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琰,刘宏宇
(新疆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中亚国家作为丝绸之路经济带自中国向西延展的首站,近年来,该地区来华留学生数量和质量都有很大的提升,但是仍然不能满足“丝绸之路经济带”对语言人才的需求,今后该地区的语言热必将持续升温,目前来华的中亚留学生数量持续增加,目前国内对留学生群体跨文化心理适应的研究成果较多,但针对中亚留学生群体的关注度不足,缺乏在全国范围内对中亚留学生的深度研究。
跨文化心理适应是从心理层面对跨文化适应进行研究,对跨文化心理适应的调查将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来华留学生的跨文化适应引向更深的层面。美国心理学家阿德勒(1975)关于跨文化适应过程的变化,以如下五个时期(阶段模式假说)为理论基础作了表述。1.接触阶段:在刚进人异文化环境时,人们对新环境文化好奇心旺盛,易于兴奋,对异文化表示出强烈的兴奋。2.不统一阶段:开始察觉文化差异,并被这种差异压倒,感到混乱、困惑、无力、孤独、精神易于抑郁,寻找不到适应新文化的头绪,无法预料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作用。3.否定性阶段:在否定文化差异的同时,产生攻击性倾向,对异文化开始产生疑问和否定性行为。这被视作坚持主见和自尊心的表现。4.自律期阶段:能够承认文化差异,个人心理防卫性态度得以消除。人际关系上、语言上已能与环境协调。这一时期是安定期的初期,行为开始变得沉着、自信,有控制力。5.独立期阶段:对文化差异的认识进一步确立,能够体验丰富充裕的感情生活,能够采取实现自我价值的行为。在此时期中,人们已能担负起社会职责,日常生活也很顺利。 本文以该理论为依据,从跨文化适应过程、跨文化适应领域、跨文化适应压力等三个方面,共14个指标对丝绸之路沿线国家来华留学生跨文化心理适应进行了研究。
笔者采用访谈和问卷相结合的方式进行调查。本次调查笔者先对所在单位的中亚留学生进行广泛的访谈,重点了解中亚留学生向往的留学城市、其亲戚、朋友所在的留学城市等信息,在此基础上结合相关的文献研究,确定了六个初级抽样单位。本研究以北京、上海、广州、西安、武汉、乌鲁木齐六个城市为一级抽样单位。次级抽样单位为丝绸之路沿线国家来华留学生所就读的院校,分别为北京语言大学、中央民族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中山大学、暨南大学华文学院、陕西师范大学、新疆师范大学11所院校。具体实施过程为:先进入次级抽样单位,选取合格对象进行末级抽样,然后利用接触到的个体进行滚雪球抽样,最终得到548个研究个体,填写调查问卷,发放调查问卷548份,回收问卷548份,回收率为100%。
经典的跨文化适应理论,一般认为跨文化适应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即从开始对新文化环境的兴奋期,到后来的危机期,最终达到适应。本研究将跨文化过程分为四个指标,分别是代表接触阶段的“好奇”, 代表不统一和否定阶段的“失望”, 代表自律阶段的“逐渐产生兴趣”, 代表独立期阶段的“较好适应并形成交际圈”。本次调查采用五级量表形式对展开,其中:1=完全不同意、2=比较不同意、3=一般、4=比较同意、5=完全同意。
表1 城市与跨文化适应过程交叉表
表1数据显示,中亚留学生在“感到心急”“逐渐适应产生兴趣”“较好适应并形成交际圈”三项上六个城市的调查均值都超过了3.00,在“困难引起失望”一项上六个城市的调查均值都超过了2.00,可见在这四个阶段的适应上六个城市之间的差异不明显。这似乎说明中亚来华留学生群体对中国的适应情况较好。
一般来说,时间对于留学生的文化适应会产生影响。留学生初来时,对新的文化抱有好奇、有兴奋感。当文化刺激所带来的兴奋随时间延长而逐渐减弱之后,文化差异对心理的负面影响便会显现出来,时间大都发生在到达异国他乡的第三个月到第八个月。 在这一阶段,留学生的情绪会降到最低点。笔者对中亚留学生的来华时间和跨文化适应进行了研究,具体数据见表2。
表2 来华时间与跨文化适应过程交叉表
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中亚来华留学生跨文化适应具有如此的特点呢?笔者认为,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导致了这种现象。
