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君涛
(湖北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 430000)
唐五代马匹贸易特别是唐与回鹘绢马贸易,学界研究较多,但唐五代马匹价格研究成果较少。李德龙《敦煌遗书S.8444号研究——兼论唐末回鹘与唐的朝贡贸易》一文从出土敦煌遗书分析马匹价格,认为就文书而言,一匹马可易绢约23.75匹[1]。以往每马40绢是朝庭为报回鹘助战之功特许的“赠予”性价格,此定价给回鹘带来巨大经济利益,也给朝庭造成沉重财政负担。刘正江《回鹘与唐的马绢贸易及其实质》认为,唐与回鹘间贸易规模不断扩大,回鹘成为主要马匹供应方,但马匹价格明显高于市场价,严重背离商品价值规律,唐王朝与回鹘马匹贸易主要出于政治考量[2]。马俊民《唐与回纥的绢马贸易——唐代马价绢新探》认为,唐与回鹘绢马贸易是带有政治色彩的公平贸易,就价格而言,一方面回鹘马匹价格相比突厥差别不大,并未特意提价;另一方面,回鹘远居乌特勤山北,因路途遥远,运输成本增加,马匹价格自然较高。此外,中唐前后,北方游牧民族马匹售价并无较大起伏,回鹘亦未乘势抬价[3]。学者主要探讨唐与回鹘官方马匹贸易价格,但对民间市场马匹贸易研究有限。孟宪实所著《唐西州马价考》从出土文献入手,分析西州市场马匹价格情况,认为该地马匹价格在唐代多次上涨。
唐五代时,官方马匹贸易价格一般高于民间,民间贸易价格多由市场定价,官方贸易还受政治、军事、惯例等因素影响,民间马匹价格波动性远大于官方。不同地域、品种的马匹,价格差距明显,西北地区马匹价格远低于内地。因此,唐出使回鹘使臣常利用其特殊身份私下贩马。“贞元中,诏以咸安公主降回鹘,憬以本官兼御史中丞为副。前后使回纥者,多私赉缯絮,蕃中市马回以规利,独憬一无所市,人叹美。”可见,即便政府未曾特意提高马匹价格,西北马匹的低廉价格也足以吸引使臣参与贩卖。至少在贞元年间,中原地区马匹价格远高于西北养马之地,西北地区大量贩马活动可以为证。
唐代贞观年间,监牧拥有大量马匹,马匹价格为“一马一绢”,是秦汉以来少见的低价。当官府拥有大量马匹,且限制百姓用马时,民间需求减少,直接拉低马匹市场价格,同期西北地区马匹价格亦属低廉,据唐贞观年间马匹买卖契约显示,马价不过5匹练。此后随着唐代监牧不断衰弱,丝织品大量输出,马匹价格有所上涨。
从出土文献可见,6~8世纪初的一百多年中,吐鲁番地区马匹价格波动不大,普通马匹一般每匹价值银钱32~37文,优良驮马约每匹50文银钱。随着中原与西北地区商贸往来日渐密切,马匹价格逐渐上涨。神龙二年,《唐译语人何德力代书突骑施首领多亥达干收领马价抄》中记载马匹价为“钱贰拾贯肆伯文”,到神龙三年时,“马一疋骝敦七岁,大练壹拾叁。”[4]即一匹七岁骝敦马价值十三匹大练[4]。开元二十一年,同样的骝敦,马六岁,则值18匹大练,“马壹疋骝敦六岁,开元二十一年正月五日,西州百姓石染典,交用大练拾捌疋。”[5]《唐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案》记载天宝二年马匹价格则与开元二十一年间差距不大,其文录如下:
突厥敦(马壹匹)(次上直大练贰拾匹),次拾捌匹,下拾陆匹次
上直(小练贰拾贰匹),次贰拾匹,下拾捌匹
(草)马壹匹 次上直大练玖匹 次捌匹 下柒匹[6]
晚唐时期,吐蕃占领敦煌以后,马匹买卖曾以白银计价,P.T.1297(3)《购马契约》中记载马价为5两纯银,而BD16099《龙年购马契》中记载马价为8两纯银[7],此为西北出土文献所载市价。内地也常有马匹买卖,价格与西北地区关联密切。
