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晨:老实街上的济南往事

2018-07-26 09:28吴永强
齐鲁周刊 2018年21期
关键词:老实齐鲁济南

吴永强

近日,著名作家、山东省作协副主席王方晨长篇小说《老实街》出版。小说以城市拆迁这一现代化进程为大背景,紧抓住传统与现代转化的历史节点,讲述了济南一条老街的生态和消亡,是新世纪都市书写的一部奇书,同时也是提升济南文学品位的小说。

有评论将《老实街》和之前获茅盾文学奖的描写上海市井生活的小说《繁花》做比较,称“南有《繁花》,北有《老实街》”。更有评论称《老实街》颇有沈从文、汪曾祺等大家的抒情文化小说意味。

用一条街书写“古老的文化传

统”

2014年7月,一篇名为《大马士革剃刀》的小说刊登在海南的《天涯》杂志上。接下来的几年,这篇小说被业界不断提及,好评如潮。小说中首次出现的“老实街”,成为新的文学地标。由这篇小说开始,王方晨继续写出了大量老实街上的故事,至2017年底,已有11篇小说刊登在全国各大文学期刊上。

2009 年,王方晨调到济南工作。这之前,他曾在济南求学;这之后,他将笔触伸向了这座城市的文化深处。“创作虽然要有一定规划,但长年形成的文学自觉也是非常重要的。”他曾说过,“写什么,不写什么,怎么写,都是水到渠成。”《老实街》的创作,有他调来济南工作、生活的外在因素,更跟个人的文学观念和人生观念的逐步成熟有关。

“老实街”对他来说,就像摆在那儿一样。“你说它属于济南,还不如说它就潜藏在自己心中,时机一到,也便缓缓露出面容。”他笔下,老实街居民是一群凡夫俗子,却又有着各自的不同凡俗之处,每个人的故事彼此独立而又相互关联。《齐鲁周刊》:记得您曾说过,老实街就是另一个塔镇,是您文学追求的又一个载体。如何把握老实街的色调?在当代文学谱系中,这条街的出现意味着什么?王方晨:那是王春林先生的评论,意思是老实街在我的塔镇之后,也可以作为我的又一个文学坐标。其实我的文学世界一直就是比较阔大的。村庄、城镇、旷野、森林、草原、大海……这不就是我们世界的模样吗?在我写塔镇的时候,触角也一再往四处延伸,到市,到省会,到北京。我写塔镇的一条河,它流向大海,入海口千帆竞渡。我写一座山,翻过山是另一个理想世界。在我把笔触延伸到省会的中心时,却发现好像又回到了我的村子里,因为我看到了光阴的斑驳。至于它的出现在当代文学谱系中意味着什么,我自己不便讲。但我还没有一部作品,能像《老实街》这样,陆续得到这么多国内文坛著名评论家的评论。他们已经从各种角度,讲得非常清楚了。

《齐鲁周刊》:每个章节独立成篇,组合成一个“自由的”长篇小说,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故事,“古老的文化传统”是唯一的主角。这样的写作方式有何优势?王方晨:这是一个“自由的”长篇,也是开放的长篇,不断成长的长篇,像汪政先生所说,“可以反复打开和解剖”。对于小说里的个人而言,它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故事,但对于所有老实街人来说,那个贯穿始终的故事,就是老实街的覆亡,是那个道德小世界逐渐解体、碎裂的过程。老实街的所有人,哪怕是只与老实街萍水相逢的人,一起组成了“古老的文化传统”这个唯一的主角。这样写作的优势很明显了。它提供了一个能够让作家充分发挥的空间,以不断地打捞出那些被遗失、被遮蔽的时光片段、角落和人物。

《齐鲁周刊》:陈玉伋、左门鼻、石头、鹅……小说中出现的40 多个主要人物,呈现出了这座城市的文化向度。就您个人而言,最喜欢哪个人物?为什么?王方晨:创作《老实街》时,我有意识地想到了萧红的《生死场》《呼兰河传》。萧红不是在为某个人做传,而是在为她的故土小城做传。我则为一条倾覆的小街做传,写出它的天高地远。而我们也都写了许多普普通通的人物。就我来说,我喜欢陈玉伋这个外来人,因为他显示了一个人的本性的纯粹。

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读者会认为陈玉伋虐待了左门鼻的猫。上海有个叫姚育明的女编辑、女作家,就是因为这解不开的迷惑,反复研读文本,甚至将小说带到泰国,寄希望受到佛祖的启迪。后来她不光写了一篇《大马士革剃刀演义》,还专门为此撰文,详述了自己破除执迷而发生顿悟的复杂的阅读过程。文章最后感叹道:“其实我们都是老实街走出来的,只是我身在其中混混沌沌,我甚至看不清自己,总算明白一些世故了,又没能力说清,这就是我喜欢王方晨小说的缘故。”

继老残、老舍之后,再造一个新的文学济南

老实街的“横空出世”,耀示了济南传统文化的根基。这条街,“地处旧军门巷和狮子口街之间。当年,若论起老西门城墙根下那些老街巷的声望,无有能与之相匹敌者。老实街居民,历代以老实为立家之本。老实街的巨大声望,當源于此。”上世纪90 年代以来,随着老城区的不断拆迁,老实街和丁宝桢故宅、高都司巷、七忠祠等一道,被夷为平地。

这当然是一条虚构之街,是文学意义上的凝练与升华。王方晨说:“从落笔起,我就意识到,不管我写到多少的器物、手艺,老词、老理,这条老街巷都不能仅是济南的老街巷,那些执迷于老词、老理的老济南人,也更是人类中的一员,既属于生者,也属于死者。”

他说:“我是有念头写出一座‘我的大城,让这座‘大城深深打上一位作家的烙印。”他将之命名为——文学造大城:写有,更写无。“文学造大城”,这个城,可以是济南,也可以是我们心中的文学城堡。

《齐鲁周刊》:以城市为载体的文学地理中,济南是一个被持久忽视的存在,比北上广差,也比同类的南京、武汉、成都、西安差。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就城市形象而言,您的探索有何意义?

