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话本小说中的“六礼”叙写

2018-08-13 01:54李术文
关键词:话本媒人男方

李术文

(齐鲁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3)

婚姻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中国古代对婚姻礼仪极为重视,尤其儒家将其视为礼之本。两宋时期,婚礼主要沿袭古代传统婚姻“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礼记正义》)的礼仪习俗,采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聘娶方式,还须经过一整套约定俗成的仪式和程序,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个阶段之后,才能正式结为夫妻。这六个阶段被称之为“六礼”。作为婚姻共同遵守的六项礼仪,是婚礼必经的六个程序,只有依六礼程序进行的婚礼才是合法的婚礼。六礼在周代就已确立,《礼记·昏义》载,“是以昏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入,揖让而升,听命于庙,所以敬慎、重正昏礼也”[1]1680。这种婚嫁的礼仪经过后世不断完善,绵延千载。宋元话本小说是以描写世俗生活为主的民间文学,大多作品都涉及婚恋题材,其中自然少不了对民间婚姻嫁娶习俗的描写,这些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大多以下层市民为主,如《碾玉观音》中的崔宁是郡王府的碾玉工匠,璩秀秀则是裱褙匠的女儿;《乐小舍拚生觅偶》中的乐小舍家是开杂货铺子的;《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的范二郎家则是开酒店的;《志诚张主管》中的张主管是绒线铺的营运主管,小夫人是铺主等等。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男女青年,在演绎一幕幕精彩剧情的同时,也为我们展现了一卷卷丰富多彩的宋代婚俗图画,具有较高的民俗研究价值。下面,我们就按照“六礼”的程序对这些习俗加以梳理。

一、婚姻仪式的开始阶段:纳采、问名

纳采是婚姻程序的开始。所谓纳采,就是选择此女为婚姻的意思。男方家首先要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之后,男方家再备彩礼去女方家求婚。纳采的见面礼最早为雁,《仪礼·士昏礼》云:“昏礼。下达。纳采用雁”。大雁作为一种候鸟,从不单独活动,一生只有一个配偶,一只死去,另一只也会郁郁而亡。古人纳雁为礼,可能取其忠贞不渝之意。《白虎通义·嫁娶》就将其解释为“用雁者,取其随时南北,不失其节,明不夺女子之时也,又取飞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礼,长幼有序,不相逾越也”[2]457。可见,用雁为礼,一是象征男女双方的婚姻像大雁一样秋去春返,来去定时,始终如一;二是以雁行之成行成列,比喻双方嫁娶长幼有序,合乎礼法规范。此外,用雁来聘定还有一个目的在于先付“定金”,使对方不能反悔。如话本《志诚张主管》中就有用雁之礼:

“话休絮烦,当下两边俱说允了。少不得行财纳礼,奠雁已毕,花烛成亲,次早参拜家堂。”[3]172

在纳采的过程中,媒人的作用至关重要。《礼记·曲礼》云:“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盖因宗法制度下的婚姻传统均由父母主持,期间需有撮合人,媒妁之约应运而生,成为男女婚姻中的关键。如果不经媒人这一环节,反而会被视为不合礼法,由此也巩固了媒人在婚姻过程中的地位。没有媒人,再好的姻缘也只能枉自嗟叹。“周之俗,不自为娶妻。且夫处女无媒,老而不嫁,舍媒而自衒,弊而不售”(《战国策·燕策》),意思是说,按照周代的礼俗,男子不通过媒人是不能自作主张娶妻的;女子不通过媒人而自找丈夫,也是会被困在家里嫁不出去的。《诗经·氓》中也有“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的诗句。因此,“说媒”逐渐成为一种职业,而说媒之人也成为古代婚姻习俗中的一道靓丽风景。正如话本《陶家翁大雨留宾,蒋震卿片言得妇》所云:

“从来仕宦官员、王孙公子要讨美妾的,都到广陵郡来拣择聘娶,所以填街塞巷,都是些媒婆撞来撞去。”[4]151

话本中的媒人,多以张婆、王婆、李婆为名号,而且其往往身兼数职。比如《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的媒人王婆被唤作“王百会,与人收生,作针线,作媒人,又会与人看脉,知人病轻重”。“百会”的绰号,也充分说明了这些角色所具有的共通性,而《陆五汉硬留合色鞋》中的陆婆,原来是个卖花粉的牙婆。可见,这些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混迹在市井之中靠说媒为生的媒婆,大多都是身兼数职的多面手。话本《张古老种瓜娶媳文女》中对此就有一段精彩的描写:

