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大的珠宝失窃案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

2018-07-31 17:04乔舒亚·戴维斯
译林 2018年4期
关键词:安特卫普金库钻石

〔美国〕乔舒亚·戴维斯

比利时东部的一所监狱。

莱昂纳多·诺塔巴托罗漫步走进监狱里的会见室,一名看守跟在他后面,那样子活像是他的私人助理。其他犯人纷纷向他行注目礼。诺塔巴托罗颔首微笑,蓝色眼睛周围漾起了笑纹。虽然他是一名犯人,穿着所有犯人必须穿的白色夹克,但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却洋溢着意大利人特有的那种阳光和魅力。一只银光闪闪的劳力士手表在他的袖口若隐若现,一小撮白色胡须从下唇垂落,看起来像个感叹号。

2003年2月,诺塔巴托罗被捕,因为他组织了数名意大利人撬开安特卫普钻石中心地下二层的保险库,偷走的裸钻、金条、珠宝等价值至少一亿美元。人们一直认为,这个保险库固若金汤,根本不可能被人非法闯入,因为它有十条安保措施,其中包括热探测器、多普勒雷达(又名脉冲多普勒雷达,是一种利用多普勒效应来探测运动目标的位置和相对运动速度的雷达。1842年,多普勒发现当波源和观测者有相对运动时,观测者接收到的波的频率和波源发来的频率不同,这种现象被称为多普勒效应。波源和观测者相互接近时,接收到的频率升高;两者相互离开时,则降低。多普勒雷达就是利用这种多普勒效应制造而成的一种脉冲雷达。—译注)、磁场感应器、地震传感器等,另外还有一道异常复杂的锁,它有一亿种组合方式。诺塔巴托罗领头的这起盗窃案被称为“世纪大劫案”,警方至今也不明白他是怎么得手的。

虽然一直没有找到赃物,但是因为有一些间接证据,诺塔巴托罗还是被判处了十年监禁。他口口声声否认自己和上述犯罪行为有任何关联,也拒绝接受记者的采访,数年来一直保持沉默。

现在他终于开口了。

诺塔巴托罗和我在会见室里的一张长方形的小桌子边相对而坐。在每间会见室里,这样的小桌子都有二十几张。他在监狱里名声很响,令人畏惧。意大利负责打击黑恶势力的警察认为,他和西西里岛的犯罪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据说他的一名远亲已经被内定为意大利黑手党的下一任头目。诺塔巴托罗希望澄清一些事实。他将双手放在桌上。对于自己即将要说的话,他已经思考了许多年。

“我也许是个小偷,是个骗子,但是我要给你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他用法语说。

他有着迷人的意大利口音。

2003年2月16日是个星期天,比利时的夜晚晴朗而寒冷,诺塔巴托罗开车从E19号高速公路驶出了安特卫普。副驾驶座位上的男子绰号“闪电”,此刻正坐立不安,浑身大汗淋漓。诺塔巴托罗猛踩了一脚油门,那辆租来的标志307加速向南面的布鲁塞尔开去。他们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

“闪电”扫了一眼后视镜,紧张地看看后面的车辆,继续一言不发。诺塔巴托罗和“闪电”合作了三十年—他们小时候就在一起玩—知道他的这位朋友习惯性地在完事之后精神崩溃。团队中的其他人本来都不想让“闪电”加入进来,因为他们认为此人是个累赘。虽然诺塔巴托罗知道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但出于朋友情谊,他还是拼命为“闪电”说话。“闪电”能行的,他说。

“闪电”确实做到了。他们完美地执行了整个计划,没有触发警报,没有惊动警察,没有出现任何纰漏。金库的保安在星期一早上例行检查的时候,才会发现这次大劫案。他们这个团队中的其他人已经带着钻石开车返回了意大利。他们将在米兰的郊外碰头、分赃。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担心。诺塔巴托罗和“闪电”只要销毁后排座位上垃圾袋里的那些罪证,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诺塔巴托罗下了高速公路,开上了一条土路,土路的尽头是一片浓密的灌木丛。虽然高速公路上来往的汽车车灯可以穿过树林照到这里来,但那里的人根本看不清这里的动静。诺塔巴托罗叫“闪电”坐在车里,少安毋躁,自己先去侦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诺塔巴托罗走过一道锈迹斑斑的破铁门。也许,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这门就没有人碰过。虽然在黑夜里看不清楚,但诺塔巴托罗觉得這里应该是人迹罕至,于是决定在一座小池塘旁边的木屋附近焚毁那些证据。然后,他就朝着他们的汽车走去。

诺塔巴托罗走到汽车旁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在他去侦察情况的时候,“闪电”终于情绪失控了。放在垃圾袋里的那些东西现在四处散落着,“闪电”正吃力地走在烂泥地上,把垃圾袋里的纸和录像带往灌木丛里扔。录像带里的细长磁带挂在树枝上,好像圣诞树上的彩色纸带。几张以色列和印度纸币随风飞舞,从一个啃了一半的萨拉米肉肠三明治上飘过。他们的那辆标志307周围的烂泥地上点缀着二十几颗小钻石,正在闪闪发亮。要把“闪电”抛撒的这些东西收集起来焚毁,至少要花上几个小时吧。

“我刚才听到有人过来了。”“闪电”惊恐地说。

诺塔巴托罗盯着他,眼睛里冒出了火。除了高速公路上偶尔经过的小汽车或卡车发出的噪声,树林里静悄悄的。他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一条小溪的汩汩的水流声。“闪电”呼吸急促,显然,他已经处于极度恐慌的状态。

“快上车!”诺塔巴托罗命令道。他们马上就离开这里,而这些东西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

