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溶
在该小说中,以王葭为代表的统计人是有良心的,因为她知道数字里有民族,有国家,有人性,有担当。
而我尝试着把一段爱情放在数字里,看它能成为什么颜色。看数字有没有扭曲道德和分裂人格的能力。而在生活中,这种实验每天都在发生,但愿结果满足于我们,但愿结果有悖于我们。
融城数据的坍塌起因于王葭和刘隽的爱情纠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但王葭没有白流苏那么幸运。
是的,人生都是一半一半的过。
其实,29岁了,结婚势在必行。27岁以前,是刘隽屡屡暂停结婚计划,刘隽太拽了,一定要让恋爱经过十大考验,因此,他们的恋爱史很长,长得可以容纳四五段恋爱。作为计划生育年代老刘家的唯一一个黑户口,刘隽自带骄傲,因此刘隽是铁铮铮的,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肯定会建立一番丰功伟业,以此印证自己非凡的出生。是的,28岁,普选的最年轻的区长,可以证明一切。
但王葭呢?刘隽为什么不考虑王葭的感受,从18岁到28岁,王葭人生最美好的一段青春都给了他,刘隽不在乎了?花枝乱颤的乡镇,有多少女孩想攀上他这个高枝?王葭是恨的,但王葭还是违背自己的意愿为刘隽做事,为了什么?天知道。
是时候逆反一下了,王葭想。
刘隽因此绷紧了敏感的神经,请了公休假,回了老家。是的,刘隽要崩溃。后门的菜园没有生机,春天来了也没有。大蒜叶子枯黄了,耷拉在茎上,蒜茎十分强壮,威武不能屈的样子,但叶子是老的,意味着它不得不退出繁华茂盛的春天。油菜花长高了,盛世美颜,刘隽忽然嫉妒起来,幻想它们成片成片的老去,不留一丝痕迹。是的,没有油菜花的菜园肯定不会欣欣向荣,结果是肯定的,菜园惨淡,郊野灿烂。
春风在青绿的枝叶间冷静,刘隽跟着冷静了。
冷静了的刘隽不禁想起李山河的话,你还是回来上班吧!李山河说,老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老家了,你爸妈都不在了,你待在那地方我也不放心。这句话换一个人说应该更加熨贴,但,那个人不会说。刘隽因此痛心,为什么自己绞尽脑汁,依然前景堪忧,李山河早就对王葭有成见。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是的,刘隽想,十年来,一直争论不断,一直压制不了她那暴躁的脾气。但她又绝对忠诚,不耍丝毫伎俩,让人爱恨参半。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样的女人足够安全了,或者说,一个家,一个稳稳当当的家需要这样的女人,这是刘隽最终决定结婚的原因。但她为什么要不知轻重地踢来一脚。
刘隽知道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就目前而言,听信李山河,抛弃王葭,那就等于纵身跳下悬崖。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留下的都是无尽的痛苦和遗憾。为什么我刘隽一定要成全历史,毁灭自己!现在不是“芳草”的问题,得想想法子了,一定要。
那个早晨有雾,山川河流房屋都装着雾,雾太浓了,终究还是装不下,于是整个世界一片迷蒙。王葭站在雾中,没有人知道,王葭就是被雾吞噬了也没有人知道。是的,从高中就开始了,云里雾里几年,最终和刘隽确定恋爱关系时已经是大一了,大学几年很美妙。现在呢?王葭站在万愁崖边,内心空虚一片,太阳出来了,迷雾成云,在脚下弥漫,过去在里面翻滚。王葭不得不自嘲:有谁不被历史压倒?有谁不向历史妥协?谁能?没有多少人!虽然我已深谙人要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方能逃脱伤害。但实际指导我的是我的历史,我在历史中痛苦、挣扎,我不愿被历史抛弃,我也不愿抛弃历史。
