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羚
如果把“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首耳熟能详的童谣改成“摇啊摇,摇到姥姥桥”, 你愿意吗?近日,有人发现沪教版一篇小学课文《打碗碗花》里的“外婆”,全被改成了“姥姥”,而原因是:“外婆”是方言。
网友纷纷表示不解:有人替作者鸣不平,岂可任意修改原作;有人搬出了《尔雅》《史记》,论证“外婆”才是雅言正音;有人则编起了段子,《狼外婆》变成《狼姥姥》。
事后,上海市教委已责成相关部门及时整改、向社会致歉。但“外婆还是姥姥”带来的讨论,已停不下来。看来这个问题,跟汤圆还是元宵、甜粽子还是咸粽子一样,成为又一个有关中国地域文化的有趣问题。
在一篇相关微信文章的留言中,网友纷纷写下在家乡怎么称呼“妈妈的妈妈”:新疆阿勒泰叫“阿帕”,湖北宜昌叫“家家”,甘肃平凉叫“外奶”,江苏东海叫“舅奶”……五花八门,远超出了“姥姥”和“外婆”。中国如此大,“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多样的山水养育了多样的风情,绝不止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南昆北弋东柳西梆那么粗线条。
其实,那篇课文里,最动人的不是“外婆”等口语表达,而是那朵碗碗花。碗碗花,有的地方叫小旋花,有的则称狗儿蔓;即便同称“碗碗花”,也有“摘碗碗花打破碗”和花朵贪图礼物而被玉帝打翻花瓣等不同传说。我们不必考证哪种更合理,毕竟,它们早已形成了几代人的共同记忆。
文学, 恰恰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一直以来,就有“方言写作”一说,为了还原多样的文化与生活。金宇澄的《繁花》用上海话写弄堂故事;鲁迅《阿Q正传》中,绍兴话“肚里一轮”,写出了赵太爷心中盘算利弊的精明狡猾;陈忠实的《白鹿原》如一曲秦腔,“毛不顺尥蹶子好犟个牲口”骂出了脆爽憨实的精气神……只一两个生动的俚语,就写活了整篇文字。方言记录下红土地的热情奔放,黄土地的苍茫质朴,描摹了田园牧歌的边城风貌、磨砖对缝的古都气质。有多少种方言,就有多少样生活。方言文学的可贵,并不在于记录生活发明的生僻言语,而是留下言语塑造的生活。
但方言之于文学,并非越土越值钱。有人说:方言是味精,搁一點点,味就提起来了,搁多了就苦了。哥伦比亚作家里维拉的小说《旋涡》充斥着各种方言,不查字典难以卒读;国内也有人热衷于音译难以书写的俚语,让读者摸不着头脑。这何尝不是“以文害辞”?孙悟空喜欢自称“外公”而非“姥爷”,大概和作者的家乡有关,但《西游记》成为经典,反而要归功于使用通用书面语写作。同样,当下备受欢迎的地域文学,方言也只是“开胃小菜”,脱离了普通话创作这盘“主菜”,就只是自娱自乐。
保护方言也一样,脱离了推广普通话这一前提,就易自说自话。“我四渣渣辉”(我是张家辉)等粤语普通话,让网友乐开了花。但若不是推广普通话,难以想象港台明星和东北演员搭戏,徽州商人和云贵老板谈生意……只不过,语言是不断新陈代谢的开放系统,敲竹杠、忽悠等方言因为文学、影视的传播而成为通用汉语。这么看,把“外婆”当作方言早已不合时宜。
一次争议,却让我们反思,无论是为了营造开放环境,而对方言如临大敌,还是为了保护地域文化,而盲目要求方言写作,都不可取。只要适合表达生活的真善美,方言与普通话,绝不是单选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