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忠 张龙辉
摘 要:在传统宗法伦理秩序的主导下,近代中国传统治国理政思想具有等级秩序优先的特点,但社会的变迁和民众认知的提升,使得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呈现固守、批判与创新并存的局面。从历史发展的视角对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进行研究,可以看出,近代中国是兼具宗法身份特征与契约规则意识的二元社会,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的变迁在本质上是传统宗法伦理秩序解构和近代契约规则秩序建构的过程,这一过程终结了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唯等级秩序论,转而注重国家的多维度协调发展,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关键词: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宗法伦理秩序;制度变革;契约规则秩序
中图分类号:D693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18)07-0075-07
中国传统社会属于伦理主导型社会,在这一社会中,宗法伦理关系成为协调人际关系、标识社会等级的重要依据,并据此形成了等级伦理,而在等级伦理主导下,“人们将等级视为一种思维方式和认知方式,自身的行为逻辑受到等级观念的影响” [1]。因此,整体而言,宗法等级制度在中国传统治国理政思想中居于核心地位,这一制度依附于传统的宗法伦理秩序,而等级秩序优先则成为中国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显著特征。但是随着明末清初“西学东渐”趋势的增强以及近代中国社会变迁速度的加剧,中国开始被动地融入世界,传统的宗法伦理秩序受到西方思潮的冲击并呈现逐渐解构的趋势,宗法等级制度这一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核心地位逐渐丧失,最终导致了中国治国理政思想的价值核心由重等級秩序向重多维度发展转变。需要指出的是,虽然外来思潮冲击着中国的宗法伦理秩序,但是近代中国在本质上仍是伦理主导型社会,就其社会性质而言属于“身份——契约”二元社会,呈现宗法伦理秩序解构和契约规则秩序建构并存的特点,而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处于这一转变之中,发挥着承上启下的作用。
本文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出发,运用比较研究法对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进行探讨,认为近代中国在“数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影响下,开始了对中国出路的探索,这些探索体现在近代中国不同的治国理政思想之中。而近代中国社会性质的根本性变化与社会阶级阶层的增多,使得治国理政思想呈现由传统的等级秩序优先逐渐向多维度发展优先转变的趋势,这一转变为当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的全面发展奠定了基础。
一、等级秩序优先:封建统治阶层对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固守
由于近代中国宗法伦理秩序的解构直接影响着封建统治阶层的统治秩序及传统伦理主导型社会的存续,封建统治阶层的一部分人出于维护自身统治的需要,从重构宗法等级制度的角度出发,提出了恪守传统宗法伦理秩序的治国理政思想;而另一部分地主阶级的有识之士,则顺应社会嬗变的趋势,提出在维护宗法等级制度的基础上进行有限的改良,以有效维护宗法伦理秩序。但是,无论封建统治阶层的治国理政思想如何变化,其根本目的都在于维护传统的宗法等级制度,等级秩序优先是其固守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核心立足点。
(一)重道贱器:地主阶级旧官僚的固守
面对鸦片战争后的中国大变局,地主阶级旧官僚受传统伦理纲常思想及天朝上国思想的影响,逐渐形成了晚清的保守主义思想,这一思想严守夷夏之防,主张重道贱器,认为“维护王朝的统治,其要诀在于运用伦理道德的力量” [2],而学习西方的技术,是以夷变夏的表现,是对传统伦理道德的悖逆。因此,晚清的保守势力反对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和制度,固守传统伦理道德,主张用传统的宗法伦理纲常治理国家、抵御外来侵略,重构传统的宗法伦理秩序成为他们力图实现的目标。如在洋务运动过程中,充斥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运用和传统宗法伦理秩序的固守之间的分歧,较为典型的就是守旧势力借助“风水”对洋务事业的抵制,由于风水论“与中华民族的孝道、家族、崇祖、尊老等观念融汇在一起,具有很强的延续性” [3],因此,守旧势力借助风水学说抵制洋务运动,其根本目的在于“尊君亲上”,避免传统宗法伦理秩序因为西方先进技术的引进而受到冲击破坏,从而维护宗法等级制度。