刘隽执拗地给王葭打电话,但一直是忙音。后院荒芜,肚子空虚,空虚在腹腔中摇旗呐喊。很多时候,刘隽也想,我到底错在哪里了?虚荣?不是,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独特。独自任痛苦与恐惧作战,听着恐惧撕咬痛苦,痛苦将恐惧裹在皮肉里,无边无际的挣扎,直到没有声音。
李山河又来电话了:“区长,你必须回来了,公休假到期了,你不能逃避。”
刘隽觉得关于工业、房地产、固投的指标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固投不能通过?李山河给了回答:“区长,你那媳妇儿跟你不是一条心,如果跟你一条心,巴不得你把数字搞上去,这是你的政绩啊!”刘隽觉得话糙理不糙。
真没有任何异样?刘隽想破了头,想不出梗在哪儿了。虽然,这么多年为结婚吵架带出的唾沫都形成一条河了,但也没有分开,为什么都要结婚了,王葭忽然变卦了。
矛盾都是慢慢积累的,却是一触即发的。你很难想象,当你身患重感冒,渴望一个人给你倒杯水,送粒药,电话那边说:“你自己辛苦点吧,我回不了。”当你买好了电影票,电话那边说:“你一个人去看吧,我在陪领导。”
王葭正在沉思,尖锐的电话铃响了,王葭毛骨悚然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王葭,到我办公室来下。”局长说。
又有什么幺蛾子?王葭神经立即绷紧。
“王葭啊!你怎么否决了桃花渡区的固投上报?”局长问。
“我,我……”王葭嗫嚅着,但看着局长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又流畅地说:“桃花渡区的这个项目还是很模糊的,虽然声称有2个亿的投资,也是一项惠民工程,可要合同没合同,要建筑场景没有建筑场景,怎么能报?”
“迟早是要建的,没有这笔固投,我们的经济速度会明显低于兄弟市。”局长咄咄逼人地说。
毋庸置疑,要报!
关于固投,群里早已炸锅,说什么两年脱发,脸上长斑,三年抑郁、失眠、易怒,见啥啥都会起无名火。王葭是成熟的,懒得起哄,而且兩年来,她自觉自愿,但也是无比惶恐地活着,史前的恐龙和巨翼鸟夜夜入梦,就像今天,身体感觉被这些不明物质侵袭。
“这个项目我去看过!”局长还在说。
熬不过去了,恐龙的粗腿,鸟的巨翼就要穿透皮肤而出,为了不至于立即倒地,王葭弱弱地说:“我明天给他们申报。”
“这样就好,这也是支持你男朋友的工作,他很年轻,有前途。”那个声音尖刀一般在耳边回旋。
摩羯座的领导向来开门见山,除非想撞山,不然只有答应。喝水、吃糖果,闭目养神很久,王葭终于缓过神来。王葭不愿意为刘隽担当风险。两年了,桃花渡区的固投以30%的速度递增,已经超过了预警线,或者说,希望渺茫的现实让她后悔了。现实站在尖刀上,只有前进,或者只有后退才能活命。
刘隽是被迫还是自愿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人已经变味了,刘隽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没有真情。而大学那会子,为了吃一顿纯正的麻辣烫,坐2小时的公交也在所不惜。节约,节约,再节约,就是为了买一把木梳、一支口红送给王葭。现在呢?越付出,越伤心。更重要的是,因为刘隽,王葭不得不靠记账生活。记账,对,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数。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找,冷汗直冒,那个黑色的记账本还在,将今天的事情记录下来。不料记了账,心情反而更加沉重,翻飞的纸张像蝙蝠扑闪着翅膀,乌压压地飞,黄土已经到胸口了。
刘隽是理智的,一个礼拜的沉沦已经足够了。
李山河说:“这就对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刘隽说:“闭嘴!”