第一个方面,是人际关系网络的影响。在调查中笔者感受最多的就是中亚留学生“圈子”的作用,几乎在每一座城市调查时,只要调查组成员(吉尔吉斯斯坦籍来华研究生)一说俄语或者吉尔吉斯语,就会受到热情的接待,只一会儿这些被调查者就能通过各种方式召集来很多的中亚留学生,大部分人都能够积极配合调查。通过访谈了解到,来中国时间长的留学生一般会主动帮助来中国时间短的留学生,通常会以国籍为基础,形成诸如吉尔吉斯斯坦朋友圈、哈萨克斯坦朋友圈的关系网络。这种关系网络有助于他们减缓适应期间遇到的压力,加速适应过程。但也应看到“本国人组成的交际圈虽然起到了‘文化冲击缓冲装置’的作用,但和本国人交往密切会阻碍留学生与中国居民的交往。中国人的‘内外有别’的交际风格和中国高校留学生‘差别’化管理模式也阻碍留学生与当地社会以及与中国学生的接触,使他们退缩到本国人的圈子中。” 再加上中亚留学生的第一语言或为俄语或为自己的母语,这些语言都是小语种,在中国社会很少有人使用和学习,这进一步导致了他们交际圈的缩小。
笔者对中亚留学生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会采取何种途径来解决进行了调查。调查的数据也印证了不同来华时间的中亚留学生间在跨文化适应方面没有显著性差异,具体数据详见表3。
表3 难以解决的困难与来中国时间交叉表
表3数据显示,如果遇到重大困难,不管是来中国6个月以下的还是24个月以上的中亚留学生都倾向于选择三个选项,频率从高到低依次为“不说出来” 32.1%、“打电话给家里”27.5%、“请留学生朋友帮忙”21.2%,这三项累计频率为80.8%。可见,中亚留学生社会支持网络是相对封闭的,很多学生在遇到困难时,最多选择的竟然是“不说出来”这种最不能解决问题的方式。其次是向远方的家人求助(当然,更多可能是倾诉),接下来是向留学生同学求助。其中的孤独感和封闭性是显而易见的。
由此,中亚留学生社会适应的数据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们的适应有自身的特点,即在较为封闭的社会网络的支持下,有着相对比较稳定的心理状态,可以有选择的接触中国社会,避免引起更多的不适应,进而寻求到一个相对平稳的适应状态。
第二个方面,则是因为中亚国家大多属于经济不发达国家,他们对中国这个临近大国的经济奇迹钦佩而又好奇,他们中的很多人来到中国是想探求对中国经济快速崛起的秘密,同时更多的是为了搭乘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快车来改变自己的生活。从表4对中亚来华留学生留学动机的调查数据就可以看到,中亚学生总选择数 的24.1%认为来到中国留学是因为“中国经济的发展对我有吸引力”,选择数的14.3%认为来到中国留学是“想留下来做生意”,再加上“学习条件有吸引力”一项,三项累计达51.8%,大于其余九项的和。
表4 来华留学动机频率表
中亚留学生来到中国后,亲身感受到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变化,其震撼程度与上个世纪中国人到欧美国家留学时所感受到的巨大反差是相似的,中国人民的富裕,社会的稳定,现代化生活带来的优越条件,丰富的就业机会,以及上文提到过的中国高校良好的软硬件设施,都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尤其是本次调查的城市都是中国各地区的中心城市,虽然从城市间横向比来看,经济发展程度相差较大,但是与中亚国家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正如赴吉尔吉斯斯坦调研时,一位当地的老华人所感叹的“现在的中国就像当时(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苏联,那时我们都向往到苏联去,现在中国还是中国,苏联已经不是原来的苏联了,我们的位置(经济水平)互换了一下!”
这种强烈的反差给中亚来华留学生带来的不只是震撼,更多的还是羡慕和好感,甚至有些依恋,很多中亚学生从中国回国后却已经不习惯当地的生活环境,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仍然通过各种途径与中国保持着较为紧密的联系,有很多人又重新回到中国求学或者工作、生活。不难看出他们对中国社会抱有好感,正是基于这些感情,中亚来华留学生们对中国的跨文化心理适应表现出高度的适应状态也就不足为奇了。
2.在Rt△ABC中,∠C=90°,a、b、c分别是∠A、∠B、∠C的对边,下列关系式正确的是( ).