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

帕特里克·佩斯和阿吉姆·德布鲁克于第二天早晨到达安特卫普钻石中心。他们刚刚接到一个紧急电话:有人闯进了钻石中心的金库。金库位于地下,有一道三十厘米厚的钢门,是举世公认的最安全的金库之一,而现在金库的大门半开着,金库里的189只保险箱中有100多只被撬开,地上散落着成卷的现金和衬着天鹅绒的首饰盒。此情此景让帕特里克·佩斯和阿吉姆·德布鲁克目瞪口呆。佩斯甚至踩到了一只镶着钻石的手镯。看来窃贼们收获颇丰,多到拿不走了。

“钻石警察”是世界上唯一一支保护钻石安全的专业警察队伍,佩斯和德布鲁克二人是他们的队长。“钻石警察”的管区是迷宫一般的安特卫普钻石交易区。世界所有未经加工的钻石中有80%都在这里交易。整个交易区由三个方块状的区域组成,全天24小时都有警察巡逻,同时,交易区里还安装了六十三台监控摄像机。根据相关报告,2003年这里的钻石销售额约为30亿美元,但这个数字并没有包括地下交易市场的销售额。这里沿用了古代作坊式的商业模式,从事钻石切割和交易的人大多是犹太人和印度人。2000年,比利时政府意识到,这种特殊的商业模式需要有一支特殊的警察队伍提供保护,于是,“钻石警察”应运而生。佩斯和德布鲁克是这支队伍的元老。

德布鲁克立即致电安特卫普警察局,请求在全国范围内发出协查通报:安特卫普钻石中心遭遇洗劫!然后,他拨通了负责金库保卫工作的保安公司“安联”的电话。

“金库警报系统目前处于什么状态?”他问。

“系统运转完全正常,”操作员看了一下来自钻石中心的信号说,“金库是安全的。”

“那么,金库的门怎么是开着的,而且我现在正站在金库里呢?”德布鲁克问道。他的身边一片狼藉。

他挂了电话,看着佩斯。他们遇到的这帮罪犯非同寻常。

大约十八个月之前,即2001年的夏天,莱昂纳多·诺塔巴托罗坐在花园工人大街上的一间咖啡馆里,小口喝着咖啡。这是安特卫普钻石交易区的一条主要街道。咖啡馆不大,甚至有些局促,里面摆了六七张小桌子,但是,从咖啡馆角落里的一扇窗户看过去,诺塔巴托罗能将世界钻石交易中心地带的情况盡收眼底。在交易时间里,戴着宽边帽的哈西德派犹太人步履匆匆地走在大街上,手腕上紧紧地缠着拎包的带子,因为包里装的是钻石。防弹汽车停在路边不熄火,发动机怠速运转着,身材粗壮的送货员佩带着手枪,将一些黑色的小手提箱装上手推车。街上走的人当中有穿着亮蓝色西装的非洲人、脖子上挂着珠宝匠用的小型放大镜的印度商人,还有几名将眼镜推到头顶上的光头美国人。

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钻石就这样在咖啡店的窗外来来往往。白天,这些钻石装在公文包、衣服口袋和小推车里,在不同的办公室之间流转;晚上,所有的钻石都被锁到保险箱和地下金库里。这里是世界上财富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

这里也是小偷的天堂。2000年,诺塔巴托罗在安特卫普钻石中心最大的一幢楼上租了一间小办公室。他向别人介绍说自己是都灵的一家珠宝进口商,已经和许多珠宝商约定了要面谈。他买了一些小钻石,付的是现金。他衣着光鲜,兴高采烈地说着词不达意的法语。这些珠宝商不知道的是,他们把世界上身手最好的珠宝窃贼请进了珠宝圈。

按照诺塔巴托罗的讲述,截至2000年,他一共成功实施了数十起重大抢劫案。对他而言,抢劫已经和钱没有关系了。他偷窃或抢劫,因为他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他第一次偷盗的种种细节依然历历在目。那是1958年,他才六岁,他妈妈叫他出去买牛奶,他却带着五千里拉(约值八美元)回来了。卖牛奶的人睡着了,小诺塔巴托罗把他的抽屉翻了个底朝天。妈妈把小诺塔巴托罗痛打了一顿,可是没有用。他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业了。

在小学,诺塔巴托罗偷老师的钱。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他偷汽车,学会了撬锁。二十几岁的时候,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对人的研究上,常常连续几个星期尾随着意大利珠宝商,目的只有一个:体会、理解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习惯。三十几岁的时候,他开始把那些各有专长的小偷聚拢在一起,组成团队。他认识撬锁高手,认识能够搞定报警系统、保险箱的人。他知道谁是挖隧道的专家,不管是哪里,这个人总能在地下挖洞到达那个地方的下方。他还认识一个攀爬能手,无论办公大楼的外墙多么光滑,他都可以爬上去。针对每一次不同的活,他会组织不同的小偷,由于其中的大部分人,包括他本人在内,都住在都灵或都灵附近,因此,他带领的这帮小偷在江湖上逐渐有了“都灵帮”的名号。

风度翩翩是诺塔巴托罗的撒手锏。他常常装扮成一名举止得体的珠宝商,那些想和他做生意的人纷纷邀请他到自己的办公室、车间甚至金库里去观看商品。他会从那些人手里买几粒钻石,然后等时间过了一周或一个月,他就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那些他已经踩过点的地方,偷光所有的珠宝。

安特卫普为许多人提供了发财的机会,同时,这里也是那些抢手财物绝佳的销赃地。在意大利失窃的钻石项链可能在这里被拆解开来,以单颗钻石的形式出售,换成现金。每个月诺塔巴托罗都要来安特卫普两三次,在靠近钻石交易区的小套公寓里住上几天,然后驾车到阿尔卑斯山麓的丘陵地带去,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就住在那里。

每次要销赃的时候,他只和几个值得信任的买主打交道。现在,他喝完了咖啡,一名老买主—他是犹太人—走了进来,坐在他的桌子旁,开始闲扯。

“实际上,我来是想和你谈一件事,”犹太人说,“这件事非同寻常。要不我们出去,边走边谈?”