唐代内地马匹价格从《唐律疏议》中可窥一斑。《唐律疏议》卷六《名例》载:“假将私马直绢五匹,博取官马直绢十匹。”《厩库》:“假有杀马,直十五疋绢。”[8]可见在《唐律疏议》编撰时期,即高宗永徽二年,马匹价格约在5到15疋绢之间。同时期西北地区马匹价格与此相近。可见因唐前期民间马匹等牲畜充足,对西北地区马匹需求并不强烈,中原地区与游牧地区马匹差价不大。唐后期马匹供应不足,内地马价远高于西北地区。
据《唐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案》载马价录文,不同种类、性别、年龄马匹价格有别[6]。评判马匹价格重要标准是质量,良马价格远高于驽马。
就资料分析,西北地区民间马匹价格在整个唐代呈上涨态势,从每马5匹练逐渐增至十余匹练,支付手段多以绢、练等丝织品为主。吐蕃族占领敦煌时期,曾以金银等贵金属支付,与该族较多使用金银有关。“吐蕃时期最主要的货币应是黄金,应属黄金货币区域,白银则是辅助性货币”[9]。也有学者认为白银作用更大,“吐蕃贸易交换中最为重要的媒介物是银子,银子行使货币的职能”[10]。因此,以白银买马在吐蕃占领敦煌期间属正常贸易行为。从贞观年间到晚唐时期马匹价格,出土文献均有一定记载。以吐蕃占领敦煌时期马匹交易价格为例,分别为5两纯银、8两纯银,平均约为6.5两,晚唐时期白银价格很难考证,若以一两白银一贯钱计,则过低,与晚唐时期马匹短缺状况不符。敦煌文书中略有记载,如P.2049号《后唐同光三年正月沙州净土寺直岁保护手下诸色入破历算会牒》载,“麦叁硕,张兵马使买银壹量,打碗用”“粟肆硕,张兵马使买银壹量,打碗用”[11],银1两约需麦3到4硕。
初定两税时,粟价较以往昂贵,每斗卖钱100文。《李文公集》卷三《进士策问》第一道言:初定两税时,钱直卑而粟帛贵。粟一斗价盈百①参见商兆奎《唐代农产品价格问题研究》,西北农林科技大学,2008(24)。。学者张超林估算贞元年间粟价为每斗200文②参见张超林.唐代粮价研究,西南师范大学(2003)。。推断德宗年间折算后粟价格约每斗150钱③学者全汉昇在《唐代的物价变动》中论证两税法实行之初,粟价每斗一百文,到贞元年间,粟价升至每斗二百文。结合德宗年间粮食价格发展趋势折算,此处选取中间值以便计数,不代表实际价格。。据此推算,6.5两白银可换粟约19.5到26硕,合钱29.3贯到39贯之间,可换绢十余匹。可见唐代民间马匹贸易价格逐渐上涨。随着民间马匹数量减少,加之与北方少数民族间贸易日益繁荣,马匹价格渐趋稳定:可易绢10~20匹。
五代时期,民间市场每匹马价格不过数匹绢。官方马匹贸易价格较高,但民间价格远低于唐代。此时以绢帛计价的马匹价格低于唐代,很大程度上是因商路受阻,内地绢帛难以运往西北边疆地区,导致绢帛价值高于以往。西北地区以绢帛为货币的情况也发生改变,“唐朝中期,多数地区仍是钱帛兼行,绢帛既是商品,也是货币。吐蕃占领敦煌后情况有所改变,在商品交换中,绢帛已不起一般等价物作用,而以粮食和布匹作为价值尺度。”[12]晚唐五代时,敦煌等地买卖马匹多以粮食计价,与当地农牧业不受商贸影响有关。吐蕃占领敦煌后,遵约不迁徙当地居民,又实行计口授田,故其农牧业可保持不衰[12]。“虽然现在尚难找到一种可以相信为等价物的商品,但这种等价物在当时当地可能为小麦。”[13]可见,以粮食计算晚唐五代时期敦煌区域马匹价格较为合适。
五代时期绢价和粮价对马匹价格有重要影响,不同等价物的对应价格有所不同。五代时期民间马匹贸易文书相对较少,从敦煌藏经洞文书可见,价格较唐代有所上涨。P.3257《后晋开运二年(945)十二月河西归义军左马步押衙王文通牒及有关文书》记索佛奴“其叔进君贼中偷马两匹,忽遇至府,官中纳马壹匹,当时恩赐马价,得麦粟壹拾硕,立机緤伍匹,官布伍匹。”[14]其中立机緤和官布统一折算成粮食,立机緤是晚唐五代敦煌普遍使用的一种棉布,每匹緤长度在24到25尺之间,敦煌文书中并无立机緤具体价格,只能以其他文书中价格换算。