结合以上两点分析,可以说中亚来华留学生虽然来自于经济不发达地区,也不是来华留学生的主体,有时甚至有些另类,但是他们对中国却普遍怀着单纯而又美好的感情,他们有着自己的适应方式和特点,作为留学生教育工作者,只要深入了解和研究,就能理解他们很多行为背后的原因,从而采取针对性的措施,促进他们更好地进行跨文化适应。
经过上面的调查我们了解到,丝绸之路沿线国家来华留学生跨文化心理适应有着很强的特点。下面从三个指标继续探索他们在不同的领域有着何种适应情况,以求对该群体跨文化心理适应特点有更为深入地了解。
表5 跨文化心理适应领域与城市 交叉表
表5数据显示,“交到了中国朋友”“适应了生活方式”“适应了学习方式”的均值基本上超过了3.50,上述数据再一次证明了中亚留学生在跨文化心理适应方面表现出较好地适应度,在学习、生活、人际关系等三个领域的均值都较高,在各城市间没有显著性差别。
上述研究显示中亚来华留学生表现出较好的跨文化适应,但作为一个来自不同文化环境的群体,他们在跨文化适应过程中不可能没有任何问题,他们在跨文化过程中到底面临哪些不适应呢?笔者通过六个指标进一步调查丝绸之路沿线国家来华留学生跨文化心理适应过程中的压力来源。这六个指标分为:“人际关系处不好”考察的是失望感和孤独感、“无法和中国人交流” 考察的是无能感、“文化冲击带来的异类感”考察的是挫败感、“缺乏目标”考察的是缺乏自我价值感、“经常思念家人”考察的是思乡感、“生活单调乏味”考察的是寂寞感。
表6 跨文化心理适应领域与城市交叉表
表6数据显示,除“经常想念家人”一项均值为3.26外,其余各项均值均在3.00以下,其中均值最低的是“文化冲击带来的异类感”。这说明,受到前文所分析的两点因素的影响,中亚留学生在中国的跨文化心理适应过程中面临的压力较小。无论是在日常交际、人际关系还是在学习、生活等方面都显示出较好的适应度。中亚来华留学生的失望感、孤独感、无能感、挫败感、缺乏自我价值感和寂寞感都不是很强烈。唯一较为强烈的是思乡感。这与上文分析到的,中亚来华留学生群体社会支持网络较为单一,相对封闭有关,在这个网络中,中亚留学生对家人的思念表现比较强烈。针对这一特点,在对中亚留学生的管理中,应该注重情感疏通,特别重视中亚国家对家长尊重的传统,结合他们社会支持网络中家长所具有的独特的精神支撑作用,多与他们的家长沟通,甚至可以增加家长参与管理的渠道,在有些问题上从家长层面对学生进行疏导和教育,这往往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通过显著性检验发现,只有“经常思念家人”和“生活单调乏味”两项有城市间的差别。其中“经常思念家人”均值最高的是西安,其次是乌鲁木齐,均值最低的是上海,其次是武汉。经过交叉分析发现,“经常思念家人”与来华时间有显著性相关,具体数据见表7。
表7 经常思念家人与来华时间交叉表
表7数据显示,对“经常思念家人”一项持较为同意态度者比例最高的是来华时间在7~12个月的中亚留学生群体,其比例为45.5%,持较为反对态度者最低,占23.9%。“13~18个月”持相同态度者的比例分别为44.2%和27.2%,“6个月以下”持相同态度者的比例分别为40.5%和33.3%,到了“19~24个月”,持较为同意态度者的比例大幅下降为31.4%,持较为反对态度者的比例则上升到28.6%。
表7数据结合图一不难发现,乌鲁木齐和西安两个城市来华时间在7~12个月时间段的留学生最多,因此城市间“经常思念家人”一项出现差异的原因是由来华时间长短的因素决定的。
图1 分城市来华时间图
根据这个重要发现,可以判断中亚留学生思乡感最为强烈的阶段是来华7~12个月的时期。这说明,虽然在其他方面心理压力出现的不明显,但是作为中亚留学生心理适应压力表现最为明显的“思乡”这一指标显示,中亚来华留学生跨文化心理适应的“危机阶段”(The crisis stage)出现在7~12个月,比传统的模型“3~8个月”推迟了大概一个周期(6个月)时间。
经过对异国他乡一段时间的了解和认识,一般是3~8个月后。留学生基本熟悉了异国他乡的生活习惯,并根据自己对环境的认知和判断,逐渐形成各自新的人格取向,开始在新文化环境中进行人生的第二次社会化进程,以适应所处的新文化环境。留学生在这个“恢复期”过程中的时间因个体情况而不同,一般从几个月到几年不等。 而“13~18个月” 时间段对“经常思念家人”一项持同意态度者比例有所下降,可以视为“恢复期”。下图就是根据本项调查绘制的中亚来华留学生跨文化心理适应曲线。
图2 中亚来华留学生跨文化心理适应曲线图