两人朝咖啡店外面走去,一出了钻石交易区,那个犹太商人就接上了刚才的话头,但是,这时候他的语气已经完全变了,没有了原来的那种随意。

“我要雇你去干个大活。”他说。

他们之间的协议简单而直接—犹太商人支付十万欧元定金,诺塔巴托罗只要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安特卫普钻石中心的金库他进得去吗?诺塔巴托罗确信,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进不去。他是金库所在大楼的租户,同时也在地下金库里租了一只保险箱,存放自己的珠宝。他认为,那里是整个安特卫普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看在十万欧元的分上,他还是很乐意到金库里拍张照片,让这个犹太商人看看金库的安保设施有多厉害。

于是,他在胸前的口袋里别了一支笔,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钻石交易区。乍一看,这笔好像是很普通的荧光笔,其实在它的笔帽上有一个微型数码照相机,能够储存一百张高清图片。钻石交易区严禁拍照,但谁也不会注意到诺塔巴托罗的“笔”。

铲子大街是通往钻石交易区中心地带的一条大街,这里有一座警察的岗亭。他从这里开始了踩点。这座岗亭上安装了防弹玻璃,里面有两名警察监视着周围的情况。钻石交易区里的三个主要方块区域到处都安装了摄像头。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这里的每一块地方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要想开车进入交易区,必须经过这座岗亭。在入口处的路面上有数个可以升降的钢柱,控制钢柱上升或下降的开关在岗亭里。诺塔巴托罗走过岗亭的时候,开始拍照。

他朝着安特卫普钻石中心走去。那是一座十四层的灰色大楼,犹如堡垒一般矗立在钻石交易区的最南端。大楼拥有一支私人保安队,入口处的管理中枢就由他们负责。要进入大楼必须经过一道十字转门,同时保安也会进行必要的询问。诺塔巴托罗亮出了自己的租户证,轻轻松松地进去了。他的照相机拍下了入口处所有的情况。

他上了电梯,往地下坐了两层,来到一个小房间里。这里是金库的前厅,小得让人觉得压抑。他对面墙的大部分都被一扇三吨重的钢门所占据。那就是金库的门。仅这扇门就有六道安保措施。门上有一个轮片盘,上面标着“0”到“99”。要想进入金库,必须拨好四个数字,这些数字只有通过轮片盘上方的一个小透镜才能看得到。在不知道密码的情况下,这些数字一共有十亿种组合。

电动工具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用电钻十二个小时不间断地钻孔,也动不了金库门的皮毛。当然,如果使用电钻的话,震颤将立即触发地震传感器。

金库门还受到一对金属片的保护。这两片相邻的金属片一片在门上,另一片在门右边的墙上。设定好警报系统后,这两块金属片之间就构成了一个磁场。如果门开了,这個磁场就遭到了破坏,于是引发警报。要解除磁场,必须在旁边的键盘上输入密码。最后,金库门上还有一把锁,钥匙有一英尺长,要配那样的钥匙几乎不可能。

在上班时间,金库的门通常是开着的,只有一个钢栅栏在控制金库的出入。但是诺塔巴托罗无意在有人的时候硬闯,然后再夺门而出。无论如何,要想进入金库,只有在晚上等保安锁好金库、清空大楼的闲杂人等、关闭大楼入口处的卷帘门之后。在安静午夜的那几个小时里,大楼内部并没有人巡逻,因为保安相信他们的高科技安保设施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诺塔巴托罗按了钢栅栏上的蜂鸣器,楼上的保安看着监控室里的视频,认出按蜂鸣器的人是诺塔巴托罗,于是遥控打开了钢栅栏。诺塔巴托罗走进金库。

金库里静悄悄的。他的四周是厚厚的水泥墙。金库里安装有多种传感器,一旦侦测到移动物体、热量和光,就会发出警报。一台监控摄像机早已将他的一举一动传送到保安室,而且,这些视频都会保存在录像带上。金库里的保险箱是钢铜合金的,要用钥匙和组合密码才能打开这些保险箱。每一只保险箱的组合密码都有17576种可能。

诺塔巴托罗完成了打开、关上自己保险箱的系列动作,走出金库。这个金库是他见过的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

诺塔巴托罗朝我探过身来,问我到目前为止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他。他的语速很快,刚才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说,现在难得停下来休息。我觉得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他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会见时间。

“你说这次大劫案是安特卫普的一名犹太钻石商组织的。”我说。

“对。”他笑着回答道。

“你的那名远亲和劫案有关吗?”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诺塔巴托罗生于西西里岛首府巴勒莫。一直有人说,他所在大家族的家庭成员和黑手党的关系不明不白。这一说法在去年尤为盛行,因为警察逮捕了他的远亲卡皮茨,说他即将成为西西里黑手党的新头目。诺塔巴托罗说,意大利警方在安特卫普大劫案发生之后不久就赶到了比利时,问他卡皮茨和这起劫案有没有关系。如果安特卫普大劫案和黑手党这个犯罪组织有关,那么诺塔巴托罗说的什么犹太钻石商人的故事,也许纯属虚构,其目的是转移警方的视线。

诺塔巴托罗对上述观点嗤之以鼻,坚称他的那个远亲和安特卫普大劫案毫无关系。诺塔巴托罗说,真实情况是他觉得金库牢不可破。在那名犹太钻石商人不遗余力地证明他错了之前,他一直认为那金库没法抢。

