吸引更多研究者探讨新世纪以来韩国文学中的中国形象及韩国对中国的文化心理。
参考文献:
[1]金仁淑.大海和蝴蝶.李箱文学奖获奖作品集27[M].首尔:文学思想社,2003.
[2]赵廷来.丛林万里1[M].首尔:Hainaim出版社,2013.
[3]郑灿.蝴蝶的梦.文学思想[M].首尔:文学思想社,2008.
[4]李炳全.文化心理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5]赵廷来.丛林万里(3)[M].首尔:Hainaim出版社,2013.
[6]赵廷来.丛林万里2[M].首尔:Hainaim出版社,2013.
基金项目:2015年青岛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青年项目“韩国的青岛形象研究”(QDSKL150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