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喜剧电影的故事设计原则———《风月俏佳人》的英雄之旅分析

丁河之

浪漫喜剧片《风月俏佳人》是美国20 世纪90年代最卖座的影片之一，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可以在很多同类型新片中找到它的变体。本片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创作者运用了好莱坞主流商业电影叙事模型——“英雄之旅”剧作模式。“英雄之旅”来源于约瑟夫·坎贝尔的神话学理论，他通过将讲故事结构分解为英雄旅程的十二个步骤或阶段来遵循关于人物原型的部分。源自神话的“英雄之旅”是一个已经被证明了的非常有效的故事模式，它能够与世界上不同地域不同语言的人们沟通，且历经久远的岁月仍非常奏效，因为它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的体现。①

沃格勒将故事模型分为“英雄之旅”的12 个阶段：正常世界、冒险召唤、拒斥召唤、见导师、越过第一道边界、考验（伙伴、敌人）、接近最深的洞穴、磨难、报酬（掌握宝剑）、返回的路、复活、携万能药回归，并将故事人物总结为英雄、导师、信使、阴影等不同原型②。本文讲基于沃格勒的故事模型，分析浪漫喜剧电影《风月俏佳人》的故事设计原则。

本片讲述了潇洒迷人的富商爱德华到洛杉矶做一桩并购生意，他因迷路偶遇妓女薇薇安，雇薇薇安作为为期一周的出席交际活动的女伴的爱情故事。

影片开场首先向我们介绍了企业并购商爱德华的“正常世界”：爱德华工作繁忙，公司举行派对他也依然在办公室开电话会议。他的“外部问题”是如何花费最少的成本，赚取最多的钱。他的“内部问题”是缺乏与爱人交流沟通的能力，不知如何处理与女友的关系，需要女友的时候就是工作的时候。而女友与秘书的交流远盛过和他的联系。他没有勇气也没有意愿给予女友婚姻的承诺。

接着我们看到一位穿着黑色蕾丝内裤的性感女人出现在画面中，观众来到了女主角薇薇安的“正常世界”：她是一名靠站马路为生的街头妓女，被前男友伤透了心。薇薇安有一个明确的“外部问题”，同租好友凯特把她的钱全部拿去买毒品，交房租成了身无分文的薇薇安的头等大事。跟神话和传说里的那些英雄一样，薇薇安焦虑又不安。薇薇安还有一个明确的“内部问题”：她想要逃离现在的生活，离开这随时都有谋杀发生，四周的人们沉浸在毒品里的世界。尤其当她偶遇一个吸毒致死的妓女横尸街头，更加深了她的念头。

爱德华开着律师的轿车迷失在比弗利山脚下，当他踩下刹车，一遍遍提醒自己开车的程序时，对于薇薇安“冒险的召唤”来到了。薇薇安主动迎上前，爱德华顺势向她问路，一番讨价还价，前者上了后者的车，开向了豪华的比佛利酒店。在酒店门口道别时，两位主人公又进行了一次命运的选择。爱德华希望薇薇安陪他到酒店，薇薇安毫不犹豫接受了这一单交易。显然，这是薇薇安第一次进入如此富丽堂皇的酒店。当她踩着及大腿根的超高皮靴走在大堂，她有些不安，四处观察着。大堂里的服务员和顾客纷纷对这个穿着露肚迷你连衣裙的金发女子感到诧异。所有人的眼神都仿佛在说：她是谁？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与之产生鲜明对比的是，爱德华是一个被尊重的老主顾。进入房间后的薇薇安把自己活泼可爱的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看黑白喜剧电影肆无忌惮的大笑，趴在地毯上打造自己的小型野餐会。但同时，在卫生间薇薇安饭后用牙线清洁牙齿却被爱德华误以为在吸食毒品。这场误会中，观众也知道了薇薇安是一个洁身自好，有自己原则的女孩。薇薇安只是把爱德华当成普通的皮条客，可是爱德华却对她并无意。爱德华花重金让薇薇安这一个星期陪在他身边做他的女伴，薇薇安立刻答应了。这是来自金钱的诱惑，不掺杂感情的成分。

薇薇安兴奋地来到奢侈品大街，“接近边界”的时候，薇薇安遇到了“边界护卫”，傲慢的店员，她们恶语相加，挡住了薇薇安想购物的好奇和兴奋。薇薇安有满口袋的钱却花不出去，这是她的“拒斥召唤”。

心灰意冷的薇薇安回到酒店，遇到了她的导师伯尼。伯尼的出场对于打消薇薇安怀疑和恐惧等心理具有决定性作用，也推动了故事发展。虽然在交谈的最开始，伯尼并不友善，暗示她的身份不应该出现在他们酒店。但是他还是帮助薇薇安联系了女装部，并在薇薇安的请求下，耐心细致的教给她基本的餐厅礼仪。