诺塔巴托罗告诉犹太钻石商人那活儿没法干。五个月后,那个犹太人又来电话了。此前他曾给这个犹太人看过照片,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诺塔巴托罗心想,这件事该结束了吧,没想到现在这个犹太人又约他在安特卫普郊外的某个地方见面。诺塔巴托罗赶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在一间废弃的仓库前面等着他了。“我想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认识。”说着,他打开了仓库那破旧的大门。

诺塔巴托罗看见仓库里有一个大建筑物,上面盖着黑油布。犹太商人掀开一角,两人钻了进去。

一开始,诺塔巴托罗如堕云雾之中。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金库的前厅里。在他的左侧,他看到了金库的门。他现在身处安特卫普钻石中心金库的模拟品里。模拟品和真品同等大小,里面所有的布置都和金库里一模一样。诺塔巴托罗明白了:犹太商人按照他提供的照片,复制了那个金库。诺塔巴托罗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电影里。

在这个模拟金库里,有三名意大利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见到犹太商人和诺塔巴托罗进来后,他们立即不说话了。犹太商人一一介绍了他们,但诺塔巴托罗不愿意向我披露他们的真实姓名,提到他们的时候就用绰号。

那三名意大利人分别是“天才”“怪胎”和“钥匙王”。“天才”的特长是警报系统。犹太商人说,“天才”能搞定任何地方的警报系统。

“你能搞定这个?”诺塔巴托罗指指模拟金库问。

“这个金库的大部分警报系统我都能搞定,”“天才”笑着说,“但有一两个地方恐怕要你自己动手了。”

那个肌肉结实的高个男人是“怪胎”,有这个绰号是因为他和一般人不同,好像什么事情都擅长,简直就是个怪胎。他擅长开锁,在电器、机械和驾驶方面也是专家,而且力大无比。大家都有点怕他—这是他得到那个绰号的又一原因。

“钥匙王”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年龄比另外两人要大一些,这让他显得有些另类。他看上去像个老爷爷。犹太商人说,这个干瘪的老锁匠是世界上最好的钥匙大师之一,他的作用就是复制那个一英尺长、近乎无法复制的金库钥匙。

“你只要给我弄个金库钥匙的录像来,当然,要清楚一点的,”“钥匙王”对诺塔巴托罗说,“然后,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那可不太容易。”诺塔巴托罗说。

“钥匙王”耸耸肩,那意思是说“这就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了”。

“别担心,”“天才”说,“有我帮忙呢。”

2002年9月的一天,一名金库保安走到金库门口,转动轮片盘。现在是早上7点。他很准时。

他头顶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指尖大小的摄像头,因为摄像头躲在嵌灯的强光后面,所以下面的人看不到它。摄像头将保安的一举一动都拍了下来。保安每转一次,轮片盘就在某个数字上停留一次。摄像头拍摄的图像借助一根细小的天线传送出去。在金库旁边的一间仓库里,一个看似普通的红色灭火器挂在墙上。灭火器完全可以正常使用,但其内部有一个密封的小隔间,里面藏着电子设备,可以接收和记录图像信号。

保安轉完轮片盘之后,将金库钥匙插进锁孔。钥匙消失在锁孔里之前,摄像头已经录下了钥匙的清晰图像。

保安转动把手,金库门开了。

2003年2月13日,星期二上午。距离大劫案还有两天时间。警用直升机飞行在一支警车车队的上方,它们正在护送一辆装甲车穿过安特卫普市中心。车队和直升机从维纳斯·威廉姆斯[1980年6月17日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棕榈树城,美国女子职业网球运动员。她是同时代女网天后塞雷娜·威廉姆斯(简称“小威”)的姐姐,简称“大威”。—译注]的海报前疾驰而过。维纳斯·威廉姆斯即将在安特卫普参加钻石大奖赛。

警察护卫队荷枪实弹。他们是专门为护送钻石而成立的,每名警察都配备了全自动武器。他们护送的货物是德比尔斯每月运送一次的钻石,价值数百万美元。

德比尔斯是世界最大的钻石生产商,2003年,它控制着全球55%的钻石供应,在南非、纳米比亚、博茨瓦纳以及其他一些国家都有钻石矿。德比尔斯公司将开采出来的原钻运到伦敦,在那里分别装入一百二十个盒子里,这些盒子随后将分发到德比尔斯在世界各地的官方销售商手里。许多销售商的总部就设在安特卫普。

每个月,要送往安特卫普的那些盒子都是先用飞机运到比利时,然后再转运到布林克斯公司(始建于1859年,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也是最大的保安押运公司,它建立了全球保安押运的标准。—译注)的一辆装甲车上。那辆装甲车的门砰然关上之后,护卫车队就一路拉着警报,朝着安特卫普钻石中心飞速驶去。护卫车队穿过钻石交易区入口处的门之后,巨大的钢柱就从地下冒了出来,以防止其他车辆进来。

武装护卫队在装甲车两边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但是,谁也不许靠近它。装甲车的门打开之后,那些盒子从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通道被运走。今天是收获日,钻石交易区富可敌国。

第二天,即2月14日星期五,也就是大劫案的前一天,诺塔巴托罗按了蜂鸣器后,进入金库。他一个人。他在夹克口袋里放了一罐女人用的发胶。

一台摄像机记录下他的举动。这些录像警察以后会看的。这个意大利人经常出入金库,保安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就没有注意他。诺塔巴托罗从保险箱前走开,掏出口袋里的发胶罐,迅速在热量和运动传感器上喷了一层薄薄的胶。这个动作他已经练习多次了。

金库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女人发胶的味道。

这一破坏性的行为简单却有效:发胶这层油膜可以暂时阻止传感器侦测到金库内温度的变化。传感器只有在侦测到热量和运动两方面都有变化的时候才会启动报警。

然而,这一招的作用能够持续多久是个未知数。一旦“怪胎”进入金库,就得赶在他的体温透过这层薄膜、被传感器侦测到之前安装好分路器。他的时间可能有五分钟,但也可能更少。谁也说不准。