综上研究,出于对家庭的重视,中亚来华留学生跨文化适应过程中家庭支持因素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跨文化心理适应中的“思乡感”反映出了他们心理适应的特点,该群体“危机阶段”出现的时期较晚,持续的时间不长,适应期出现在第18个月以后,且较为稳定。
表6数据显示,“生活单调乏味” 项总均值为2.45,处于较低水平,该城市间有显著性差异,均值最高的是西安,第二是广州,均值最低的依次是北京、上海。数据看起来不太合乎常规,因为广州和西安的繁华热闹程度不亚于北京和上海,为什么中亚留学生在这两个城市会有不同于其他城市的“寂寞感”呢?经过交叉分析,我们排除了其他自变量的影响。结合在调查中的观察发现,西安的中亚留学生与我们在其他城市调研时的情形不同,课余时间他们大都待在宿舍里,而不像别的城市课余时间留学生们大都成群结队的外出运动、游玩。针对这个奇怪的现象,经过访谈,才了解到,原来西安中亚留学生以短期生为主,样本中62.6%的人是非学历短期生,这还不算留学生中来华不到一年者,他们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不长,再加上学生较少,对这座城市的陌生感较强,不太经常接触外界。相对封闭的社交环境,使得他们成为了各城市中亚留学生中最为“寂寞”的群体。虽然乌鲁木齐的非学历短期生比例达到了66.0%,但是中亚留学生群体较为集中,新来的留学生很快就会和老生们打成一片,由老生引导新来者适应乌鲁木齐的城市生活。
而广州这一现象的产生原因,则是因为我们的样本中有41.2%的留学生来自华南理工大学,而华南理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位于外环东路的大学城校区,位置较为偏远,和繁华的广州市区距离较远,在访谈中很多留学生抱怨这里太过偏僻,外出很不方便。因此,广州中亚留学生的“寂寞感”来自于他们中有很多人学习生活环境较为偏远的因素。
排出了这两个城市,北京和上海中亚留学生最为“不寂寞”的原因就不需要过多解释了,这些国际大都市的繁华足以令让留学生们的生活丰富多彩了。
经过本研究发现,丝绸之路沿线国家来华留学生跨文化心理适应特点非常明显,那就是出于对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敬佩,他们对中国社会存在很强烈的好感,这种好感促进了他们的跨文化心理适应。同时,中亚留学生因为本民族语言、文化的小众性,在中国社会交往中失去了很多社交资源,不像来自英语国家的留学生那样可以利用自己的语言优势在与中国人交际过程中获得一定的本地社交资源,从而导致他们更多地选择与自己国家或操俄语的留学生交往,这导致他们的社会支持网络相对单一和封闭。
这两个重要因素造成了中亚来华留学生在跨文化心理适应上具有双重表现:一方面是他们在心理上对中国社会存在较高程度的接纳性,对中国强烈的兴趣使得他们在跨文化心理适应上局有较高的适应度,在各项适应指标上超越了一般跨文化适应模式所归纳的适应内容,并且使得他们的“兴奋阶段”时间较长。另一方面,较为封闭的社交网络则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缓冲地带,较好地缓解了他们在跨文化交际过程中所面临的心理压力,帮助他们在较短的时间内适应所在的跨文化环境,并且在大多数适应指标上有着较好的适应度。
较为单一和封闭的社会支持网络也造成他们过于注重在自己的“圈子”内部解决问题,不能很好地利用当地的社会资源,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中亚来华留学生群体在遇到困难时往往不能寻求更多的解决途径,中亚来华留学生社会支持网络的特点还造成他们“思乡感”压力大,也阻碍了该群体不能从更深层次适应不同文化环境。
中亚国家都有注重家庭的传统,他们普遍尊重父母,重视家庭关系。因此,虽然远在异国他乡,中亚留学生的家庭和父母在他们的跨文化适应中依旧起到独特的重要作用,它是支持该群体跨文化适应的重要心理因素,与父母的一个电话,一次视频都足以支撑中亚留学生几天的好情绪。即使在中国,每逢重大决定,他们一般也要先征求父母的意见。上文提到的中亚来华留学生跨文化适应曲线也是通过研究他们“思乡压力感”而发现的。可以说“家庭”因素是中亚来华留学生跨文化适应的一个重要特点或是核心因素。如何利用好中亚留学生跨文化适应的这一重要因素对我们针对这一群体的教育管理有着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