此外,面对近代以来的内忧外患,晚清的地主阶级旧官僚仍然固守传统的圣人之学,认为作为圣学核心的“三纲五常”是“万世不可变更的治道之体,西方一切事物都是邪说谬行,一切舍旧维新者都是乱臣贼子” [4]。守旧势力代表倭仁力主以礼治国,认为“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秉承儒家传统的道德理想主义价值取向,主张“以正人心、淳风俗来拯救清王朝,主张承续宋明理学的余波,重建道德规范” [5]。刘锡鸿认为“西洋技巧文字,亦第募艺士数人蓄之即足备用,似不可分分讲求,致群惊于末,而忘治道之本”,基于此他主张“恢复儒家传统的治国方略,以祖宗之法来治理国家” [6]。因此,地主阶级旧官僚的治国理政思想在本质上是对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遵循和固守,通过重构被中国近代化所解构的宗法伦理规范,重建传统伦理道德秩序,进而维护中国传统的宗法伦理秩序。
(二)中体西用:地主阶级洋务派的改良性承继
与地主阶级守旧官僚不同,地主阶级洋务派主张对传统治国理政思想进行改良性继承,以应对晚清面临的社会变迁和民智开启困局,他们的改良侧重于对传统重道理念的批判,提出经世致用的观点,开始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冯桂芬提出要“于通商各口拨款设船炮局,聘夷人数名,招内地善运思者从受其法,以授众匠”;李鸿章主张“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基于此,他主持兴办了一批近代的军事和民用工业,仿“泰西各国专以商务立富强之基”的做法,探寻自强求富的治国之道;张之洞强调军事救国和实业救国,主张学习西方先进的军事技术和经营模式,来实现自强求富的目的。
但是洋务派在学习西方的过程中始终坚持一个底线,即宗法等级制度不可动摇。张之洞在其《劝学篇》中指出要保国保教保种,但其“保国保种之说实不过保清之饰词。至其保教之意,亦不外表章‘荀学以为巩固清室政权之工具” [7]523,认为西方式的民权“在社会秩序层面,必然会颠覆皇权体制、带来祸乱” [8];冯桂芬在其《校邠庐抗议》中指出“如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不更善之善者哉” [9],主张在维护传统宗法伦理秩序的前提下学习西方的富民强国之道;李鸿章则指出“对西学只是‘师其法,以维护‘事事远出于西人之上的‘中国文武制度这个根本” [10],因此,其进行洋务运动的根本目的仍在于重构中国传统的宗法伦理秩序。综合而言,洋务派治国理政思想的核心内容在于“中体西用”,他们对西方的学习仅仅局限于器物层面的模仿和探索,目的是通过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尤其是先进的军事技术和军事理念,重构传统的宗法伦理秩序。
总而言之,无论是地主阶级的旧官僚还是洋务派,面对晚清“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均试图重构因社会变迁而遭破坏的宗法伦理秩序,以延续中国传统的伦理主导型社会,进而为清室的专制统治寻求伦理道德层面的合法性支撑,巩固清室政治权威。因此,维护宗法等级秩序成为封建统治阶层治国理政思想的首要目标。
二、制度变革优先:资产阶级对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批判性发展
面对近代中国的社会变迁,封建统治阶层试图通过单纯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手段重构传统的宗法伦理秩序,进而延续传统的伦理主导型社会。但这一等级秩序优先的治国理政思想并未解决晚清面临的社会变迁困局,其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举措反而推动了西方先进制度理念在中国的传播,加速了中国传统宗法伦理秩序的解构,催生了中国资产阶级模仿西方制度、解构传统宗法伦理秩序的治国理政思想,通过对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批判性发展探索近代中国的复兴之路,并重塑因社会变迁和西方思潮冲击而日益削弱的国家政治权威,重构国家权力合法性的政治基础。
(一)君主立宪:资产阶级改良派的有限性批判
资产阶级改良派大多内生于封建地主阶级内部,是传统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与西方制度的结合嬗变,他们主张在维护君主统治的前提下,对中国传统宗法伦理秩序进行改良,由传统的君主专制制度变革为君主立宪制度。因此,资产阶级改良派的治國理政思想是对中国传统等级秩序优先的治国理政思想的有限性批判,将变革中国传统宗法伦理秩序放在治国理政的第一位,主张建立英国、沙俄和日本式的君主立宪制,以期通过制度改良实现国家的富强和民族的复兴。