维纳斯·威廉姆斯一声尖叫,将球击打过去,战胜了斯洛伐克对手。此时是星期六晚上,威廉姆斯在钻石大奖赛的半决赛中占了上风。这一赛事让安特卫普在钻石界出尽了风头,城里的许多钻石大亨在比赛现场看到,威廉姆斯击败了斯洛伐克选手,朝着大奖又靠近了一步。要知道,冠军的奖品是一只镶嵌着钻石的球拍,价值约一百万美元。

安特卫普钻石交易区几乎见不到人影。诺塔巴托罗开着那辆租来的标志307,驶过安特卫普烟尘覆盖的中央火车站,拐上了派力肯大街。这条街处于钻石交易区的外围。他将车停在路边,“怪胎”“天才”“钥匙王”“闪电”拎着圆形帆布包下了车。“钥匙王”撬开一座旧办公楼入口的锁,众人进门后就不见了。此时刚过午夜。

“天才”领着他们从那座旧办公楼后面出来,进入一座私人花园。花园紧靠在钻石中心的后面。这座花园是钻石交易区少有的几个未安装监控摄像机的地方之一。“天才”用他先前藏在这里的梯子,爬到钻石中心二楼的一个小平台上。虽然这里安装了一个热探测器,但是他躲在一块自制的巨大聚酯盾牌后面,缓缓地靠近热探测器。聚酯板的热传导性很低,阻隔了他身上的热量,热探测器无法侦测到他。他将聚酯板盾牌放在热探测器的正前方,这样,它就完全失去了作用,什么也探测不到了。

二楼的小平台这下安全了。团队里的其他人往平台上爬的时候,“天才”把一个阳台窗户上的警报器也给解决了。这些小偷一个接一个地从窗户爬了进去,来到楼梯井,从步行梯往下走到金库的前厅。这里黑漆漆的。他们用黑塑料袋套住摄像机之后才打开了灯。金库的门矗立在他们面前。金库里静悄悄的。他们没有触发任何警报。警察一直搞不清这帮人是怎么进入金库所在大楼的。

“天才”从包里掏出一块定做的厚铝片,在一面贴上强力双面胶,将它贴在金库门右边以及附近墙上的那两块金属片上。这两块金属片之间构成了一个磁场。贴好双面胶之后,他拆下了固定那两块金属片的螺丝钉。现在,虽然这两块带有磁性的金属片被拆下来了,但铝片上的双面胶依然将它们固定在一起,这样,“天才”就可以在不扯断金属片上那根连接线的情况下,将它们用胶带粘贴到前厅的墙上了。那两块磁性金属片的相对位置并没有改变,依然并排在一起,处于有效的状态,因为它们之间的磁场没有变,但是,它们已经无法起到监控金库门的作用了。大约三十个小时之后,警方见到这一妙招的时候,也不禁连连称奇。

接着,“钥匙王”根据自己的直觉做了一件事。他在诺塔巴托罗提供的录像里看到,保安在打开金库门之前,通常都会去一个杂物间。这帮小偷在杂物间里翻找了一通之后,发现了安保上的大漏洞:那把原配的钥匙在杂物间的墙上挂着呢。

“钥匙王”取下那把原配的钥匙。他们没必要让金库门锁的制造商知道那把宝贵的钥匙可以配。警察至今也不知道那把钥匙有一把复制品。

“钥匙王”将原配钥匙插进锁孔,等待着。“天才”根据录像中获得的数字组合,转动轮片盘。不一会儿,“天才”点点头,“怪胎”关掉电灯,因为他们不想在金库门被打开的时候,触动里面的光线传感器。在黑暗中,“钥匙王”扭动钥匙,然后转动门上的四叉形把手。门锁的锁舌缩回,金库门慢慢地开了。

“闪电”沿着刚才进来的楼梯跑了上去,他的任务是和诺塔巴托罗保持联系,但在金库里手机根本收不到信号。跑到楼上后,手机上有了一格信号。于是他给老朋友打了一个电话。

“我们进去了。”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诺塔巴托罗将手机放回到汽车的仪表盘上。此时他正坐在标志汽车里,距离钻石中心正面有一个半街区远,可以看见那里的情况。他车里的警用对讲机没有任何动静。他喝了一小口冷咖啡,静静地等候着。

在金库的前厅,“钥匙王”熟练地撬开了钢栅栏上的锁,然后向后退去,这时“怪胎”急忙走过去,用他刚刚在储藏室里找到的两罐涂料顶住钢栅栏,让它们一直开着。和团队中的其他人一样,“怪胎”也戴着橡皮手套,这样警察在涂料罐上就找不到任何指纹了。现在轮到他搞定金库里的其他安保设施了。

“怪胎”在金库的门口停了一下,先让自己适应黑暗,找到方向。金库里静悄悄的,他只听见身后几个人的呼吸声。“怪胎”的身体已经在金庫里散发着热量,喷在热探测器上的那层发胶坚持不了多久,他在金库里待的每一秒都会升高空气的温度。他必须动作快,但同时又要保持心率低。

他像在安特卫普郊外的那间废弃的仓库中练习的那样,朝前走了十一步,来到金库的中央,伸手摸到了天花板,推开一块吊顶之后,摸到了安保系统的进线和出线。一股电子脉冲正不断地通过这些电线进来又出去。如果任何一只传感器遭到破坏,这个回路就断开了。每个脉冲进入金库的时候,它都期望得到回应。如果得不到回应,警报就会启动。