李山河又说:“区长,我是来汇报好消息的。”
刘隽说:“你说话能不能抓重点。”
李山河满脸笑容:“重点是,固投已经申报成功,三季度,我区稳居全市经济运行考核第一名。”
坐在办公桌前的刘隽的脸立即阴云密布。李山河想溜,因为下一刻唾沫会喷死他的,身为分管统计的副区长,只有倒霉的分。正巧,电话铃声响起,李山河成功逃脱。电话里传出市局的声音:“小刘,这次的问题我帮你解决了,你还是要做好后院工作,家庭问题,家庭内部解决,不能影响到大局。”放下电话,刘隽很想骂娘,太窝心了,实在是太窝心了,人生中最窝心的事莫过于此。一时冲动,刘隽将QQ说说改成了:在虚实中殘喘。对,就是这句话,最能表达自己的心声。三季度的工作圆满完成,接下来的90天呢?刘隽想,李山河很难,但压力必须传给他。
每个月,李山河都提心吊胆,刘隽甩给他的那张脸都是黑的,虽然光滑度、洁净度都是满分。但对于李山河而言,黑就是黑,那张脸不是钢琴,不会奏出美妙的弦乐,也不是香薰包,不会散发出迷醉的香气。压力再传下来,区统计局的局长成了炮灰。先预算,先做好预算,每个月都要确保是前三,你要做好联系工作,要多跑动,不要每天都待在办公室里痴等。这些话成了工作指示存留在统计局局长的大脑里。
刘隽并不放心,他将李山河叫来,一番指示,李山河心领神会,立即给市工交科的科长打电话,确保工作落实。下午三点,李山河匆匆签个意向条,直扑市统计局。
刘隽知道,老叶不是省油的灯,10个县区,你想想,人家为什么要青睐你呢?刘隽坐在办公桌后闭紧双眼。
李山河先到工交科亮下相,然后到局长、副局长办公室交代下,再直扑工交科。老叶肯定在看电视剧,但李山河一撩开话题,他就会关了电视,一心一意地陪李山河聊天,上到国务院常委,下到黎民百姓的生活笑点,然后,归结成一句话:人生苦短,及时成功,但成功的路太狭窄,蚂蟥叮上鹭鸶腿,才能一跃飞天。
两年来,刘隽因李山河熟知老叶,这是个关键性的人物,有尿性,敢做敢当,所以,晚餐刘隽也去奉陪了。
一推开包厢,刘隽就看见了老叶那张大脸,肥厚多肉,旗帜鲜明,显示出他就是个有欲望的人,不躲不闪。生活中,工作中,这种人还是值得交往的。酒场就是战场,几番较量之后,老叶认输了。老叶认输后,直接去了卫生间,刘隽连忙跟着去了,两人一边尿尿,一边推心置腹地谈事。依老叶的观点,三季度的空间很小,老叶说:“工业产值都叫老于搞坏了,到了三季度,大家都发疯了,拼命拉工业速度,10个县区,难免掣肘,既然区长亲自调度,我也不能不给面子。”刘隽连忙说:“好哥哥,今生难以报答,下辈子继续报答。”
工交科的门槛向来是千人踩万人踏的,从春天开始,烟雾缭绕是工交科的生活环境,有时一个,有时二个,有时几个县区的副局长不避风险地一起来了,工交科的环境指数一下子降到劣等。永远散发着酒气和烟味的工交科,盆栽永远残花败柳地存在。年尾更加不可控制。老叶抽着烟,来人口吐莲花,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和老叶的眼神渐渐暧昧起来,渐渐放低了声音,仿佛屋里有鬼。说到兴奋处,来人必然会跟老叶出去聊,聊什么?王葭觉得好笑,有必要遮着掩着吗?痴头都知道你们在谈什么!
