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词话》中“先头”与“头先”的词义考释

黄晓珊

摘 要：《金瓶梅词话》中有一组倒序词：“头先”和“先头”，两者都表达“早先、刚才”的意思，在近代汉语范畴中的小说话本中非常常见。虽然这一组词如今已不以“早先、刚才”的意义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使用，但这种用法依然完整地保留在粤语方言中并沿用至今。本文试图通过文例来考察这一组倒序词的词义与用法，并且借助粤方言考察两者的词义分化与发展。

关键词：倒序词；先头；头先；粤方言；辨析

《金瓶梅词话》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撰写的长篇世情小说，有着丰富全面的言语内容，为近代汉语语音、词汇、语法的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料，其中就有一种有趣的语言现象：倒序词。袁宾在《近代汉语概论》中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倒序词”：“倒序词亦称倒辞，指字序可以颠倒的词语。”倒序词是近代汉语中非常常见的语言现象，这是由于近代汉语处于词语大发展、双音节词大量产生的时期，在双音节词语形成之处，其结构不稳定、词序容易颠倒变化，从而产生了倒序词。

在《金瓶梅词话》中有一组比较有意思的倒序词“头先”和“先头”，它们广泛地应用于近代汉语小说和话本之中，但是在此之前却几乎不见踪迹，而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头先”已经销声匿迹，而“先头”也发生了词义的转化，不再表达“早先、刚刚”的意思。本文试图通过一些文例来推测和解释“头先”和“先头”的词义，然后分析其用法，最后因为粤语方言保留了“先头”和“头先”两个词，并且广泛应用于口语之中，所以会通过粤语方言和汉语普通话对这一组词的应用来分析两者的词义分化和词义发展。

一、“头先”和“先头”的词义与用法

《金瓶梅词话》中“先头”和“头先”的出处：

（1）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也好。”（《金瓶梅词话·第三回》）

（2）头先，爹在屋里来，向床背阁抽梯内翻了一回去了。（《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回》）

《汉语大词典》第二卷第247页“先头”的词条中收录了句（1）作为例句，释义为“犹早先；刚才”，同样，第十二卷第299页“头先”的词条也收录了句（2），释义为“起先；早先”，两者意义几乎相同，可以调换使用，所以是一组倒序词。

以下列举一些相关的文例。

头先：

（一）表示已经发生或完成的时态，用作时间状语，意为“刚刚、刚才、早先”。

（1）晚来，头先那个人又顶一个盒子来，是几般菜蔬，一大镟酒，一大盘煎肉，一碗鱼羹，一大碗饭。（《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第二十七回》）

（2）你这等行为，头先那个大雷就可将你击死，你晓得那雷是怎样打起来的？（《八仙得道传·第三十四回》）

（3）这个既是要紧的人，你们头先就该交把我等，我们两伙计收管着才是。（《花案奇闻·第七回》）

（4）孙先生阴阳有准，未卜先知，晓得邹忌要埋伏多人在路抢夺，故令袁达假装苏小姐，等他抢回。若不头先换过，苏小姐必致被太师抢去。（《前七国志·第十三回》）

（5）原来头先两人，是高广福、阎进喜，后来的是刘金。（《清朝秘史》）

（二）表示最要紧或最重要的事，意为“首先”。

（6）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頭先要制办些送终衣服。”（《水浒传·第二十四回》）

（三）表达方位或处所，为方位名词，意为“前头；前面”。

（7）生时只话跟娇去，又着绮琴拦住在头先，叫声：“你嗰长袍贼，做乜咁夜偷花到我园？谁知硬着人执到，等我将来解你到官前。”（《二荷花史》）

（8）思思只话回家转，唔想见个阿姑行出在头先。（《二荷花史》）

（9）只望佢似双龙来出海，我就锦裙拦住佢头先。（《二荷花史》）

先头：

（一）表示过去或完成的时态，作时间状语，意为“刚才、早先”。

（1）先头陈家娘子陪床的名唤孙雪娥，约二十年纪，生的五短身材，有姿色。（《金瓶梅词话·第九回》）

（2）先头都是那赵二爷领路，后来熟了，赵二爷可领可不领。（《黄绣球·第二十一回》）

（3）先头三个人在三只酒缸里那里挣扎得起；后面两个人在酒地上爬不动。（《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第二十八回》）