康有为、梁启超作为资产阶级改良派的代表,其在戊戌变法期间的治国理政思想具有典型的制度变革优先特点。康有为认为要改变中国积贫积弱的局面,据乱世而至太平,就必须对传统的治国理政路径进行改良,但其改良思想的核心在于变法而不是革命,认为“变法当以维持天下为家之君主政体为条件。且中国之政权既握于清室,则当拥清帝以行立宪改制”[7]467,因此他在《草案发凡》及《共和政体不能行于中国论》中指出,“欧美各国行民主制而安乐者,不过美与瑞士,其余诸国,皆以共和而致乱”,“若中国而行美之宪法乎,则两党争总统之时,不知经几年,不知死几千万人而后定也”,并认为“民主共和,无一良宪法”;因此他主张“按《春秋》三世之义,中国只能行君主立宪之制,不宜行民主共和之制” [7]469,希望通过模仿日本,“在中国建立君主立宪政体来取代君主专制政体,以实现制度变迁的路径替代” [11]。梁启超同样主张变法,以打破对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路径依赖,他指出“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12],认为当时的中国变法则兴,不变法则亡国灭种。基于此,梁启超大力宣传维新变法思想,而其首变之法在于实行宪政。他在《变法通议》中将当时的国家政体分为君主专制政体、君主立宪政体和民主立宪政体三类,指出在这三类政体中“君主立宪政体为最佳,中国应采行君主立宪制政体” [13]。
与康梁的治国理政思想相比较,谭嗣同的思想则更为激进,他对传统宗法伦理秩序进行深入的批判,抨击传统纲常名教、君主专制制度和清室的统治,主张实行法国大革命式的政治变革运动。此外,严复依托西方的“天赋人权论”也对清室的君主专制制度进行批判,主张开民智、新民德,进而实行民主制度。由此可以看出,与封建统治阶层对中国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固守不同,资产阶级改良派开始对中国传统治国理政思想进行有限的批判,将实行君主立宪制政体放在了治国理政的首要位置,成为其进行变法的首要任务。即使是20世纪初的保皇派,其政治理想依旧是实行君主立宪制度,而不是君主专制制度。
(二)民主共和:资产阶级革命派的根本性否定
与资产阶级改良派对传统治国理政思想的有限性批判不同,资产阶级革命派则是对中国传统治国理政思想进行根本性否定。资产阶级革命派从根本上否定了中国以等级秩序优先为核心的传统治国理政思想,开始从政权组织形式、社会伦理道德、社会治理秩序和人际关系协调等方面有意识地解构中国传统的宗法伦理秩序,并试图进一步建构一个符合资产阶级自由发展需求的政治社会秩序,而实现这一目标的前提则在于推翻清室的君主专制统治。
孙中山是近代中国资产阶级革命派的代表人物,他主张在中国建立资产阶级领导的民主共和国,因此提出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认为只有推翻清室才能够在中国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孙中山治国理政思想的核心内容是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其中民权主义是其核心,而“民权主义的主要内容就是‘推翻帝制,建立民国” [14]419。在民权制度方面,他主张实行直接民权,建立五权分立的共和国,此举意在加速传统宗法伦理秩序的解构和契约规则秩序的建构。与民权主义相对应,民族主义则是孙中山治国理政思想的首要内容,为了解决近代中国的社会变迁困局,孙中山指出“欲免瓜分,非先倒满洲政府,别无挽救之法也” [15]。由此可以看出,改变晚清传统的等级秩序,建立一个全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成为孙中山的首要任务。此外,邹容、章太炎等也都主张通过民族革命,改变清室传统的君主专制政体,建立民主共和政体。邹容在其《革命军》中指出“革命者,争存争亡过渡时代之要义也。革命者,除奴隶而为主人者也” [16],并承认革命的目的在于“推翻封建专制政体,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 [17]。章太炎则指出满清政权是近代中国复兴的最大障碍,认为“满洲弗逐,而欲士之争自濯磨,民之敌忾效死,以期至乎独立不羁之域,此必不可得之数也”,因此他主张只有推翻满清政权,才能挽救民族的危亡,制度变革成为其治国理政思想的首要目标。
综上,资产阶级革命派的治国理政思想首要任务是推翻满清政权,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与资产阶级改良派相比,这一治国理政思想属于根本性的批判。他们将制度变革放在治国理政的首要位置,希望通过革命解构传统的宗法伦理秩序,建构一个资产阶级主导的契约规则秩序。
(三)反对专制:资产阶级其他派别的新动态