“这两个媒人:开言成匹配,举口合和谐。掌人间凤只莺孤,管宇宙孤眠独宿。折莫三重门户,选甚十二楼中?男儿下惠也生心,女子麻姑须动意。传言玉女,用机关把手拖来;侍香金童,下说辞拦腰抱住。引得巫山偷汉了,唆教织女害相思。”[3]587

这段描写将媒人牵线搭桥的本事描绘得淋漓尽致。总之,媒人是市井阶层中特别活跃的人物,说话艺人对她们也非常熟悉,因此,话本中对她们的描绘相当精准,可谓声情毕肖。

问名与纳采是在同一天进行,紧接纳采之后,要向女方家询问女子之名以便回去进行占卜。问名的目的,不仅仅是获知双方的姓名,同时还可了解男女双方的年龄、属相及生辰八字,更为重要的是问名要求详述三代之内的名讳、籍贯乃至职务官阶等,由此推知彼此家族的门第阀阅、社会地位,借以求得所谓的门当户对。如《太平广记》卷二百六十二“杨铮”条,讲述黔南节度使王茂权给蜀地秀才杨铮介绍婚配:“茂权一日忽屏从谓之曰:‘秀才客子,当州必欲咨留,相伴至罢镇同归,可乎?如何,则当奉为卜娶,所居奉留。’铮欣然从之,权令媒氏与问名某房之属”。“卜妻”即以占卜的方式择女娶妻;“问名某房之属”是指问清楚女方的姓名和宗室成员。这些有关男女双方及其家族的各种信息要一一书写在“草帖”上。据《梦梁录》卷二十“嫁娶”条载:“婚娶之礼,先凭媒氏,以草帖子通于男家。男家以草帖子问卜,或祷籖,得吉无尅,方回草帖。”[5]304话本《裴秀娘夜游西湖记》中对此习俗的各项程序都有较为详细的描绘:

“刘员外交备酒席相待二位婆婆已毕,员外取出一张销金鸳鸯签帖,写了二官人生庚年月时,封了付与媒婆。又取过白银二两:‘少酬贵步劳顿。’教多多拜上太尉夫人。……过了一夜,至次日,媒婆径到裴太尉府中,直入后堂见夫人并太尉,说了备细,呈上吉帖。太尉大喜,便取红罗鲛绡绫笺回个吉帖,送与刘员外去了。”[3]357

草帖的格式见图1、图2。

图1 男方家草帖

图2 女方家草帖

从双方的草帖上我们便可发现,除了女方的个人信息外,还包括其曾祖父、祖父、父亲三代的官职、随嫁田产等情况。在古代婚姻中讲究门第出身,问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媒人将女方草贴交付男方,男方家以此帖上的信息进行占卜,然后根据占卜的结果,再决定是否进行下一步程序。

二、婚姻仪式的确立阶段:纳吉、纳征

男方家将女子姓名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如果相冲相尅,则婚事结束;如不相冲,也不相尅,男方家就派媒人到女方家报告,这就是纳吉。紧接着男方要回草帖子,女方家接到草帖后也要占卜,若是吉卦,则由媒人通报男方家,表示初步同意婚事。由于社会发展之原因,唐宋时期,纳吉逐渐与封建迷信相结合,男方常常会请算命先生来分析双方的“八字”是否匹配,并由此来决定婚姻的成功与否。《韩秀才乘乱聘娇妻,吴太守怜才主姻簿》中的儒生韩子文收到金朝奉之女朝霞的八字之后,便找了一个算命先生进行“合婚”。这一习俗尽管荒诞无稽,但即使是现代社会,在一些偏远之地,此风仍有遗存,足见其根深蒂固,影响之久远。男女双方交换草帖,各自占卜之后,就要交换定帖。格式如图3、图4。

