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情永世难忘,研戏史不忘初衷缅怀敬爱的余从老师

2018-07-22 03:06刘文峰
戏友 2018年4期
关键词:中国戏曲戏曲编辑部

刘文峰

得知余从老师病故的消息非常难过,一幕幕往事浮现在我脑海,久久不能忘怀。

1978年我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所戏剧研究室工作(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的前身),那时“文化大革命”结束不久,大学毕业生很少,我是文革之后戏曲研究所分配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因此很受所里领导的重视和大家的关心。余从老师是山西五台县人,对于我这个小老乡自然多了几分关爱。那时候,他是戏曲史研究组(后来扩展为戏曲史研究室)的副组长(组长是沈达人先生),我被安排在戏曲史研究组后,他和沈达人先生商议,决定由戏曲文物、戏曲史专家刘念兹先生作为我的指导老师,让我边在研究生部(研究生院前身)进修,边协助刘念兹先生从事国家重点艺术科研项目《中国戏曲图录》的编纂工作。后来刘念兹先生要去四川大学任教,余从先生亲自任我的指导老师,在余从老师的指导和带领下,我走上戏曲史的研究道路,直到今天初衷未变。

余老师受教于周贻白教授,学风严谨,对学生要求严格。在他的指导下,我以文革前中国戏曲研究院油印本《中国戏曲通史》为教材,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余老师要求我在熟读《中国戏曲通史》的同时,查阅引文原著,阅读戏曲史提到的经典名剧,并利用一切机会到剧场观看各地来京的戏曲演出。这一时期,全国各地的剧团纷纷来京汇报演出,我不仅在北京观看了许多名家的拿手戏,而且随余从老师等到外地出差,观摩了不少剧种的经典剧目。后来我带研究生亦继承了余从老师的学风,一是强调学生多读书,读原著,打下扎实的史论基础;二是勤看戏,熟悉舞台表演艺术;三是多到各地了解剧团的演出和生活,了解基层观众看戏的愿望;四是多向各地戏曲专家请教、学习,取长补短。

余从老师经常强调年轻的学者要耐得住寂寞,甘于坐冷板凳,像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不要急于求成,不以发表文章的量取胜,而要厚积薄发。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大家的居住条件比较差,在家里没有读书和写作的条件。但那时单位离家近,我居住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所在的恭王府内,经常看到余从等老一辈专家在节假日骑自行车来办公室看书写作,有时候甚至通宵达旦。在他们的影响和感召下,我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白天上班处理日常工作,节假日和晚饭后在办公室看书写作,经常到夜里一点以后才回宿舍睡觉。去外地出差,只要能抽出时间,我一定要到当地的博物馆和图书馆看一看,查看北京看不到的相关戏曲文物、文献资料。这也是余从先生教诲的,我对学生也是这样要求的。记得在北京东四八条52号4楼原戏曲研究所陈列室有一块“张德好在此作场”的残碑,就是余从老师在上世纪60年代初在山西晋南考察时在破庙前的山坡上发现后背回来的,由此可见余从老师对田野考察和文物资料的重视。

遵照余老师的教导,从1978年到1983年,我主要的精力用在了读书学习上,除了读书之外还在研究生部听院内外专家讲座,补充和丰富在大学期间知识的不足,有所感悟的问题,皆做读书笔记或写成随笔一类的小文章,但没有随意发表。有一次我跟刘念兹先生去南阳出差,在卧龙岗住了一个星期,看了大量汉画像石,有感于汉画像石中大量反映汉代乐舞百戏的內容,回来査阅南阳地方文献,写成《从南阳汉画像石看汉代的乐舞百戏》,过了三四年后才在《河南戏剧》上发表。《笃于其性,发于其情,本于其诚——孟称舜戏曲理论初探》《从临县几个古戏台看清代晋西的戏曲活动》《秦腔史料新得》《豫剧史论研究的开拓者》等几篇文章均是我在学习阶段的习作,有的文章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放了三四年之后才发表。其原因,就是余从老师他们这一代学者反对急功近利、急于成名成家的思想,认为学术研究需要有长期的积累,学术思想要经过几年的磨砺才能成熟,发表的文章才能有深度、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才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他们反对年轻的学者在学术上追求时髦、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更瞧不起那些随风摇摆、出尔反尔、靠批判别人起家的“理论家”。我写的文章几乎均在发表前请余从老师审阅过,他或赞许,或提出修改意见,但不主张马上发表。他认为学术文章写出来之后先要冷处理,放一段时间,听听别人的意见,再重新思考一遍有无偏差,修改后再发表,真正有价值的学术文章不会过时。我听从余老师的建议,写文章一定是自己在学习和工作中有所得、有所思,其观点一定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而不是一时一事的冲动。所以,几十年里我回头再看自己所发表的文章,没有过时的、经不起历史检验的,因此也没有一篇是白写的、没有发表的。这都得益于余从等老师的教诲。

余从老师的学术论文和专著均是他研究多日、深思熟虑后写成的。其学术专著《戏曲声腔剧种研究》《戏曲史志考论》以及他在张庚、郭汉城主编的《中国戏曲通史》《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中撰写的有关声腔剧种的章节和条目,反映了他在戏曲声腔剧种研究的成果和学术观点。我的一些重要的学术研究也是在他的启发下完成的。如我的第一本学术专著《山陕商人与梆子戏考论》,就是在他撰写的《中国戏曲通史》“清代地方戏概述”有关山陕商人与梆子戏的一段论述中得到启发,经过长期的搜集资料、查阅文献、田野调查,运用文艺学和经济学相结合的研究方法而写成的。余从老师非常关心和支持我的这一研究,我的书出版后他非常高兴,非常赞同张庚先生在此书序言中的评价:“论断无不是有凭有据的”“值得读,特别是研究戏剧史乃至经济史的人读”。

