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琴琴,杨金娜,赵人镜,张玉钧
(北京林业大学 园林学院,北京 100083)
社会的发展和城乡差距的扩大,导致人口向城市迁移,乡村衰落,继而会造成整个乡土景观延续性的断裂,失去地方文化承载载体。对于这一类的村落如何发展,应寻找更好的途径。对此,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因休闲旅游业常被认为是无污染的产业和经济活动,所以,乡村旅游也被当做是后现代社会农村经济发展和脱贫的重点[1-2],也是一种阻止农业衰退的有效手段[3],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乡村振兴的重要途径。乡村旅游因其各种利益而受到社会的追捧,并在20世纪80年代在一些富裕的农村逐渐发展起来,直到国家出台相关政策,全国各地掀起乡村旅游开发的热潮。受“以速度至上”和“以量取胜”的影响,乡村旅游主要出现农家乐、农业观光园、农业新村、古村落(民族村落)、农业景观观光等模式,然而这些近似主题公园的旅游形式,却因为忽视地方发展与自然环境保护、乡土性保护的有机结合以及缺少维护旅游地原真性、社区发展、环境管理、可持续发展等机制,让乡村旅游成为破坏乡村地格的推手,也让其开始面临可持续发展的挑战[4-5]。对于乡村发展可持续这一问题,本文尝试引入里山理念,一种基于可持续发展理念的人与自然共荣共生的发展模式,从乡村景观保护与管理的角度出发,探索将互惠互利的自然资源和环境经营管理模式纳入乡村旅游发展的可能性,并为乡村旅游可持续发展出谋划策。
里山在日本已有200多年的历史,它以富有特色的环境管理模式将生物多样性保护、乡土文化保护与建设相互结合起来,传达人类与自然地和谐共生[6]。“里山”据记载最早出现在1759年(日本江户时代)的《木曾山杂话》里,指的是村里家居附近的山林,目的是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所需及引起人们对故乡的思念,作为一种客观实体存在,本身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7-8]。随着时代的演变及农业种植养殖活动的增加,20世纪60年代,森林生态学者四手井网英将里山的现代概念扩展到农林业概念,并能产生一定的经济价值。二战后期,经济的发展使得农业和人们的生活开始使用化学肥料和化学燃料,作为薪炭林和农用林的里山的使用开始慢慢减少,开始成为经济快速发展下大都市开发利用的目的地,里山环境被破坏。之后,由于人们对身边的自然保护意识不断高涨,里山的美、文化和生态效用被发现,里山自身成为一个集成景观化、环境化的综合概念,指的是介于高山与平原间的乡村聚落与外围环境构成的地理空间,是经由村落居民数百至数千年从事农耕及林业而形成的“二次自然”景观,构成元素包括村落、林地、草地、河流、水渠等,并呈现出镶嵌状空间结构,是一种多元土地利用的景观形态。随着政府、学者和实践者的努力,里山被赋予上了更广阔的内涵。根据日本环境省、联合国大学和日本民间组织等对日本环境的长期研究,2010年的《生物多样性》第十届缔约方大会通过了《里山倡议国际伙伴关系网络》(简称《里山倡议》。里山倡议中里山的核心概念从社会—科学—生态的角度被定义为社会生态生产地景,是指在人类与自然长期的交互作用下,形成的人类土地利用和生物栖息地的动态镶嵌斑块景观,并在上述的相互作用下,维持了生物多样性和保障人类生活所需。它主张从社会和科学的角度,重新检视人类和自然的关系[4,9-10]。
通过对里山的发展及内涵演变的梳理,发现里山是以农业生产经营为出发点[11],以“山、林、草、水、村”等要素构成的镶嵌斑块式乡土特色景观格局,展示出传统农业中的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发展模式,而最终形成一种可持续的环境管理机制[4,6-8]。作为一种历经数百年来乡村发展的理念,里山理念重视生物多样性保护、传统知识保存、乡村社区发展、生态环境教育等议题,注重乡村地区生态、生活和生产的可持续性,倡导着人与自然共生共荣,代表着未来乡村景观发展的一个理想方向。