（4）阎楷便向王中道：“大相公买这东西，不过是个孩气，你先头话儿太陡，大相公把脸都红了。”（《歧路灯·第十三回》）

（5）先头来，我被钩了两下，未得水去。（《西游记·第五十三回》）

（6）李瓶儿道：“你休要信着人，使那憨钱，将就使十来两银子，买副熟料材 把我埋在先头大娘坟旁，只休把我烧化了……”（《金瓶梅·第六十二回》）

（二）同样是表示过去或完成的时态，但是由副词变成了形容词，由“早先的”引申为“前任的”，专门指前任的丈夫或者妻子。

（7）他父母双亡，兄弟俱无，先头浑家是早逝，身边止有一女。（《金瓶梅词话·第二回》）

（8）喜夫人道：“我也闻得哥哥近日在家中惹气，可念父子至亲，先头的嫂嫂只留得这点骨血，休要听了闲言闲语，错怪了他。”《笔练阁编述五色石·第五卷》

（9）便间：“张彬在那里？”庆奴道：“生病死了。我如今却和我先头丈夫周三在店里住。（《警世通言·第二十卷》）

（三）相当于名词，用作宾语，意义由“早先的”引申为“先占得好处”。一般表达为“占得了先头”或“僭得了先头”。

（10）召仪行父问道：“如此乐事，何不早奏寡人，你二人却占先头，是何道理？”（《东周列国志·第五十二回》）

（11）他恃着是个先辈伯伯，却占着人的先头。（《豆棚闲话·第十则》）

（12）这小哥是我引进来的，到让你得了先头。（《初刻拍案惊奇·第二十六卷》）

（13）你们二位又不是好惹的人，他又是仙家，未免要僭些你们二位的先头。（《载阳堂意外缘·第十五回》）

（14）如今正要和他来往，难道倒多你不成？只是你日后不要僭我的先头。（《醒世恒言·第二十三卷》）

由以上文例可见，“头先”和“先头”基本只出现在章回小说当中，可以由此推测，“头先”和“先头”是一组在明清时期非常活跃的口语词汇。“头先”和“先头”都有表达“刚才、刚刚、早先”的意思，可以在句中作时间状语，表示事情已经发生或完成。但略有不同的是，“头先”的三个不同的词义当中，除了第一个词义是“刚刚、早先”的意思，其他两个意义都与实词“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与“刚刚、早先”这个意思并无联系。如“头先”与“首先”，“头”和“首”意思几乎相等；还有与“头的前面”引申出来的“面前”。“先头”的三个词义都与“刚刚、早先”有关，只是词性发生了改变，从而产生了不同的意思。

二、“头先”和“先头”在现代汉语中的词义转移与词义分化

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头先”已经几乎销声匿迹，“先头”偶尔还能看到，但是它的词义也已经发生了转移。“先头”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表示“前头、前面”的意思，如：

而在“五四”时期，英勇地出现于运动先头的则有数十万的学生。（毛泽东《五四运动》）

后来逐渐发展成形容词，意思为“位置在前的”，并且多用于形容部队，如“先头兵”、“先头部队”等。

在粤语广州话中，“头先”和“先头”依然活跃在口语交流当中，但词义已经有所分化，不能交替或调换使用。两者都保留着“曾经发生过某事”的意思，依然可以作为时间状语应用于句子中，但是两者时间跨度有所差异，“头先”时间跨度较短，词义上更接近于“刚刚”；而“先头”的时间跨度较长，词义上更接近于“之前”。如：我头先去咗洗手间，所以冇听到你电话。（我刚刚去了洗手间，所以没有听到你的电话。）

我先头去咗泰国，所以冇去聚会。（我之前去了泰国，所以没有去聚会。）

而在廉江粵语中，“头先”还保留了多样性的用法，如方位名词（“前面、前头”）、时间名词“刚才、先前”和助词，意为“先行”，与明清时期章回小说中广泛使用的“头先”的几乎相同。

参考文献：

[1]（明）兰陵笑笑生著.金瓶梅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袁宾.《近代汉语概论》[M].上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

[3]林华勇[J].廉江粤语“头先”和“正”多功能性的来源.中国语文，2014，（4）.

[4]林伦伦.试谈广东诸方言倒序词产生的原因.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