这种生活是让人窒息的。
记账有用吗?记了两年账,翻开黑色的账本,糟心的数字如乌压压的蝙蝠纷至沓来,让人心惊肉跳,数字虽小,却闪着寒光。王葭的心窝冰冷,接着发抖。老法子一点不顶用了,谁会认账?肯定没有人,一切都得由孙猴子来承担,但王葭不是孙猴子,没有那么久的命,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吃不喝地在五指山下等N年,等到一个到西天取经的唐僧,然后绝地翻身。王葭开始全身发冷,窒息感悄然而至。在颤抖中,一群人铺天盖地而来,带着得意的笑容,其中,局长的笑容最意味深长。是的,摩羯座,处于负能量阶段的摩羯座,满肚子都是黑虫。
真的是摩羯座的局长吗?刘隽呢?他们应该都是自愿的,像我一般,所图不同。
情感上的事,可以和闺蜜说,工作上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口。心事重重、被逼无法,人生的河已经干涸,皲裂的河床呼唤着草木虫鱼,丛生的小草在舔舐它的伤口。但越舔越干的境遇终于将一切翻转,这不是一条河,这是一片荒野了。
放松,深呼吸,不能跳楼。于是王葭决定去看一场电影来拯救自己——《东方快车上的谋杀案》。很好,最让人热血沸腾的电影莫过于谋杀案类的。不知不觉,王葭感觉自己身陷案中,成了波洛,随着案情诡秘难猜而陷入痛苦。是的,波洛,名侦探,不想毁了一世名声。但毫无头绪,想破头也想不出,案情进入死胡同,王葭跟着一头扎进死胡同。寻找真相永远都是那么的艰难,无法停步,无法决定,无法判断,仿佛走进了一个处处是门,但门又都是关死的境地,没有头绪。但波洛就是波洛,紧急关头,他舍命而出,他用自己的命做噱头,最终将案子的谜底解开。这一招行吗?
工业产值确保了,刘隽的身体一下子轻松如燕。但另一边却仍然水深火热,王葭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自从那日她赌气搬到闺蜜那里住之后。在政府食堂吃过晚餐,太阳还没有落下去,无比丰茂的大地在视线里蒸腾起伏,回市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于是孤单的刘隽沿着凤子河散步,一路想着心事。从清明节前后开始,一切像眼前的道路,纵横交错,没有原因,没有结果,没有前后,没有始终。刘隽知道必须沟通,冷处理没有用,于是拨了王葭的电话,这回是通的,刘隽低声下气地说:“老婆,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说,我改。”电话那边是长长的沉默,于是刘隽继续哀求:“五一眨眼就至,老婆,你不能让别人看我笑话吧?”电话那边继续沉默。刘隽火了:“是死是活,你发点声可行?”电话那边是王葭闺蜜的声音:“没有死,但离死不远了,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躲着藏着,用电话忽悠。”刘隽欣喜地说:“好,我马上回去。”
答应见面是个错误,这不是一个好时机,没有胜算,王葭像霜打过的菊花,暗淡不已,只有投降的份。三个人坐着吃了点蛋糕喝了些茶,闺蜜临走时,用手臂拐了一下王葭。王葭回看了一下闺蜜,表示会意了。刘隽迫不及待地说:“亲爱的,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忽然就变卦了,我们好不容易走上了坦途。”王葭说:“坦途,你觉得你走上了坦途?姓刘的,你踩在钢丝上,稍不留意就栽到悬崖下面,尸骨无存。”刘隽故作惊恐:“你是不是玉皇大帝派来的?”王葭说:“你就装吧,你如果还想和我好好过下去,就两条路:要不你回到团委;要不我调离统计局。”刘隽认真道:“你以为过家家,那么容易?”王葭说:“我是要你的一个允诺,时间的事,当然越快越好。”刘隽说:“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你调离市局。但你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就最后一步了。”王葭哀怨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世界只剩下一张嘴,张开嘴,宇宙都能被你吞噬。你需要一座桥,我就是你的桥,你会不会过河拆桥?”刘隽认真地说:“我不是溃逃,我是在前进,我只拆弹,不拆桥。”
王葭搬回了原来的家,日子还是要过的,这么多年了,虽然结果不尽人意,无论如何不能分手。
不是心悦诚服的投降,总会滋生事端,地雷还在,或者说,四季度,刘隽的气球有多大呢?一碰就炸吗?