里山理念通过实践产生的现代性价值包括:作为二次自然的生态价值,体现的是里山是经过适当的人为干扰后形成的自然,在最大限度保护自然环境的前提下,有效地保护生物多样性;位于城市与自然过渡带上的生态价值,作为城市与自然的中间地带,有效控制了城市的无序扩张,引导城市和农村地区有机地可持续发展;连接人与自然的场所价值,一方面里山可以为环境教育提供良好的场所,体验自然与文化保护的氛围,培养环境意识,另一方面为当地居民维持生计提供场所[6-7]。里山理念的价值及实践自2010年被正式定义为《里山倡议》后,截止到2017年11月,该倡议已有220个会员组织,共召开了六次国际会员大会,分享各国或地区的成功经验[12],如墨西哥社区型永续林业、美国稻田的永续农业生物多样性保护、德国南部多元化地景管理等通过里山理念实现永续发展。在中国,台湾是率先引入里山理念,如台湾阳明山国家公园管辖范围内的八烟聚落、贡寮水梯田,引入里山理念,通过促进多元关系人的参与合作、认可在地传统文化的价值与重要性等方式达到生物多样性保育的同时对在地社会经济做出贡献[13]。里山的发源国日本更是将里山运用于新城开发中,典型的案例是2005年日本爱知世界博览会,以里山理念为核心打造了海上国营森林公园,并制定了以里山为理念的公园规划[14]。此外,里山在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称谓,在菲律宾被称为muyong、lakon、komunal或pinugo[15]、在法国被称为terroir,在韩国被称为mauel,在西班牙则被称为dehesa。虽然这类景观的组成会因各国或地区文化和社会经济条件、特殊的气候、地理有所差异,但是从可持续发展而言,其重要性和价值完全相同,所以足以可见里山理念在世界的认可度。这无疑为浅山乡村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可借鉴的思路。
浅山区是相对于“深山区”所提出的概念,但目前并没有统一且公认的定义和范畴。《北京市限建区规划(2006—2020年)》中将浅山区定义为“山前生态保护带”,认为该区域是连接山地生境环境和平原生境环境的过渡区域[16]。俞孔坚等认为浅山是山地和平原的过渡地带,具有一定的开发价值,也可承受一定开发压力缓解城镇开发,是对生态系统至关重要的区域[17]。柯敏认为,浅山区是平原与山区的过渡地区,具有特殊的自然资源,同时也是长久以来优良的农业耕作垦殖地区,开发强度由强至弱,是连接城市中心与乡村腹地的重要场所[18]。冯艺佳认为浅山区属于山地的一部分,是山地—平原、山地—山地之间的过渡地带,和人为开发建设与山地自然山景的交融缓冲区域[19]。从这些定义中可以看出,浅山区具有如下特征。一是自然地貌与生境多样。浅山区是山区和平原区的过渡地带、城市和深山区的过渡带,也是自然生态系统与人工生态系统两种生境的交错带,物种多样性丰富。二是环境资源丰富。浅山区自然资源的水平和垂直差异性造就该区域丰富多样的动植物资源,同时也是山区村落的主要聚集区域及优良的农业耕作垦殖地区。三是功能具多样性。浅山区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影响着深山生态保育与景观安全格局的维持,对区域生态功能的维护起着重要作用,同时是承接城市拓展的重要区域。
浅山乡村村落相对于其他区域的乡村,最大的特点就是有着林子组合,而不仅仅是基于乡村,更加突出人与山林的互动。百年来生活在村落的百姓一代又一代地经营着山林,耕耘着土地,各种农业活动和生活习惯都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因此,成为具有历史价值、文化价值、科学价值和教育意义的见证[20]。
作为在生物多样性保护、可持续发展、永续经营基础上发展来的一种真正考虑人跟自然和谐相处、提升人类福祉的多元生态系统价值的理念,对资源永续经营有了更加明确的要求和做法,对生态文明建设、乡村振兴背景下浅山乡村资源的管理具有重要启示。
这一理念对浅山乡村发展的指导意义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第一,在承载量与环境恢复力的限度内利用乡村资源,并循环使用。如依据地理条件、资源属性合理使用资源;在合理范围内改善人居环境;发展可持续指标。第二,认识当地传统文化的价值和重要性。利用当地传统的生态管理系统及利用森林的智慧。第三,利益相关者的共同参与。关注多利益者的参与和建立决策共识,建立适应性管理的途径。第四,对社会/社区经济做出贡献:公平对待保护与发展以及乡村脱贫的关系;给地方带来可持续的经济收入和社会发展;授予当地社区管理的权利(如图1)。
图1 里山倡议对乡村旅游发展的指导
史长峪村位于北京市密云区东邵渠镇,是密云与平谷交接处的一个山村,属于北京市东北部,属燕山山地与华北平原交界处。面临密云水库及错河,四面环山,风景怡人;毗邻京密路,京承高速公路,辅以多条乡级公路,密兴路、密山路连接到史长峪村入口处,属于“北京一小时经济圈”,地理位置极为优越。除此之外,拥有丰富的资源。