王方晨:这是实情。可是,你在济南本土会看到大量把玩、颂扬济南风物之美的文章,言必称老舍、老残,好像那就是济南文学创作的顶峰了。名胜风景的变迁、荒颓固然容易被关注,让人感到触目惊心,但对于城市而言,不过是点缀而已。这是中央党校的青年评论家丛治辰评《老实街》说过的意思。他认为和《老残游记》里的大明湖与千佛山不同,老实街是一条街道,那里面住着有血有肉的人,过着市井烟火的生活,积累下一辈一辈的日子。从这里你也可以看出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我觉得创作观念对不对路子,尤为重要。不妨引用一下丛治辰的话:“他要写的可不是社会新闻,甚至不是时代变迁,而是立意在这微小与宏大的表层生活深处,立意在历史与精神层面。”

《齐鲁周刊》:如何把握文学济南与现实济南之间的关系?这条“认死理”的街道,与现实的济南传统文化有何异同?

王方晨:文学济南当然是审美的济南。现实总不是十分美妙的。我们大体上认为,济南人体现传统文化的美德,是在忠厚、老实、安分这方面,又有道德街啊,宽厚所街啊,但你知道不知道,当地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道德街不道德,五里溝不讲理”?五里沟也是济南的一条老街道。所以,对任何事情,我们都不宜一概而论。文学济南的魅力,有济南的现实因素,但更是作家的创造,是作家创造出来的文学之美,同时也是作家从原型济南发现的文学之美。老实街是济南传统文化的具象化,有一种概括性。传统与现代的双重诗意

当下,面临从乡土中国到城市中国的转型。这个过程对于作家而言,如何梳理和思考自己与城市生活在情感上、文化上、心理上的关系,成为重要的写作根基。

一条小街的冷峻和温暖,小说开篇第一句“我们这些老实街的孩子,如今都已风流云散”,已定下基调。经过漫长的二十余万字,到了小说最后,老实街变成一片废墟的当天夜里,老锁匠“拽动渐趋疲懈衰迈之躯,夜幕下踽踽行去,一步步离却了最终发现自己无比卑微的幸许之地。”

王方晨说:“社会结构的变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并非当代如此,老实街的消亡预示了传统价值观的支离破碎,也预示着我们整个社会道德系统在新时代中的浴火重生。”传统崩裂,新的道德伦理正在搭建,这又是一个新的“老实街”的故事。

《齐鲁周刊》:我想到了阿契贝的《这个世界土崩瓦解了》,老实街上的人有种深刻的文化心理,在现代社会的碰撞中逐渐消散。如何评价这个文化心理消散的过程?

王方晨:时代的变迁摧枯拉朽。一旦某种文化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现实基础,风流云散也就成了一种命定。王春林先生把《老实街》看作“反市井小说”,很有道理的。中国是乡土社会,聚族而居。现在很多村子没了,村里人开始东一个西一个的,感情、礼仪等等,渐渐的也就淡了。市井社会的瓦解,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迎接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呢?这是个问题。既已倾圯,重建就是必然。

《齐鲁周刊》:从“山野间的先锋”到城市传统文化,题材转换背后,有着怎样的写作心理变化?乡村-城市,先锋-传统,两对带有悖论性的存在,如何在您的写作生涯中找到自身的坐标?

王方晨:写什么跟所谓“先锋”不矛盾。这个称呼最早是由李敬泽先生那篇《山野间的先锋》而来。一说到先锋,有的读者就会油然想到一些特殊的城市场所,想到标新立异的言行举止。但是,李敬泽就不这么看。他从偏僻乡村的街头巷尾,从邻里之间的交往闲谈,看到了真正的先锋精神。我写《老实街》,也只是生活的场景有所改变,或者说杂乱不平的乡村变成了颇为规整的一条城市街道,但是,不管是在什么背景下的生活,也都是人的生活。

人们对城市的认识,还有一个误区,那就是一提到城市,就绝然是所谓的“现代”,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们好像就不喝“糊涂”,不吃地瓜了一样。五花八门的派对结束后,或许还要为省下块儿八毛的车资费些心思哩。黄发有先生批评当代部分城市文学创作,存在一种“空洞的无根感”。他认为,《老实街》的写作告诉读者,我们并不是一个个“漂浮在城市的半空中”的幽灵。我们是“有根”的。乡村-城市、先锋-传统,绝对不能去割裂地看待。

《齐鲁周刊》:写作的本土化与现代性,两者结合的点在哪里?

王方晨:其实所谓本土化和现代性的结合点,不会那么明晰,不会像两根绳结了个扣,一下子就能指出来。这种认识忽略了两个概念的弥漫性。我觉得两者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水火不相容的。本土化不是排斥现代性,而现代性也不是凭空而来,它们皆立足于我们的生活。写作,终归于建构人学空间的一项人类活动,其间本土化与现代性结合的点,也正是我们认识和表达人类世界的某种向度。

《齐鲁周刊》:城市文化除了传统的一部分,更多的是现代的部分,两种因素塑造了一座城市的性格。中国城市正在加速接纳现代化,而对自身的文化独特性不够重视。在城市建设中,如何达到两者的平衡?

王方晨:这似乎超出文学之外了。

跟文学一样,城市建设当然也要遵循比较高级的美学原则才能使现代化和自身的文化独特性取得平衡。而我相信,现代化也是一种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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