工交科人流如潮,王葭坦然了,因为要离开了,心情轻松,没有负担,不慌不忙根据各个来人的吩咐,制定数据,按规定时间上报报表。她感觉置身春天了,气温合适,心情开始骚动。那天,王葭抽空去看了下婚房,心情立即被冰冻。豪华而又精雕细琢的装饰风,都是高档的家具,皮质沙发,名牌进口家电。软装特别奢华,梦幻的蕾丝。刘隽要干什么?王葭想,我不想奢华,如果用安定换取奢华,我宁愿不要,我不喜欢把好日子先过掉,我喜欢从甘蔗末梢吃向甘蔗根。
“刘隽,你从哪里筹的钱?”
“没有筹钱,就是我們两个人的积蓄,还有大哥、二哥的帮衬。”刘隽一脸无辜地说,没有丝毫破绽。
王葭留了个心眼,待刘隽洗浴时,查看了他的手机银行,答案呈现在眼前,她的大脑混沌了,正在此时,刘隽从浴室走出来了。
刘隽已经习惯了,他已经无法生活在真实中,或者,目标就是他的人生,无论以何种手段,只要能帮助他完美的飞跃。
王葭决定与刘隽博弈:“调动的事有进展吗?”刘隽说:“老婆,咱先结婚,再调动,不是说调就能调的,得有个时间跨度。”“你确定你已经谋划了这件事?”王葭就着原来的话题继续追问。刘隽斩钉截铁地说:“老婆的事向来就是大事。”王葭慢悠悠地说:“真的?你没有糊弄我?”刘隽嬉皮笑脸地道:“不敢糊弄你,你是孙猴子!”王葭立马换了话题:“桃花渡区的固投到底是多少?”“从目前上报的数字来看,已经13个亿,不包括在谈的项目。”刘隽镇定自若地说。王葭淡然了,宛若蔚蓝的天空飘着的云丝:“你说的和你们区统计局局长的口径一致。”“那是当然,我的数据是统计局局长报给我的。”刘隽依然振振有词。“就这个月的汇总数据看,你们的增幅超过了40%,增幅超过20%,需要写上报说明,你想听听你们统计局局长的话吗?”王葭打开手机,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听就是桃花渡区统计局局长的声音,暧昧不清、狐疑犹豫:“你就按这个数字报,这是敲定数,咱区长定夺的,3个亿!”刘隽的脸瞬间挂不住了:“老婆,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葭说:“我不过想听你一句真话,你不说,我只好这样做了。”刘隽的面色恢复了正常:“关于数字还有我说话的余地吗?你是专家,又何必来问我?而且,王葭,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将桃花渡区统计局局长的话录下来做证据?没用的。还有,我还是你老公吗?”王葭眼睛发直:“你觉得我要整你,告诉你吧,我录音,只是备案而已。我放给你听,因为我失望了,我本想听你说句真话,我只要听你说句真话,我的一切痛苦都值得。我知道,在你们的眼里,统计就是数数,数数的秘笈就是做假,有人为了升官,有人为了发财,有人为了越货……我错了,我想购买爱情,但假的数据怎么能购买到真的爱情。”刘隽镇定地说道:“你想怎么样?老婆!”“咱们分手吧,我不想做你前程的拦路虎。”王葭简单直接地说。刘隽立刻傻眼:“王葭,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是开玩笑!刘隽,你明白,这么多年,我的痛苦你难道看不出?我一直等你,等你跟我结婚等得心碎。后来,我看淡了,我仍然一直等你,等你跟我分手,结果,你却要和我结婚。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但我还是接受了,我想,我有力量赢回你的心。但我错了,你的假话,就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将我们之间仅存的一点温情划开,我终于明白,你在你的世界抛弃了我,我必须走开。”刘隽低下头:“我是诚心诚意的,我把我的所有都拿出来了,包括未来漫长的岁月,为了结婚,我至少外欠80万,就是为了让你感觉到爱,不对这个世界有怨念。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一下,我在虚实中苟延残喘,所以,我想拉着你的手,让我有一点真实感。”王葭痛彻心扉:“刘隽,如果你都不了解你自己,我也是无话可说了,你能给我说一句真话吗?”刘隽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什么真话?”王葭刻薄地说:“桃花渡区上报的数字有什么依据,或者说桃花渡区无限膨大的数字是谁首肯的?”刘隽沉着脸:“为什么一定要逼问这件事?我们结婚的事跟这有关系吗?结婚是我们的私事,难道要受公事钳制吗?”“刘隽,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我希望听到真话!也说明我们相互坦诚了,没有爱情,还有亲情。”王葭哭道。刘隽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因为,从心底里,他的真话已经不想再说出口了。他不会说,帮帮我,帮我完成目标,没有这个目标,就没有活路,生不如死!也许炸药包早就埋好了,此时此刻,定时开启。能下跪吗?不能。但是,目标在逼,一步一步,咔哧咔哧的声音一直在响,一直没有停下来,刘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跳崖?那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而且对不起父母!