根据2015—2016年间的实地调查、访谈和历史资料分析,史长峪村的乡村景观包括自然景观、农业景观和聚落景观,以及由此形成的镶嵌地景(如图2)。
自然景观以森林景观和地质景观为主,史长峪村属于北京东部地区农耕文化与燕山山脉森林文化的交错地带。区域植被经过生长繁衍,呈现了优美的森林景观。植物种类丰富,主要有油松、侧柏、华北落叶松等树种,主要次生林有栎类、山杨、椴树、桦木等树种,整个村庄内山体植被轮廓景观视觉质量较高。燕山运动再加气候条件,形成沉积岩地貌景观。百姓选择此处聚居,产生了聚落景观及农业景观,也留下了诸多生产生活的痕迹。农业景观包括石墙梯田旱地;以杏树、柿子树、山楂树为主的果园;以玉米、小麦等为主的农作物;果农间种(柿子树与玉米);利用田边、屋旁畸零地栽种蔬菜、地瓜、花生、果木等;以油用牡丹、核桃、中草药等为主的经济作物与药用植物;以水塘为主的灌溉系统。聚落景观包括散居和集居形态并存的农村聚落;木结构、石结构、现代砖砌结构并存的建筑形式(如图3)。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非物质类的景观,如耕作方式、传统生产方式、村民的生存智慧等。非物质景观为物质类景观注入活力,使之成为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活态景观。这些景观结构为史长峪村的乡村旅游活动提供了思路。
图2 史长峪村多样性镶嵌景观(作者自绘)
目前,史长峪村在北京林学会的打造下,对周边的林子加以利用,修建了包括康养步道、自然解说径,已经初步具备森林体验的功能。此外,学会经常借助植树节、地球日等节日,组织史长峪植树活动,对外界已有一定知名度。这些为史长峪村乡村旅游发展积累了客源。
图3 史长峪村农业景观要素(戴书欣绘)
但史长峪村发展仍然存在以下问题。首先,城市化压缩了传统农业生产空间,乡村景观遭到破坏。在经济政策主导下,以及工业化和城市扩张的压力下,农业生产空间被解构,如村庄增加休闲设施、乡村郊区化引入的大面积林业科技试验项目,破坏乡村原有景观。总之,城乡的不均衡发展让农业弱化,农业景观难以维持。其次,村庄空心化导致乡村失去活力。城市化和工业化浪潮中,大量农村青壮年人口涌入城市打工,留在农村的多是老人,村庄出现“抛荒”现象,有很多空置、衰破的房屋、废弃的土地资源,导致很多需要人来维持的农业景观、聚落景观以及森林景观失去活力,区域生物多样性也急剧下降。同时,村落中很少有人知道本乡本土的历史,也少有人继续坚持传统的农作方式、传统智慧下的生产方式,人们在逐渐忘却与自然相处过程中遗留下的文化印迹,乡村的可持续性发展无法保障。最后,现有介入的以森林文化体验为主的综合森林疗养基地,虽对周边森林景观、农业景观的可持续有一定帮助,但对整个聚落景观的维持却缺乏一定的考虑,需综合考虑整个区域的社会生态生产景观的维持。
落后的经济发展现状、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史长峪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产业基础和“人”的建设,乡村旅游的介入,能促进该村的经济发展、人口回流、村庄建设及风貌保护等,为该村的复兴提供了思路。但是,当乡村旅游过度开发和强行加入外来元素,而忽视其与地方及自然地联结,将破坏乡村景观的自然性、真实性、完整性和地域性。结合里山理念发展乡村旅游既能协助乡村地区发展经济,亦能维护环境和乡土景观,促进地方永续经营。根据里山理念的发展要求和原则,本研究提出在可持续发展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前提下,发展观、产品观、资源观和治理观四观协同的发展模式来促进乡村生态旅游的可持续发展(如图4)。
图4 发展模式图
乡村旅游发展要遵循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即要做到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也要注重生态的和谐,文化的有序传承,同时兼顾当地居民的经济收入。史长峪村所在位置是自然生态系统与人工生态系统两种生境的交错带,相邻系统有更高的物种多样性,对整个生态系统的维护有着重要作用。因此,在乡村旅游发展的整个过程中,需要在维护生态平衡、尊重景观整体协调的基础上进行,同时要实现生态、环境、经济(奠定乡村生活的基本物质保障,避免乡村人口的凋零)和社会的进步,保证土地有人耕、民居有人住、环境有人维护的情况下,乡村景观才能延续,乡村旅游才能永续发展。