P.3051《丙辰年(956)僧法宝贷绢契》、P.3627《壬寅年(942)龙钵略贷绢契》、P.2453《辛丑年(941)十月二十五日贾彦昌贷生绢契》等记载借贷1匹生绢利息为1匹立机緤,P.2504《辛亥年(951)康幸全贷生绢契》载:“贷白丝生绢壹疋,长叁丈玖尺,幅宽壹尺玖寸。其绢利利头鎶鑑壹个”[14],至于鎶鑑价格,据S.2899号文书记载为“粟肆硕伍斗”,P.3501《戊午年(958)康员进贷生绢契》载“其绢断偿利头,见还麦肆硕”,即借贷生绢1匹利息是麦4硕[14]。因此若借贷周期一致,立机緤价值可能约麦4硕。至于官布价值则很难判断。据敦煌文书P.2912《丑年正月已后入破历稿》记载:“教授送路布十五匹,准麦六十七石五斗。都头分付慈灯布十匹,准麦四十五石。与宋国宁布两匹,[准]麦九石,都计一百廿一石五斗。□斋亻亲布一匹四石五斗,□□藏□斋亻亲布一匹四石二斗。□众亻亲布……石九斗。布一匹四石二斗。”[11]账中除两匹以4.2石出售外,其余皆以4.5石出售,可知官布价值在麦4.5石左右,因此后晋开运二年的马匹价格约为52.5石麦。P.2504《年代未详(十世纪)龙勒乡百姓曹富盈牒》所载马匹价格为2匹生绢,其文书中记载“内一疋断麦粟廿七石”,因此2匹生绢为54石,马匹价格为麦粟54石。
五代时期马匹价格在54石麦左右,唐代马匹价格若以绢计则高于五代时期,若以粮食计则低于五代时期。唐代粮食价格波动较大,天宝五载(746),“是时,海内富实,米斗之价钱十三,青齐间斗才十三钱,绢一匹钱二百。”[15]以此价格计算,一匹突厥马在24.6~30石米之间,而米价要高于麦价,据陆贽《请减京东水运收脚于缘边州镇储蓄军粮事宜状》记载:“其有纳米者,每米六升,折粟一斗。”[16]高启安《唐五代至宋敦煌的量器及量制》中,认为“一斗麦约等于1.44斗粟”[17]。因此,唐代马匹价格折合成麦约为28.4~34.7石,若以粮食计算,唐代马匹价格低于五代时期。
马匹价格昂贵或与五代时期军事形势有关,此时战争频繁,官府多次在民间征用马匹,直接妨害养马业发展。僖宗时期,因镇压农民起义,官吏积极补充马匹数量,增强军事力量,“监军词屈,趣亲吏入民舍夺马,凝乘门望见,麾左右捕取杀之,由是不敢留,然益储畜缮完以备贼,贼至不能加”[15]。晚唐时期,随意掠夺民间马匹现象时有发生。到五代时,北方战争频发,又多在适宜养马之地,官府饲养马匹数量不足,就经常下令掠夺民间马匹,本已衰落的养马业再受摧残。《五代会要》载:“梁开平四年(910)十月,颁夺马令,冒禁者罪之”“晋天福九年(944)正月,发使于诸道州府,括取公私之马。”[18]官方夺马括马行为直接伤害民间养马热情,导致民间市场马匹数量严重不足。同时西北作为重要马匹来源地,因军事冲突较频繁,畜牧业经济发展受到影响。此外,五代官府为增强军事力量,有意提高官方购买价格,以吸引少数民族贩马,同时直接推高马匹市场价格。同时期,丝绸商路受损,北方马匹更难输入,回鹘马匹价格远低于党项等地,但甘州回鹘等在运马途中常被其他少数民族劫掠,廉价马匹供应受阻,自然导致五代时期马匹价格上涨。
唐五代西北地区马匹价格经历较大起伏,与中原马政管理、游牧地区军事安全、商路通畅程度等有密切关系,前期马匹价格稳定且低廉,很大程度因内地马匹充足且商路畅通,西北地区马匹市场供应能够满足需求,此后价格则不断上涨,据孟宪实所著《唐西州马价考》,认为西州马价以铜钱计,从高宗至天宝时期初处于上涨阶段[20]。至晚唐五代时期,马匹需求量越来越大,而供应却越来越少,自然不断上涨。见表1。
表1 唐五代民间马匹价格