与资产阶级前两种治国理政思想有别,资产阶级中的无政府主义和自由主义就具体的治国理政策略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无政府主义者“最根本的一点就是竭力反对一切权威,进而反对一切形式的国家政权” [18]。与此相对应,近代中国的无政府主义者提倡“实行世界革命,破除现社会一切强权”,其代表人物刘师复即主张“人民完全自由,不受一切统治,废除首领及权威所附丽之机关”,明确提出反对一切政权和权威,而欲反对一切政权和权威,首先需要废除国家专制,在当时则是推翻清室政权,建立一个人民完全自由的社会。清末民初的自由主义思潮坚持个人至上原则,鼓吹个人自由,反对迷信专制和精神奴役,主张在近代中国施行民主政治。其代表人物胡适指出,“自由主义为了尊重自由与容忍,当然反对暴力革命与暴力革命必然引起的暴力专制”,提倡通过渐进式的“和平改革”实现近代中国的民主宪政。因此,变传统的专制政体为理想中的民主宪政成为自由主义者的治国目标。
综上,清末民国时期,不同思潮的治国理政目标由传统的对宗法伦理秩序的维护变为对传统社会秩序的批判和创新,社会中的主流力量开始改变旧有的君主专制政体,转而致力推动中国建立西方式的资产阶级政治制度。对传统宗法伦理秩序的解构和近代契约规则秩序的建构成为当时不同阶层治国理政的主要目标,由于清晰地认识到“西方国家的强大不仅仅在于船坚炮利的器物层面,更在于政治的昌明、经济的发展和法律制度的完备” [19],而宪政在西方诸制度中居于核心地位,因此政治制度变革成为他们治国理政的首要目标。
三、多维度发展优先: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的创新性发展
与资产阶级制度变革优先的治国理政思想相对应,随着基于传统伦理的宗法伦理秩序逐渐解构,近代中国逐渐摆脱了对传统等级秩序优先治国理政思想的路径依赖,治国理政的重点不再关注于等级秩序的重构,转而寻求社会的多维度的协调发展。不同阶级和阶层在提出自身的治国理政思想之时,都突破了唯等级秩序论,开始顺应社会变迁趋势,建构近代社会的契约规则秩序,在关心政治制度创新的同时,着力于改善近代中国的经济制度、文化制度和社会体系建构等,近代中国的治国理政思想进入到多维度发展优先的创新发展新时期,为我国现当代注重全面发展的治国理政思想奠定了基础。
(一)政治制度的创新
在近代中国,受西方民主政治的影响,加之清室政权中央权威的削弱,中国传统的君主专制制度的政治合法性受到质疑,为了解决中央政权的政治合法性危机,近代中国先进的阶级或阶层主张打破原有的宗法伦理秩序,用选举制代替传统的世袭制,建构一个符合近代契约规则秩序的政治制度,从而重构逐渐丧失的中央政治权威。因此,对传统宗法伦理秩序批判和近代契约规则秩序的建构是近代中国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首要任务,在近代治国理政思想中居于核心的地位。他们立足西方经验,提出符合自身需求的政治制度建构主张,如资产阶级改良派的君主立宪政体、资产阶级革命派的民主共和政体、无政府主义者的反对一切政权和权威的主张、基尔特社会主义的职能民主制主张以及无产阶级的人民民主专政政体等。虽然他们对中国的具体出路有不同的观点,但是“各阶级、各集团的思想家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当前最急迫的社会政治问题上” [20],从而推动了近代中国的政治变迁和制度变革,在社会中形成了宣传民权、倡导政治制度革新的政治潮流,最终使得人格化的国家权威丧失存在的基础,而制度化的国家权威日益获得民众的认可。
但是,这些阶级或阶层并不认为近代中國的复兴仅仅依靠于政治制度的创新,政治制度的创新只是实现中国近代化的先决条件,是重塑国家政治权威的必然选择,要想解决近代中国的社会变迁困局,还需要在经济制度、文化制度和社会体系诸方面同时进行创新和发展。因此,近代中国先进的阶级、阶层在提出政治制度革新的同时,大多提出了构建新的国家政权后在经济、文化和社会建构方面的治国理政主张。
(二)经济制度的创新
在近代中国,传统的经济生产关系和经济秩序难以适应近代世界经济发展的需要,传统的重农抑商经济思想和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生产模式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机器大工业生产模式相比缺乏竞争力,在传统的家族子嗣分产制影响下,近代中国的经济生产模式更多的属于家族糊口经济,虽然在中国的传统经济体系中也存在运输、商业、服务等部门,但这些部门“都是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基本上也是以农业经济服务为目的的” [21],这就严重阻碍了中国的近代化进程。基于此,近代中国的先进阶级、阶层从革新政治制度的角度出发,提出要在中国进行经济制度创新,以变革传统的经济秩序,推动农业、商业和工业的协调发展,建构适合近代社会发展需求的经济秩序。资产阶级革命派代表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在提出“民族”“民权”的同时提出“民生主义”,认为“民生就是政治的中心,就是经济的中心和种种历史活动的中心” [22],将国家的民生问题放在与政权问题和国家建设问题同等重要的地位。