“怪胎”举着双手,用工具剥开电线的包皮。这是一个精细活,稍有不慎割断了电线,回路立即断开,进而启动警报。

警方后来会发现天花板后面被剥了皮的电线,进而猜测这些小偷本来想割断它们,后来却又不敢割。但诺塔巴托罗说,“怪胎”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电线里的铜线一露出来,“怪胎”就会将一段预先切割好的电线连接在进线和出线上,这座“桥”的作用就是,在进来的脉冲到达传感器之前,将它引到出线上,至于进线的下游发生什么情况,已经不再重要了。传感器已经不在整个回路之中。至此,其他人就可以安全地进来了。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小心翼翼。他们用聚苯乙烯泡沫塑料包住热量和运动传感器,用胶带包住光线传感器,让它们失效,然后才开始干活。“钥匙王”拿出自制的手摇曲柄钻,装上一根细细的金属条。他将金属条伸进锁里,钻了三分钟左右,锁坏了,保险箱的门开了。

大家有条不紊地把保险箱里的东西往外拉。通过模拟金库,他们早已将金库里的布局记在心里。他们在一片漆黑里忙活着,如果要打开手电筒,那也只能是几秒钟的时间,目的是让他们把曲柄钻伸进下一个保险箱的锁孔里。

但是,借着那短短几秒的电筒光,他们看见圆形帆布包里已经装满了金条、美元、欧元、英镑等多国货币,另外还有一些真皮包,包里装着他们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原钻和经过加工后的钻石。他们真想检视一下自己的收获,但又忍住了,因为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到了凌晨5点30分的时候,他们已经撬开了一百零九只保险箱。黑暗的金库里弥漫着一种欣喜若狂的情绪,人人兴奋得要晕过去了。他们该收手了。外面的街道很快就会变得熙熙攘攘,他们要在这之前将那几只圆形帆布包送到诺塔巴托罗的汽车上。“闪电”给诺塔巴托罗发了一条信息:他们马上出来。

他们几乎花了一个小时,才把那些包拖上了楼梯,从红外探测器前经过,又用刚才进来的时候用的那架梯子把赃物一包包地送下去,然后,在那栋旧办公楼的走廊上把所有的包集中起来。诺塔巴托罗的车在路边保持怠速运转,等着他们,同时和“闪电”打着电话。一辆公交车开过来,从诺塔巴托罗旁边经过,接着,街上又变得空荡荡了。

“快!”诺塔巴托罗低声说。

在黎明前的微光中,四人一溜小跑,冲出了办公楼。他们将圆形帆布包塞进汽车,嘭的一声关上门之后,徒步朝诺塔巴托罗在钻石交易区附近的公寓走去。诺塔巴托罗将车挂上挡,缓缓地开走了。

半个小时后,在诺塔巴托罗的公寓里,他们围坐在那些圆形帆布包旁边。“怪胎”打开一只包,拽出一个小真皮包。他们该庆祝庆祝了。

“怪胎”打开真皮包,一脸迷惑地抬起头。包里空空如也。

他又打开另一只真皮包。里面也是空的。房间里的人都焦虑起来。他们打开其他圆形帆布包,在真皮包里翻找着,但是,那些真皮包里常常也是空的。

出状况了。这些包里应该有钻石啊。

“我们上当了。”诺塔巴托罗说。

诺塔巴托罗走进淋浴房,站在滚烫的水下面,其他人在厨房做萨拉米肉肠三明治。他想清醒一下。疲倦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动手的前面几个星期,他在那些钻石交易商的办公室里看到过许多真皮包,这些包里总是装满了各种钻石。他原以为这次能收获价值一亿美元的钻石,但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大约价值两千万美元吧。

诺塔巴托罗回想着自己和那名犹太商人交往的细节,突然,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这个犹太商人不是一个人在行动。如果他把这个消息悄悄地告诉自己的商人同伙,让他们在劫案发生之前将钻石从金库中取走,事后向保险公司报案说自己的钻石被盗,这样,他们在获得赔偿的同时,钻石还在他们手里。大部分商人的办公室里都有保险柜,他们把钻石存在那里就行了。诺塔巴托罗明白了,他花了那么多时间策划的大劫案,可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成为别人精心设计的骗保方案的一部分。

他关掉莲蓬头。半小时前他还是国王,现在他觉得自己是小卒。

星期天晚上6点,“闪电”和诺塔巴托罗开车行驶在E19号公路上,离开了安特卫普。诺塔巴托罗在车上安顿好,因为要开十个小时才能回到都灵呢。装着他们犯罪证据的垃圾袋放在后排座位上。诺塔巴托罗打算在法国停一下,把这些证据给烧了,以消除痕迹。

但是“闪电”有麻烦了。他面如死灰,眼神飘忽,不停地盯着两边来来往往的汽车。终于,开了二十分钟后,他坚持不住了。

“我开不了。”他说。

这家伙精神崩溃了。诺塔巴托罗叫“闪电”别紧张,说如果他愿意的话,自己会在布鲁塞尔火车站让他下车。也许,少了一个让自己发疯的朋友,这一路上会更加愉快呢。

“我们可不能带着这些垃圾进布鲁塞尔。”“闪电”结结巴巴地说。布鲁塞尔城里到处都是警察,说不定正张开大网,等着他们呢。他们不能冒险。他们必须立即丢掉黑色垃圾袋。

“在这儿停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闪电”冷不丁地说。

“都这时候了还紧张,太搞笑了!”诺塔巴托罗低声抱怨道。

“停车!停车!”他的朋友喊道。

诺塔巴托罗从高速上下来,打量着周围昏暗的环境。

“这里有条土路,”“闪电”看着树林深处说,“太好了!”

比利时人奥古斯特·范·坎普五十九岁,已经退休,以前是个食品杂货商,喜欢黄鼠狼。他养了两只,给它们分别起名“米奇”和“米妮”。他喜欢带著黄鼠狼到树林里去,让它们钻到洞里去玩。在通常情况下,总会有一只兔子从洞的另一头飞奔而出。太好玩了!