在地景观是保持乡村旅游乡土性的重要保障,深入挖掘在地景观价值,才能给游客提供更多原生和乡土的体验。史长峪村有着优美的森林景观、沉积岩地貌景观、农业景观以及聚落景观等容易被发现的景观。除此之外,乡村景观中蕴含着村民的生存智慧也是一种价值,用坚固的大石构筑墙基,增加房子的抗倒力;依山就势,取用山里的石材垒成梯田,开辟出新的生产生活空间;利用菜窖冬暖夏凉的特性解决储存问题,丰富人们的餐桌和味蕾。这些都是重要的在地景观,需要被挖掘、保护及传承。具体做法包括:收集乡土文史及发展史等相关数据并建立数据库,并形成地方知识体系,重新发现地域的价值,让所有人都能共享这种价值[21];在地在化,实现农特产品与旅游纪念品的有机结合。挖掘当地农产品价值,融入创意设计理念,加入现代化品质生活元素,使农产品具有旅游商品创新性、纪念性、地域性、艺术性的特点,并通过农夫市集、乡村淘宝等方式售卖,传播在地文化价值的同时增加村民收入;将活态的景观转化为生态旅游活动,将传统观光游的静态凝视转变为生态旅游体验游的生活凝视,既可增加游客的体验性和教育性,又能进一步回归传统、弘扬在地景观价值。
单一、粗放型的乡村旅游活动很难让游客与地方建立联系。融入环境教育,发展体验性、生态性、教育性的乡村旅游产品或活动能够深度解读和展现乡村景观价值,从而获得游客的情感认同,深化游客对乡村景观的了解,从而达到保护和传承的目的。本研究认为可以通过打造下列环境教育产品,以增加乡村旅游活动的深度和广度。一是在保护环境的前提下,设置自然解说径、乡村活态博物馆以及乡村生活体验馆等环境教育设施。自然解说径和乡村活态博物馆配合多样性、趣味性、科学性的解说系统,对自然环境、村庄中传统农耕文化和农耕器物进行展示;设计乡村生活体验馆,通过展示、品尝、销售山楂、玉米、柿子、新鲜蔬菜等乡村在地物品,让游客了解乡村文化的同时,也增加村民收入。二是开展多种环境教育体验活动。利用史长峪内丰富的森林景观、地质景观、农业景观等,设计观鸟、动植物认知、地质考察活动等森林体验教育活动,以及农业生产技艺游戏、特色美食制作等民俗体验活动,增加游客多样性体验的同时,也为在地知识的传播与传承提供方式。
将利益相关者纳入乡村旅游发展是必不可少,尤其是当地社区,并且要协调好各利益主体间的关系和利益,才能更好存进可持续发展[22]。史长峪村乡村旅游涉及的利益相关者包括社区、政府、NGO组织、志愿者、游客。在做出与这块土地发展的重大决策前,有必要得到各利益相关者的理解和支持。对于当地社区来说,在乡村旅游发展中,可以参与环境解说工作中,因为他们与土地相互依存,是这块土地发展的见证者,熟知如何运用里山资源,也可以讲出生动故事,从而带给游客更深层的体验[14];参与政府部门与社区、志愿者等组成的环境巡逻队,协助地方环境监测与管理,以及对次生林的经营管理,如杂木林修复等活动;继续从事相关农事活动,保持传统的乡土景观。对于政府来说,在乡村旅游发展过程中,可以在大的政策背景下为乡村发展谋求更多的利益,目前在长峪村,已有政府部门在村落里进行关于环境教育活动的推广、带领农业专业给村民农业种植指导等;搭建乡村与NGO等社会组织沟通、交流以及合作的平台;对村民进行培训等。对于NGO组织来说,可以为乡村旅游发展带来世界先进的管理及实践经验,指导乡村旅游的发展;在村落实践环境保护项目等;志愿者可以参与村落的环境治理活动、解说活动、生物多样性监测等活动,成为当地的新农民。同样的,游客也能为乡村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通过体验,保护和传播乡村文化。
乡村景观是人与自然相互融合、持续演进形成的包括自然景观、森林景观、农业景观、聚落景观等的鲜活而生动的景观。面对城镇化、乡村振兴的需求,找寻一种可持续的乡村景观发展模式极为重要。里山,作为代表可持续发展社会中的一种新的发展模式,最大限度利用生态系统的服务功能,提升人类福祉[9]。本文将里山理念运用到乡村景观保护、乡村旅游资源管理及乡村旅游产品创新中,发展可持续的乡村旅游活动,实现区域环境保护与社会经济的动态平衡与双赢局面,为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乡村如何发展提供了指导意见。此外,里山作为一种互惠互利的自然资源经营管理模式,能否运用到其他自然类型的旅游目的地,也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内容。同时,里山在中国浅山乡村成功运用后,可否衍生出具有中国特色的“里山”或者“浅山”理念,也值得进一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