图3 男方家定帖

图4 女方家定帖

与草帖不同,定帖先由男方家出具,然后由媒人交于女方家,表示愿意与对方正式缔结婚约。宋时习俗,双方交换定帖之后,还有“相媳妇”之俗。《江邻几杂志》有载:“京师风俗,将为婚姻者,先相妇,相退者为女氏所告,依条决此妇女,物议云云,以为太甚。”[6]367可见相媳妇在当时非常兴盛。究其原因,定贴过后,尽管婚姻大致已成,但男女双方素昧平生,心中难免有所顾忌,相媳妇仪式势在必行。《梦梁录》卷二十“嫁娶”条载:“然后男家择日备酒礼诣女家,或借园圃,或湖坊内,两亲相见,谓之‘相亲’。”双方按照约定的时间相见,如果男方中意,“即以金钗插于冠髻中,名曰‘插钗’。若不如意,则送彩缎二匹,谓之‘压惊’,则姻事不谐矣”[5]304。我们来看话本《西山一窟鬼》中对相媳妇的精彩描述:

“王婆道:‘干娘,真人面前饶不得假话,旱地上打不得拍浮。你便约了一日,带了小娘了和从嫁锦儿来梅家桥下酒店里等。我便问教授来过眼则个。’干娘应允,……到那日,吴教授换了几件新衣裳,放了学生,一程走将来梅家桥下酒店里时,远远地王婆早就接见了。两人同入酒店里来,到得楼上,陈干娘接着教授便问道:‘小娘子在那里?’干娘道:‘孩儿和锦儿在东阁儿里坐地。’教授把三寸舌尖舔破窗眼儿张一张,喝声彩不知高低,……自从当日插了钗,离不得下财纳礼,奠雁传书,不则一日,吴教授娶过那妇女来。”[3]26

作者通过对王婆与干娘的对话及举止行为的描写,刻画出媒婆心思细密和泼辣干练的性格,更为人称道的是,由此展示出民间百姓相媳妇的精彩场景,让读者有历历在目之感。可以想到,当年京师繁华的瓦舍勾栏里,四围洋溢着满是笑容的市井百姓,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情节,在说书艺人连说带唱略带夸张模拟的表演下,必定是掌声雷动、喝彩不绝!

纳吉之后,如果吉利,男方家应遣派媒人向女方家赠送聘礼,称之为纳征。《仪礼·士昏礼》注云:“征,成也。使使者纳币,以成婚礼。”这也意味着两姓婚姻关系的正式确立,类似于现在的订婚。因此在婚姻程序中,纳征的意义最为重大。所以,定礼一般也较为贵重。如话本《张古老种瓜娶文女》中,八十岁的张古老为了娶到十八岁的文女,托张、李两位媒婆去韦谏议家说媒。韦谏议听后当下大怒,用指头指着媒婆道:

“做我传话那没见识的老子,要得成亲,来日办十万贯见钱为定礼,并要一色小钱,不要金钱准折。”[3]588

韦谏议讲的自然是气头上的话,不足为信。话本《冯玉梅团圆》中范希周为向冯玉梅表达诚意,所下聘礼则为传家之宝“鸳鸯宝镜”。随着剧情的发展,这块宝镜也成为推动故事情节的重要物件。而《史弘肇龙虎君臣会》中,柴夫人为了与郭大郎缔结婚姻,竟然用了二十五两的金带做定物,不出所料,爱财的郭大郎一见此物,一口便应允了。纳征的重要性还在于,一旦行聘,男女双方均不可悔约,否则另一方就可以持婚约吉帖到官府去申告。如《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的周胜仙与范二郎原本各自倾心,久难见面,彼此犯了相思,害了病痛。两人一听下了定,当下病痛全消,脱胎换骨一般。因为他们深知,一旦下定,婚事基本就成了十之八九:

“两下说成了,下了定礼,都无别事。范二郎闲时不着家,从下了定,便不出门,与哥哥照管店里。且说那女孩儿闲时不作针线,从下了定,也肯作活。两个心安意乐,只等周大郎归来作亲。”[3]310

这样的例子在《合同文字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杨思温燕山逢故人》等作品中均有出现。