1998年,他在E19号高速公路旁边买了一长条林地,距离他家大概有五分钟的车程,如果你不在乎公路上以八十英里时速呼啸而过的汽车噪声,这片十二公顷的小树林还是挺美的。树林里有一条潺潺小溪,更重要的是,这里有许多洞,洞里有野兔。

但就是因为这里靠着公路,奥古斯特·范·坎普经常在小树林里发现许多垃圾。当地的青少年曾经在树林里聚会,还把他搭建的一个小茅屋给烧了。这可把他给气坏了。

每次发现树林里有垃圾的时候,他就打电话给警察。警察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的对话常常是这样的:

“孩子们又在我的地盘上捣乱了。”

“范·坎普先生,很抱歉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

“我要你们派人去调查这件事是谁干的。”

“我们会把您的要求传达给相关人士的。”

然后,范·坎普几乎就听不到反馈了。

一天早晨—准确说是2月17日星期一的早晨,范·坎普先生在玩黄鼠狼抓野兔的游戏时气愤地发现,灌木丛里又出现了一堆垃圾。愤怒的他吹胡子、瞪眼睛之后不禁心想,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蹲下身子,怒视着那些垃圾。他想向警察好好描述一下他家树林里的这些垃圾到底长什么样。他真的无法忍受了!录像带被扔得到处都是,一个啃了一半的萨拉米肉肠三明治旁边还躺着一只酒瓶,地上散落着一些白色信封,上面印着“安特卫普钻石中心”字样。范·坎普怒火中烧。

“这些臭小子!”他喊道。

一回到家,他就报了警,同时还要投诉警察的不作为。接电话的警察听着范·坎普细数着垃圾的种类。范·坎普说到“安特卫普钻石中心”的信封时,警察打断了他。

“您说什么?”他问。

“安特卫普钻石中心的信封。”范·坎普咕哝道。

这次,警察来得倒挺快。

下午时分,六七名警察来到树林里,不辞劳苦地收集散落的垃圾以及钻石。范·坎普心满意足地看着忙碌的警察,因为他们终于肯认真对待他家树林里的垃圾问题了。

在数小时之内,这些垃圾就被送到了安特卫普“钻石警察”的证据室。一名警察打量着透明塑料袋里的证据,寻找相关线索。证据袋里的一堆碎纸片好像有戏。警察很快就拼出了一张纸。那是微光视频监控系统的发票,购买人是莱昂纳多·诺塔巴托罗。

在范·坎普先生的树林里,一名警察蹲在带刺的灌木丛旁边,看着烂泥地里冒出来的一张小纸片的一角。他小心谨慎地抽出那张纸,拿到阳光下。

这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艾里奥·唐奥利奥的地址和电话。此人是意大利人,电子设备专家,和一系列抢劫案都有关联。诺塔巴托罗一直拒绝说出同伙,但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唐奥利奥就是“天才”。

技术人员还打包了一只吃了一半的萨拉米肉肠三明治,他们随后又在附近找到了一个“意大利前菜”(Antipasto Italiano)萨拉米肉肠的包装袋,于是,一并送到了“钻石警察”那里。

四天后,警察对诺塔巴托罗在安特卫普租住的公寓进行了搜查,在碗橱里找到了一张当地食品杂货铺的收据。那是购买“意大利前菜”萨拉米肉肠的收据,上面盖着有日期的戳子。

一名警察立即驱车前往那家杂货铺,叫店主把2月13日星期二中午12点56分的闭路电视录像放给他看。警察将录像暂停、放大,看到了一名身材健壮的高个子意大利人在买萨拉米肉肠,他的名字是费尔南多·费罗托,此人极有可能就是“怪胎”。

星期一,此时距离他们的活干完大约已经过了三十六个小时,小偷们在意大利阿德罗的一家酒吧里重新集合了。阿德罗是一座小镇,在米兰东北方向五十英里处。此前他们和犹太钻石商人约好在这里碰头分赃。因为犹太人资助了这次行动,还将他们组织起来,所以,他能得到赃物的三分之一,其他人瓜分剩下的三分之二。他们指望每个人都能分到数千万美元,可现在大概每个人只能分到三百万美元。尽管这也不是一個小数目,但他们还是觉得自己被人耍了。大家都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那个犹太商人。

可是,他们等啊等,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那个犹太人还没有来。诺塔巴托罗已经对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安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把“闪电”丢在火车站之后,他应该原路折返,把那些垃圾烧掉。这个疏忽让他无地自容,但是,真正让他恼火的是他相信他的朋友能行,而这位朋友最后却没有撑得住。

他们在酒吧里喝咖啡,喝啤酒,一直等到酒吧关门打烊,那个犹太商人也没有露面。

星期四晚上,在都灵郊外,诺塔巴托罗和家人一起吃着晚饭,他尽力装出一切正常的样子。和通常一样,他那三岁的孙女玩着他的手机,把他逗得哈哈大笑。他暂时忘记了心中的忧虑。

他最大的问题是必须返回比利时,因为租的那辆车明天就到期了,要归还到安特卫普去。他一直计划着把车送回去,在安特卫普钻石中心露个面,这样,如果警察正在寻找那些消失的租户,他就不在那个名单上了。而且,他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公寓彻底清理一下。于是,他告诉家人,他准备明天一大早出门。他妻子决定和他一起去,因为这段时间他在家里待的时间都不长。到了安特卫普之后,他们甚至可以和荷兰的一些朋友开个小型的宴会,开心开心。

第二天早上,诺塔巴托罗夫妇的车驶过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的时候,警察包围了他们在意大利的家。比利时“钻石警察”根据他们在范·坎普的树林里找到的那张微光视频监控系统的发票,请求意大利警方协助,派人搜查诺塔巴托罗的住宅。诺塔巴托罗二十四岁的儿子马可在家,他拒绝开门。他疯了一样打他父亲的手机,这时,警察破门而入。