唐五代时期,官方和民间马匹价格存在一定差别,中原在与周边少数民族,特别是北方实力强大少数民族互市贸易时,马匹价格一般高于市场价格,但会有所变化。当回鹘渐趋衰弱,政治、军事影响力下降,且唐朝廷马匹紧缺程度有所缓解时,每匹马价格低于40绢。李德龙《敦煌遗书S8444号研究——兼论唐末回鹘与唐的朝贡贸易》一文通过出土文献中价格对比,认为回鹘在894年至904年间向唐朝进贡马匹,朝廷给予每匹马约23.75匹绢回赐,远低于40匹绢。894年至904年间,唐与回鹘均处衰弱时期,唐无力亦无心羁縻回鹘,回鹘对吐蕃牵制力大减,马匹贸易在唐与回鹘关系中作用下降,因此价格下浮。可见唐代官方贸易中,马匹价格并非一成不变,受马匹需求程度、少数民族政权对朝廷重要性、马匹质量等因素影响。同时边境地区军队、驿站在民间市场购马仍采用市场价,当与少数民族马匹互市价格远高于市场价时,朝廷会意识到其中问题(意识到问题后或调整价格,如未调整,即不受民间制约),因此受政治限定的官方马匹价格仍受民间马匹市场制约。
唐五代中原与回鹘、突厥等民族马匹贸易持续时间很长,朝廷以各种形式购买大量马匹。学界普遍认为,唐代官方互市马匹价格约为40绢,特别是与回鹘互市马匹价格较固定。实际马匹价格与贸易形式、时间、民族均有密切关系,不同情况下,马匹价格亦有调整。当中原马匹极紧缺时,价格自然上涨,面对实力弱小的少数民族,交易价格则有所下降。此外,出土文献记载西北军府、驿站等机构在当地所购马匹价格低于40绢,可见西北当地价格更接近市场价,少数民族从中获利不多。本文讨论官方马匹价格是指中央朝廷与少数民族大规模朝贡贸易、互市贸易时的价格。
隋朝与少数民族也有密切的马匹贸易,对少数民族给予贸易优待,造成财政压力。杨胜敏认为,“在隋代,公元610年,一匹马交换价值为十万币,这样算,一匹马等于一百匹绢。”[21]以此高价买马非常少见。当时河北地区适宜养马,“冀州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所以兵常当天下。”[22]李渊起事前,窦建德等“重赂突厥,市马而求援”,即以重金求取突厥马匹[23];远在洛阳的王世充为补充马匹,把宗女嫁给突厥可汗,与突厥互市沟通购马渠道[24]。李渊及谋士裴寂、刘文静等也知欲起事成功,须获足够马匹,“今士众已集,所乏者马,蕃人未是急需”[23],但当始毕可汗派康鞘利等“送马千匹来太原交市”时,李渊意识到高价向突厥购马会后患无穷,“虏饶马而贪利,其来将不已,恐不能市也。吾所以少取者,示贫,且不以为急故也,当为汝贳之,不足为汝费”[24],于是“择其善者,止市其半”。唐王朝与少数民族之间官方马匹贸易并不依赖市场,少数民族多利用交易机会,在中原急需马匹时抬高马价。
唐朝与强大少数民族的官方互市中,马匹价格变化并不明显。开元年间与突厥互市,曾涉及支付绢帛问题。开元二十三年,唐在与突厥互市时,发现突厥违背旧例,“一年再市”“纳马多倍”,总数达14 000匹,玄宗为维护与突厥关系,特意多留,“十退其二”,付物50万匹。十退其二,购马数量约为11 200匹,以50万匹总价计算,每匹马约为44.6匹。唐与突厥在西受降城互市时,每年支付绢数10万匹,“仍许于朔方军西受降城为互市之所,每年赍缣帛数十万匹就边以遗之。”开元二十三年两次互市,共购马11 200匹,可见互市马匹数量可达5 600匹左右,以每马44.6匹绢计算,为24万余匹绢,与“每年赍缣帛数十万匹就边以遗之”吻合。可见唐代与突厥互市贸易,每匹马价格约40余匹绢。
唐与回鹘绢马贸易交易量远超突厥。《旧唐书·回纥传》载:“自乾元之后,屡遣使以马和市缯帛,仍岁来市,以马一匹易绢40匹,动至数万马。”可知唐与回鹘绢马贸易,每马约40匹绢。《全唐文》中《与回鹘可汗书》明文记载唐与回鹘绢马贸易情况:
达览将军等至,省表,其马数共六千五百匹。据所到印纳马都二万匹,都计马价绢五十万匹。缘近岁以来,或有水旱,军国之用不免阙供,今数内且方园支二十五万匹,分付达览将军,便令归国,仍遣中使送至界首。虽都数未得尽足,然来使且免稽留,贵副所须,当悉此意。顷者所约马数,盖欲事可久长,何者?付绢少,则彼意不充;纳马多,则此力致歉,马数渐广,则欠价渐多,以斯商量,宜有定约,彼此为便,理甚昭然[25]。