孙中山借鉴西方资产阶级的土地国有学说,主张进行土地国有制主导下的“平均地产”,并参照西方社会主义思想,“通过节制私人资本,发达国家资本的方法,来解决民生问题” [23],因此他提出既要发展实业,也要防止垄断资本主义的产生。资产阶级改良派代表康有为在提出政治上废除君主专制政体、实行君主立宪政体的同时,提倡在经济方面要改革传统的经济发展模式,大力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在《大同书》中他甚至主张“废除私有制,实行财产公有制,实行计划经济和按劳分配” [14]376,这些经济制度方面的革新,在本质上有别于中国传统的小农经济生产模式。无政府主义代表人物刘师复在提出反对一切政权和权威的政治主张的同时,倡导消灭公有制,实行共产主义制度,在经济上自由结合、各取所需。乡村建设派代表梁漱溟立足于资产阶级共和政体发展的需要,提出走乡村建设的道路,认为“复兴中国必然复兴农村,必须走以农业引发工业的内在引发道路” [24],因此他提出从“政”“教”“富”“卫”四个方面进行乡村建设。
以上不同阶级、阶层的经济制度设计都是立足于政治制度设计基础之上的,意在通过变革中国传统的小农经济生产模式和生产秩序,解构传统的封建土地所有制,进而建构近代化的经济生产秩序,打破传统社会中单纯强调农业生产的经济制度,转而建构农业、商业、工业协调发展的经济生产秩序。
(三)文化制度的创新
中国传统文化制度,尤其是先秦以后的文化制度立足于儒家文化体系,是以儒家纲常制度为核心,以维护传统宗法伦理秩序为价值目标。近代中国的衰落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文化的衰落,乡村建设派认为“中国政治上出路,经济上出路,不能离开他那固有文化的出路” [25],战国策派认为民族的存亡与文化息息相关,近代中国一切问题的核心是文化问题,主张通过“焕发个性”“国命整合”“恢复贵士传统”三种方法来重塑中国文化的理想和中心价值理念。自由主义者对中国传统文化予以基本的否定,抨击儒家伦理观,倡导文化上的全盘西化或“充分地世界化”,模仿西方构建中国的近代化文化制度。康有为认为国家的强弱取决于人才的多寡,“才智之民多则国强,才智之士少则国弱”,主张“发展新式教育,培养人才,倡导资本主义竞争文化” [14]371,倡导将教育作为立国之本。近代中国文化制度的最大变革在于科举制度的废除,这一举措从根本上打击了传统儒家文化体系,使儒家伦理观失去了最重要的社会传播渠道,加快了中国传统文化体系的崩溃。
因此,近代中国文化制度呈现西化的趋势,尤其是资产阶级出于对西方文化的推崇,在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以后更是依托国家权威推行西方文化制度。总而言之,社会的变迁和国家权威的重构,推动了近代中国文化制度的变迁,并逐渐将文化的复兴视为国家复兴的前提,文化制度的创新成为近代中国进步阶级、阶层治国理政思想中的重要内容。
(四)社会体系的创新
中国的传统社会是典型的伦理主导型社会,是一个族权与政权共存的社会,宗法伦理是其社会价值体系的核心内容,宗法身份的建构成为社会体系建构的重要内容。传统的伦理主导型社会是基于“礼”的制度建构,这一制度建构的“一种主要的途径就是以身份来建构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关系” [26],身份的从属关系成为维持社会秩序的重要手段。而近代以来的社会属于契约规则主导下的社会,是契约主导型社会,契约规则意识是调节社会关系的主导性因素,规则意识和法治精神成为维系社会秩序格局的标识。近代中国处在传统伦理主导型社会向现代契约主导型社会的转型时期,是兼具宗法身份特征与契约规则意识的二元社会,并“缓慢地从身份社会向契约社会转型” [27],传统的家族中心主义社会体系渐趋解构,近代社会的契约中心主义社会体系逐渐建构,人与人之间不再存在等级伦理的差别,而是处在平等自由之中。如康有为的大同社会构想中,人人独立平等,没有阶级和压迫;中华民国成立后宣布取消代表旧社会等级身份的称呼和社会礼节;无产阶级提出来的以工农一体化秩序为基础的社会合作体系等,这些都反映出近代中国各阶级阶层对社会体系的创新。
四、余论
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呈现出对传统治国理政思想固守、批判与创新的发展特点,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的变迁在本质上是传统宗法伦理秩序解构和近代契约规则秩序建构的过程,是社会变迁和民众认知增长推动的结果。近代中国治国理政思想瓦解了传统治国理政思想唯等级秩序论的特征,转而注重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体系的多维度协调发展,将治国理政视为有机的系统,各个维度都是治国理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缺少任何一個都不利于国家的健康发展和社会新秩序的建构。在资产阶级根据阶级需求提出治国理政思想的同时,中国的无产阶级也逐渐兴起,并随着革命经验和社会治理经验的增加对治国理政方面的认识日益深刻。