余从老师在戏曲学中的贡献莫大于他担任常务副主编协助张庚先生和周巍峙部长完成了《中国戏曲志》和《中国戏曲音乐集成》两个国家艺术学科重大项目的编纂出版工作。《中国戏曲志》从调研、论证到体例的制定、修改到先行卷试点的落实,乃至全国性、地域性编纂会议,各卷的审稿会,余从老师均为具体工作的组织者和主持者之一。1988年,担任《中国戏曲志》编辑部主任兼湖南卷责任编辑的汪效倚先生患白血病住院。湖南卷不仅是戏曲志的三个先行卷之一,而且是列入编纂出版的首卷。湖南卷编纂工作能否顺利进行、能否高质量出版,关系到全国戏曲志编纂出版工作的进程和质量。在这紧要关头,余从老师征得张庚先生的同意,及时调整了编辑部的领导班子,将我和包澄洁叫到他家里,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将湖南卷在终审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以及张庚先生、周巍峙部长提出的意见逐条进行了修改处理。经过各方努力,终于让汪效倚先生病故前看到了样书,加速了各地戏曲志编纂出版工作的进展。《中国戏曲音乐集成》也是在原常务副主编兼编辑部主任何为先生病故后,由余从老师临危受命担任常务副主编的。他接任后,充实加强编辑部力量,调整编辑部领导班子,使《中国戏曲音乐集成》的编辑出版工作很快改变了被动局面,步入先进行列。

余从老师不仅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而且是一位杰出的领导者。他尊重长者,爱护青年,知人善任,团结同志。在他领导下的部门,无论是戏曲研究所还是《中国戏曲志》编辑部、《中国戏曲音乐集成》编辑部,都能充分发挥大家的积极性,调动每个人的主动性,工作有条不紊。特别是面对编纂戏曲志和戏曲音乐集成这类全国性的工作,他善于处理和化解各种矛盾,解决工作中的问题和困难,因此受到张庚先生、周巍峙部长等上级领导的器重和各地同行的尊敬。在他的主持和影响下,《中国戏曲志》在十大文艺集成志书中率先完成了大陆地区30卷的编纂出版工作,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隆重的出版座谈会,受到文化部和中央领导的表彰。

我是在余老师关心和培养下走上戏曲研究道路的,我所取得的每一个成果和每一点进步均与他的言传身教、鼓励支持分不开。汪效倚先生病故后,余从老师推荐我担任《中国戏曲志》编辑部主任,既放手让我大胆工作,遇到困难时又倾力支持。1995年之后,文艺集成志书进入审稿出版最繁重的时候,但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人心浮动。参加文艺集成志书工作的人员不仅面临工资待遇低、生活困难的挑战,还因为长期参加集体科研项目,个人科研成果少,评不上职称,不少人难以忍耐这种困境,请求调离岗位。余从老师对此很着急,他一方面苦口婆心劝慰大家安心工作,一方面与张庚先生、薛若琳先生等编委会领导多次向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组长周巍峙部长汇报,经过艰苦努力,在部领导的关心协调下,文艺集成志书的编纂出版成果纳入申报技术职称的条例,解决了一大批人的职称评定问题,稳定了全国文艺集成志书编纂出版队伍。

余从老师退休后,依然关心戏曲学科建设和戏曲研究所的工作,对我的科研项目尤为关注。他曾亲自为我编著的《中国戏曲文化图典》作序,认为我在戏曲研究上“接受和坚持了学科奠基人王国维及后来的学者对戏曲特征、发展规律的正确论断,没有被某些所谓时髦的、贩卖的、违背实事求是的见解、看法所影响”,并称赞我发表的《中国传统戏曲与民俗》《从梆簧的兴衰看商品经济条件下戏曲的生存和发展》《简论王国维对戏曲基本特征的论述》等学术论文“继承了戏曲研究必须坚持调查研究的学风”和“继承和坚持了历史研究中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原则,从史料的分析研究中得出有益于当今戏曲改革可资借鉴的、规律性的历史经验”。余老师认为这部《中国戏曲文化图典》是我20余年“勤奋工作、积累图片资料,潜心研究的丰硕成果。文如其人,图典会给您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余从老师心态好,身体健康。他退休后几乎每周来一次所里,每次总要来我办公室喝杯茶、聊聊天。他怕影响我工作,每次坐半个小时就走。因医院将脑膜炎误诊,耽误了治疗时机,使余老师在病床上度过了痛苦而艰难的岁月。余老师走了,告别了他的家人和亲友,告别了他的同事和学生,告别了他一生从事的戏曲研究事业,与周贻白、黄芝冈、王芷章、傅惜华、张庚、周巍峙等戏曲理论界老前辈和老领导在天堂聚会,以他们不朽的学术精神指引着戏曲学的发展!

愿他们开创的新中国戏曲研究事业更上一层楼,愿前海学派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发扬光大!

猜你喜欢
中国戏曲戏曲编辑部
戏曲从哪里来
昭往彰来——《中国戏曲志》编纂出版工作纪实
戏曲其实真的挺帅的
“前海”与当代中国戏曲评论
从心所欲不逾矩——为中国戏曲研究院成立70周年作
编辑部的春天日常
用一生诠释对戏曲的爱
中国戏曲为何形成多种声腔
歌剧要向戏曲学习
疯狂编辑部之鸭腿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