三、婚姻仪式的完成阶段:请期、亲迎

纳征之后,男方家要通过占卜挑选一个好日子确定迎娶的具体日期,然后再派媒人到女方家去征求意见,请示婚期,所以把这一程式叫作请期。现存宋元话本小说中有多处关于择日请期的描写,有的一笔带过,如《乐小舍拚生觅偶》《合同文字记》《计押番金鳗产祸》《史弘肇龙虎君臣会》《张古老种瓜娶文女》《董永遇仙记》。有的简要叙述,如《张孝基陈留认舅》:

“半月之后,过善择了吉日,叫媒人往方家去说,要媳妇过门。方家也是大富之家,妆奁久已完备,一诺无辞。”[3]765

还有的小说中叙写较为详细,甚至具体到请期的日期,比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许宣择的日子是十一月十一日;《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中择的则是新冬十五日;而在《裴秀娘夜游西湖记》中,既确定了过门成亲的具体日期,还对下财聘礼的日期做了交代:

“即二人商议交人择日成亲。太尉交人选得十二月初一日甲子良辰,便使二官媒去与刘员外说知:十一月十五下财聘礼,十二月初一日过门成亲。两个媒婆大喜,来往两边说了。”[3]357

裴太尉因是官宦人家,自然按礼法办事,因此“请期”的程序与传统礼仪别无二致:先请人占卜,选了十二月初一过门,然后又托媒人说与刘员外。请期之后,便是婚姻礼仪中的最后一项亲迎了。

亲迎作为六礼的最后程序,是婚姻习俗中的重中之重,因此仪式也较为复杂。婚期既定,男方按照约定的时间,于黄昏时分亲自到女方家去迎亲,称之为亲迎。《仪礼·士昏礼》载“主人爵弁,纁裳缁袘,从者毕玄端,乘墨车,从车二乘,执烛前马”[1]963。亲迎被看作夫妻关系是否最终确立的依据,因此先秦时期,人们对此较为重视。譬如周文王通过占卜获得吉兆,纳征之后,亲自迎娶太姒于渭水之滨,场面非常隆重:“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1]507。话本小说中的亲迎场景详略不一,《裴秀娘夜游西湖记》中因为刘澄是入赘到裴太尉家,因此,男方不需要去女方家亲迎,而是直接去了新娘裴太尉家拜堂成亲。《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中则对亲迎仪式着墨颇多:

“到当日,李押录使人将轿子来,众相识把异样花朵,插得轿子满红。……当时轿子到门前,众人装里的锦上添花,请莲女上轿,抬到李宅门前歇了。司公茶酒传会,排列香案。时辰到了,司公念拦门诗赋,口中道:‘脚下慢行!脚下慢行!请新人下轿!’遂念诗曰……”[7]492

这段文字除了详细描写亲迎的场面之外,还涉及亲迎仪式中的拦门、念诗等习俗。娶亲车马一到,司公要念诗,并赏赐众人。而有的话本中还提及新娘上轿前的参拜家堂祖宗习俗,如《志诚张主管》中的小夫人。

新娘被迎接到新郎家时,还有一套相当复杂的仪式。宋代亲迎仪式大致由十四个步骤构成,依次为:起檐子,拦门,撒谷豆,新人下车檐,跨鞍,坐虚账,走送,高座,利市缴门,牵巾,新人入拜,撒账,合髻,交杯酒。这其中最具仪式性的是撒账。话本《快嘴李翠莲》对此习俗的描述十分详细:

“先生念诗赋,请新人入房,坐床撒账:

新人那步过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

花红利市多多赏,五方撒账盛阴阳。

张狼在前,翠莲在后,

先生捧着五谷,随进房中。

新人坐床,先生拿起五谷,念道:

撒账东,帘幕深围烛彩红。

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

撒账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3]730

在张宅先生抑扬顿挫反复吟咏的过程中,把婚礼欢乐祥和的氛围渲染到极致,而且这是目前所见最早的撒账词,具有极高的民俗研究价值,直至近代仍有一些地方采用,对研究婚姻习俗自然不可或缺,也都有重要意义。

四、婚姻题材与话本小说之间的内在联系及其文化意义

以上通过对话本小说中有关两宋时期婚俗“六礼”程序的梳理,让我们较为真实地感受到当时婚姻嫁娶的热闹场景,也让我们非常详尽地获知这些习俗的步骤、仪式,进而了解当时的婚姻民俗文化。我们以欧阳健、萧相恺编订的《宋元小说话本集》为蓝本,对其中涉及婚姻习俗的作品做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宋元小说话本集》涉及婚姻习俗作品一览表