仅就政治制度而言,中国共产党在早期模仿苏联政治架构,在革命根据地建立苏维埃政权,进行经济、文化和社会建设,到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先后提出组建联合政府的政治主张和建构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治制度,其对无产阶级专政的认识渐趋科学和明朗。因此,近代中国是传统治国理政思想逐渐解构,近代资本主义治国理政思想萌芽发展和没落,无产阶级治国理政思想产生、发展和成熟的阶段,传统宗法伦理秩序的解构为近代契约规则秩序的产生壮大奠定了基础。而近代资本主义契约规则秩序的建构催生了无产阶级的工农一体化秩序,并由此产生了无产阶级的治国理政思想。这是由于早期的中国共产主义者大多产生于资产阶级内部,而早期资产阶级的革命宣传也间接地推动了共产主义的传播。可以说,近代中国是由传统治国理政思想向现代治国理政思想转型的关键时期,在我国治国理政思想的历史发展中居于承上启下的作用。
参考文献:
[1] 张龙辉.中国类利益集团规制场域核心转移:由伦理介入到契约治理——基于天津港爆炸事件的分析[J].云南行政学院学报,2016,18(3)∶63-71.
[2] 张宇权.晚清保守思想的成因及其对近代中国的影响[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5)∶113-125.
[3] 彭南生.论洋务活动中“风水”观的影响[J].甘肃社会科学,2004(6)∶91-94.
[4] 杨智平.洋务运动中顽固派的思维方式[J].人民论坛,2012(8)∶106-107.
[5] 马秀平.倭仁理学思想论略[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3)∶1-5.
[6] 张宇权.晚清士人刘锡鸿保守思想的基本特点[J].广西社会科学,2003(10)∶139-141.
[7] 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
[8] 石文玉.张之洞政治思想初探——以《劝学篇》为中心[J].史学集刊,2008(2)∶106-114.
[9] 冯桂芬.校邠庐抗议·采西学议[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57.
[10]戚其章.从“中本西末”到“中体西用”[J].中国社会科学,1995(1)∶186-198.
[11]史成虎.戊戌变法与中国近代的政治制度变迁——以历史制度主义为研究视角[J].天府新纶,2012(4)∶128-136.
[1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8∶8.
[13]丁洁琳.梁启超与中国近代宪政[J].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13(1)∶123-130+160.
[14]曹德本.中国政治思想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15]孙中山全集(第1卷)[M].北京:中华书局,2006∶234.
[16]张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M].上海:三联书店,1960∶652.
[17]周术槐.政治上的激进与文化上的保守——以邹容的民族主义思想为例[J].贵州民族研究,2008,28(3)∶58-64.
[18]孙建华,蒋明敏.“无政府主義论战”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探析[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8)∶218-223.
[19]张睿丽.议会政治与近代中国政治变迁[J].云南行政学院学报,2010(3)∶65-68.
[20]宝成关.论中国近代政治思想发展演变的内在逻辑——兼论近代中国选择社会主义的必然性[J].政治学研究,2012(3)∶20-31.
[21]张镭.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经济变迁与秩序生成——近代以后中国二元社会秩序生成的考察[J].学术研究,2008(3)∶61-75+160.
[22]孙中山全集(第9卷)[M].北京:中华书局,2006∶377.
[23]张顺昌.论孙中山民生思想及当代价值[J].广东社会科学,2010(1)∶96-103.
[24]张星久.中国政治思想史(近现代部分)[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1∶201.
[25]梁漱溟全集(第2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124.
[26]丁晓东.身份、道德与自由契约——儒家学说的制度性解读[J].法学家,2014(3)∶1-13+176.
[27]栾爽.社会变迁与契约法制——关于近代中国社会的一种考察[J].政治与法律,2013(9)∶108-117.
【责任编辑:闫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