唐在此次绢马贸易中计需支付50万匹绢,实际仅支付绢帛25万匹。至于此次买马数量,学界有不同看法,有人认为是6 500匹,也有认为2万匹,还有学者认为是1万匹。以50万匹绢总价计算,6 500匹马,则单价为76.9匹绢,2万匹马,则单价为25匹绢,与40绢官价差距过大,可信度不高。马俊民在《唐与回纥的绢马贸易——唐代马价绢新探》中认为,“二万匹”或为“一万匹”之讹,如为1万匹,则每马价格为50匹绢,与元和四年白居易所做《阴山道》一诗中所举实例“五十匹缣易一匹,缣去马来无了日”吻合[3]。元和三年绢马贸易原本约定买马数量为6 500匹,“顷者所约马数”可为印证,但回鹘并未遵守约定,后文才有“宜有定约,彼此为便,理甚昭然”,要求其信守约定。回鹘前往互市马匹数量远多于此,唐最终印纳1万匹。“印纳”即接收,唐与少数民族马匹贸易时,一般在马匹上打上官印表明购入,对不同民族马匹用不同印。胡三省说:“所谓印马者,回纥以马来与中国互市,中国以印印之也。”[24]
总之,唐代在与少数民族官方马匹贸易价格一般不低于市场价,反映唐代羁縻思想及其少数民族政策。许多边境将军因此在边境高价购马,以壮大军队实力,“忠嗣之在朔方也,每至互市时,即高估马价以诱之,诸蕃闻之,竞来求市,来辄买之。”至于唐以高价获得多少马匹,史料并无统计,仅与回鹘互市马匹贸易数量就已十分惊人。据推测,回鹘卖马数量或在140万匹以上,用绢5 800余万匹以上,如加之朝贡贸易及其他少数民族马匹贸易,数目更加庞大。购马带来的沉重经济负担,使唐与回鹘之间马匹贸易广受争议。
五代时期,因中原地区长期战乱,养马户常被政府无偿征马或低价购马,民间马匹市场严重萎缩,官方养马机构又无力满足中原王朝马匹需求。后梁明宗时期,宰相奏报:“党项之众竞赴都下卖马,常赐食禁廷,醉则连袂歌其土风。凡将到马无驽良,并云上进国家,虽约价以给之,而计其馆给赐赉,不啻倍价,耗蠹国用,请止之。”而明宗认为“国家常苦马不足,今番官自来中国,锡赐乃朝廷常事,不足言费”[26]。可见此时朝庭是因缺马而欲购马。明宗问延光马数几何,对曰“骑军三万五千”,远不及唐代军队养马规模。五代时期政府控制马匹数量最多不过十几万匹,后唐长兴四年为马匹数量最多阶段,朝廷马匹约有5万[19],如计全国总数,或为十几万匹,较唐代监牧动辄数十万匹相去甚远。唐代官方监牧马匹数量达到两次高峰,一是自唐太宗至高宗时期,“用太仆少卿张万岁领群牧。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六千。”二是玄宗开元、天宝年间,“命王毛仲领内外闲厩……马稍稍复,始二十四万,至十三年乃四十三万。”即便晚唐时,各地藩镇马匹总数亦远超五代时期,据《旧唐书·地理志》统计,安西、北庭、河西、朔方、河东、范阳、平卢、陇右、剑南九个节度使拥有战马数量高达135 550匹。因此,五代马匹紧缺程度远超唐代,使得此时期马匹价格亦远高于唐代。“(长兴)三年正月,三司奏,从去年正月至年终,收到诸番所卖马,计六千馀匹,所支价钱及给赐供费约数四十万贯。”[27]以40万贯总价计算,每匹马约为66.6贯,远高于唐代40匹绢价值。五代时期马匹贸易耗资巨大,明宗天成年间,每年买马耗费需50~60万贯,直到财力难以承受,而降至40万贯。
分析可见,中唐以前,唐政府马匹储备充足,监牧可为军队、驿站提供大量马匹,“方其时,天下以一绢易一马。”但此时期,唐在与周边实力强大少数民族马匹贸易中予其一定优惠,马匹价格高于市场价格,但购买数量被严格控制,财政支出尚可承受,目的在于安抚少数民族,并非获得马匹。到晚唐五代时期,监牧受到冲击,加之战争频发,马匹严重紧缺,购马价格上升。同时,与少数民族马匹贸易时,羁縻色彩明显淡化,市场作用日渐显现,“国家虽约其价以给之”[28],贸易基本接近市场价格,已无中唐以前明显的政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