王葭看着刘隽变幻莫测的脸,心脏开始绞痛。王葭知道,真相就像黑洞,她不得不止步于真相之前。政客,刘隽就是个政客,踩着我去垫别人的脚。
“我们辞职吧!”
“你决定了?”
“辞职难道还找不到一份工作吗?”
“我是说,真的不结婚了?你不肯施以援手,我不会向你摇尾乞怜。”
王葭感觉骨子里有一堆沙,沙沙地往下漏,站不住,所以蹲了下来。她仰脸看了看刘隽,陌生、空洞,天涯海角一般。不禁想痛哭,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一绺阳光从高空穿过玻璃窗直射到刘隽半边脸上,另一半脸立即灰暗,一明一暗的那张脸,是世界的南北两极,让人痛不欲生。但心里,王葭仍然猜测,是谁?到底是谁改变了刘隽,那个抓不住的人才是最可怕的。累,真的很累,想睡下,谁都不搭理。
但噩梦已经开启,想睡也睡不着了。
刘隽办事效率很高,一天的时间筹出20万块钱给了王葭,条件是将桃花渡区四季度数字按照既定的增速报上去。刘隽的脸色铁青,身体僵冷。“这是补偿还是贿赂?”王葭笨蛋似的问道。“20万块钱,给你的。”刘隽冷冷地说,“还有,感谢你,为了这场婚礼,我至少借了50万,我彻底掉进债窝了。我上无父母,下无资产,但有一点,我们两清了,我自由了,我不用像小狗一样摇尾乞怜。”
王葭坐了下来,依然能听到刘隽余音绕梁的声音,喉咙里想喊,但声音生锈了。因为刘隽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阻止了王葭的所有想法,王葭感觉一脚踏出生天。
数据怎么上报?王葭头痛了,日夜不休地坐在电脑前,满怀恶意地看着电脑里的数据,有时嘴角上扬,有时眼角下垂,因此脸部皱纹横生,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了。
最终,王葭满足了各县区的要求,不做任何核查和裁剪。王葭学会诡辩,让所有的人都信服。结果数据膨胀,膨胀成肥胖症患者,浑身肥腻腻的,摇摇欲坠,一看就是任由欲望控制的。
国家局直接下来,核查了半个月,融城数据因此断崖式下跌……
众人纷纷落网,那天,在戴着手铐走向警车的一群人中,王葭看到了刘隽,她哭喊着冲了过去,但是警车远去了。
噩梦醒来,王葭半天都没有说话,最后,她给刘隽发去一条短信:此事,我断不能做。要么做你的新娘,要么做你的手铐,你选择。
说完,她离开了这个县城。
整整一个月,王葭也没有接到刘隽的电话,但是,她听说,刘隽到底还是当上了区长。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