欧阳健、萧相恺编订的《宋元小说话本集》共收录作品67篇,其中涉及婚姻习俗的有28篇,占总篇目的42%,这一比例足以说明婚姻在人生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当时说唱艺人对日常婚礼习俗的关注程度。而且这些作品中,对宋元婚姻习俗的描写并非简单的一笔带过,在有些作品中,甚至事无巨细地加以详述,如《快嘴李翠莲》用了整个篇幅的近三分之二来叙写婚礼之盛况及其仪式程序。

婚俗题材在话本小说中的大量出现及话本小说对婚姻“六礼”的反复叙写,有其内在原因。一方面与话本小说的教化功能有关。如前文所提及的诸多有关婚姻题材作品,都隐含着儒家婚俗的道德规范和婚姻法则。因为除了娱乐大众,给市井百姓以精神享受之外,话本小说还有另一项极为重要的功能,即教化性。而婚姻礼俗一直是儒家等级伦理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教化意义不言而喻,正所谓“男女之礼,人伦之本也,风教始也”[8]184。此外,说书艺人作为一个群体,其精神风貌往往通过话本小说,集中地体现着时代文化精神的内核,而这种文化精神的内涵,又起到了宣扬婚恋道德观念,教化伦理行为的重要作用。这样,就由说唱艺人、瓦舍勾栏和市井百姓构建起一个生活世界的教化布局,世代延续。

纵观现存宋元话本小说,我们不难发现,那些遵循封建等级伦理与等级礼仪习俗的行为,在作品中无一例外地被大肆宣扬,如《冯玉梅团圆》《乐小舍拚生觅偶》《张孝基陈留认舅》等作品中有关传统礼教和婚恋习俗的描写。那些贪恋美色淫欲不顾伦理道德,或者不遵循伦理规则的人物,则是话本小说中重点抨击的对象,如《刎颈鸳鸯会》中与人私通的蒋淑珍,《计押金鳗产祸》中一嫁再嫁的庆奴等人。而那些诚实正直,不贪财色,遵从婚恋等级和礼俗的人物,则是话本小说中极力赞扬的形象。如《志诚张主管》中胭脂绒线铺的张主管,正是由于其立心至诚,保持了自我操守,克制了内心的淫欲,才得以免祸上身,全身而退。故事结尾处总结道:

“只因小夫人生前甚有张胜的心,死后犹然想从。亏杀张胜立心至诚,到底不曾有染,所以不受其祸,超然无累。如今财色迷人者纷纷皆是,如张胜者,万中无一。有诗赞云:谁不贪财不爱淫,始终难染正心人。少年得似张主管,鬼祸人非两不侵。”[3]179

这种高尚的品德所具有的教化意义不言而喻,普通民众听罢这样的故事自然会谨记于心,并在日常生活中加以注意。

另外,话本小说对婚姻“六礼”的反复叙写,也和其文体特点相互契合。民间说书艺人为了更为广泛长久地吸引听众,必然会对话本中的精彩内容加以渲染,而婚姻“六礼”中的各种仪式,既与市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又极具敷衍性。 如前文所述,古代婚姻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仪式规范,媒人在婚姻程序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由此导致一种以“说媒”为业的特色景观。时至宋代,说媒职业极为兴盛,甚至出现了官媒。因此,以市民生活为描写对象的话本小说中媒人形象之所以频繁出现,也就不难理解了。此外,整个婚俗过程气氛热烈,富有趣味,其中的说媒、拦门、闹洞房等仪式本身极具戏剧性,与话本小说讲求情节化、故事性的特点非常契合。更为重要的是,为了获得微薄的利益赚取养家糊口的赏钱,说书艺人必须尽量满足市民阶层的情感述求和审美取向,以最贴近市民生活的故事和最为精湛的唱腔来赢得观众的欢迎和赞赏。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作为人生礼俗中最为重要的婚姻礼俗,必然会成为说书艺人关注的对象,自然也会成为话本小说的重要题材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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