在诺塔巴托罗的夹克口袋里,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但是没有铃声。原来,他的孙女头天晚上不小心将手机弄成了静音。马可还拨打了他妈妈的手机—她关机了。后来他又不停地打他父亲的手机,但就是没人接。

毫不知情的诺塔巴托罗就这样朝着安特卫普疾驰而去。

诺塔巴托罗驾车回到比利时的时候,佩斯和德布鲁克还以为他们恐怕永远抓不到那些小偷了。小偷早就逃到天涯海角了。他们可能在巴西,也可能在泰国,还可能在俄罗斯。警察从来没想到其中一名小偷会大摇大摆地回到安特卫普钻石交易区。

但诺塔巴托罗就这样做了。他的一位荷兰朋友站在钻石中心外面的大街上等他的时候,诺塔巴托罗不但朝着保安挥手致意,还顺便去拿了自己的信件。保安知道警察正在调查他,就给大楼的保安总管打了电话,总管立即报了警。

警察来了之后,看到诺塔巴托罗正在和大楼的保安总管聊天,于是上去围住他,连珠炮似的发问。诺塔巴托罗假装听不懂法语,还说他记不得自己公寓的准确地址,只知道怎么走过去。他这是在拖延时间。他的那位荷兰朋友趁机溜走了。

“那我们走吧。”佩斯说着,将诺塔巴托罗推上车。

绕了几圈之后,诺塔巴托罗不得不指认了自己的公寓。

警察将车在路边停下,这时,诺塔巴托罗的妻子和一些前来赴宴的朋友从公寓楼里走了出来。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其中一人还背着卷起来的地毯。再迟一分钟,这些人就都走了。

警察将所有人都抓了起来。

那些大大小小的包里有关键证据。警察从里面翻出了好几张预付费的手机卡,这些都是用来和三名意大利人联络的。那三人是:“天才”艾里奥·唐奥利奥,“怪胎”费尔南多·费罗托,还有一个人叫皮埃托·塔瓦诺,他焦躁不安,很可能是“闪电”,他和诺塔巴托罗是老朋友。大劫案发生的那天晚上,根据钻石交易区里的一座手机信号塔里的记录,诺塔巴托罗以及上述三人都在这里出现过。在那段时间里,皮埃托·塔瓦诺和诺塔巴托罗联系频繁。

诺塔巴托罗在安特卫普被捕的那一天,意大利警方撬开了他在都灵的家里的保险箱,找到十七颗加工好的钻石,根据上面的标牌和证书,比利时“钻石警察”确信那是金库里丢失的。警方从诺塔巴托罗在安特卫普的公寓里那条卷起来的地毯中,用吸尘器吸出了更多的钻石。

比利时法院对他进行了严惩—诺塔巴托罗因组织实施抢劫案,被判处十年监禁。

掌握了手机通话记录以及萨拉米肉肠三明治这两个证据,比利时警方成功地说服了法国警方,让他们搜查了费罗托的女友在法国里维埃拉的家。法国警方在那里找到了一些面额为一百美元的钞票,上面有记号。比利时警方说,这些是安特卫普钻石中心大劫案受害人的财物。冗长的法律程序开始了,拖了好几年时间,但费罗托最终还是于2007年11月在意大利被捕,后被判五年监禁。

皮埃托·塔瓦诺被判五年监禁,目前正在意大利服刑。他拒绝律师为他辩护。

虽然警方根据手机通话记录和DNA痕迹,知道还有一个小偷,但一直无法确认他的身份。警方没有抓到“钥匙王”。

2009年1月4日,我最后一次见诺塔巴托罗。在过去的十四个星期里,我们在监狱的会见室见了七次面,但还有好多问题没有澄清。被盗的财物是像警方估计的那样有一亿美元,还是像诺塔巴托罗坚持的仅仅有两千万美元?这次大劫案是另一宗更大的骗保案的一部分,这种说法有道理吗?或者,诺塔巴托罗的说辞只是一种障眼法,其目的是把警方的视线转移到别人身上?也许诺塔巴托罗的远亲、黑手党大佬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不管真相是什么,他们抢的东西现在到哪里去了呢?

钻石交易的不透明性使得上述问题很难找到清晰的答案。例如,德布鲁克说,有四分之三的钻石交易都是在桌子下面完成的。既然大劫案发生时有合法手续的钻石价值约为两千五百万美元,他计算出的结果是:那次大劫案中至少还有七千五百万美元的钻石被盗。这样算来,大劫案的全部财物加起来大约为一亿美元。

如果诺塔巴托罗的骗保一说是真的,那案情应该是这样:参与骗保的钻石商在劫案之前拿走他们的钻石(无论是合法渠道还是非法渠道获得的),然后要求保险公司赔偿那些有合法手续的钻石。邓尼斯·奥利弗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他说这是“双重骗局”—这些钻石商既能得到保险公司的赔偿,自己的钻石又没有损失。小偷们在金库里找到的价值两千万美元的钻石是其他钻石商的,他们没有参加骗保。

还有一种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在骗保。那几个小偷在金库里实际盗走了一亿美元,诺塔巴托罗编了一个故事,以混淆视听,让人搞不清这起大劫案的来龙去脉。

不管哪种推测是正确的,一个共识是:这些小偷偷走的价值数千万美元的钻石一直没有找到。诺塔巴托罗拒绝谈论那些钻石的下落,说这件事最好等他出狱后再讨论。

他分到手的那一份钻石也许就藏在意大利阿尔卑斯山的丘陵地带的某个地方,正在等着他出狱呢。

(朱明胜: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26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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