《风月俏佳人》对“导师”的功能进行了细致的探索，数个角色在不同时间段带上了导师的面具。对于爱德华来说，薇薇安带着导师的面具，教给他生活并不是一切以金钱为利益的。爱德华是一个忙忙碌碌，时刻想着工作的人。他的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够帮助他成为一个很好的收购商人，但是不能使它成为一个好伴侣。他不知道该如何放松，何时休息。薇薇安鼓动他脱去脚上的鞋子赤脚触碰青草的时候，他的一切烦恼都消失了。薇薇安还是她的朋友凯特的老师，凯特鼓励要学点东西，为了梦想要与之努力，摆脱现在的困境。在片尾我们也看到了凯特对新房客说自己要去美容学校学习。

爱德华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酒店大堂的咖啡厅，寻找薇薇安。当穿着黑色露肩连衣裙的薇薇安在吧台前缓缓转过身时，观众和爱德华一同惊讶于薇薇安的美丽和优雅。故事到了“越过第一道边界”的阶段。薇薇安挽着爱德华的右臂，谁也看不来，她就是昨天那个连小费都不懂得要给服务员的粗枝大叶的街头女孩。

两人的感情不断升温，一起洗澡，一起通宵看电影，两人开始“接近最深的洞穴”，薇薇安跟随爱德华一起参加赛马活动。当律师菲利普问起了爱德华和薇薇安的关系时，爱德华直言薇薇安是妓女，两人遭遇了信任危机。薇薇安站在喧闹的马场，却感到了无比的寒意，浑身不自在。此处是这对情侣之间发生的“磨难”。在酒店房间的争吵，薇薇安表示后悔遇见他，后悔上了车。从来没有人像今天那样，让薇薇安感到自己如此的下贱。薇薇安要提前离开爱德华。而一向心高气傲的爱德华追到了电梯口，拦下了薇薇安，承认自己在被问到他俩关系的时候毫无准备，不想让薇薇安走。薇薇安在电梯口的犹豫也说明她并未想真的离开。爱德华和薇薇安从争吵到重归于好中获得了“报酬”。他们赤身躺在床上，四目相望，互诉心声。薇薇安讲述了自己因为困窘的经济状况被迫当妓女的故事，爱德华称赞她是非常聪明的女人，鼓励她追求自己儿时的梦想，两个人对彼此都产生了信任。

“返回的路”是一个转折点，也是又一次边界的跨越，它标志着第二幕到第三幕的过渡。薇薇安穿着红色礼服，脖颈上戴着爱德华提供的宝石项链，乘坐私人飞机到纽约百老汇看歌剧《茶花女》。薇薇安在观剧过程中泪流满面，巴黎妓女与上流富豪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再适合不过影片中二人的境遇了。

在薇薇安的引导下，工作狂的爱德华竟也会放下工作与薇薇安到野外畅玩。他们好似真是一对情人，悠闲漫步、在草地上看书、在夜晚街边的酒吧相对而饮、在属于他们的床上默默依偎着直到天明。在他温柔的怀里，她说：“我爱你！”自言自语般的喃喃，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拥紧了她，目光忧郁。这是最后的一个夜晚，明天他们就要分别了。

“复活”为了新世界，必须创造出新的人格。就像当初现在，英雄站在了第二幕非常世界和冒险世界的边界上。就像当初英雄们必须去除旧的自我才能进入非常世界，现在，他们必须去除旅程的人格，建立一个适合返回正常世界的新人格。

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有一句台词说道：“外面的天亮了，我们的心暗了”。预示两人离别的太阳终于升起，爱德华表示他还想继续与薇薇安见面，他已经为她安排好公寓。薇薇安却告诉了他自己从小幻想是被关在塔楼公主的故事。薇薇安不愿被爱德华“金屋藏娇”，她认为这和妓女没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接客而已。她再也无法回头去过以前放浪的生活。她向往真正的爱情，像骑士与公主一样终身厮守。爱德华沉默了许久许久，只回答道：“现实不允许这种关系。”爱德华还是没能对各自的身份作出让步，只是在物质上充分给予薇薇安，忍痛割舍了这段感情。在过去这一段用金钱构筑的七天里，薇薇安最终想要的，远比金钱重要。

尽管爱德华没能对薇薇安许下承诺，但是薇薇安着实改变了爱德华。在最后的谈判会议上，爱德华放弃收购，选择了与摩西先生共同经营摩西实业公司，投资建造舰船，拯救了处于困难中的摩西实业公司。爱德华此时已不是故事最开始时那个冷漠无情的商人，而成为了一个会由自己的喜好判断、善良的活生生的人。气急败坏的律师菲利普来酒店找薇薇安，再次侮辱她是妓女，甚至要求她为他服务。“阴影”的能量体现在律师身上。律师象征着商人的贪婪、利己主义，律师可能是爱德华的阴暗可能。如果爱德华没有遇到薇薇安，他可能也会变成同样的人。当菲利普用语言侮辱她，甚至对她暴力动粗时，爱德华及时赶到的拳头不仅揍了他，也揍走了他们十年的合作关系。

复活阶段给英雄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他能够表现自己已经吸收和容纳了从别的角色那里学到的东西。复活阶段的高级戏剧目的是，表现出英雄已经发生了真正的变化，薇薇安和爱德华都与片头中的形象发生了变化。在最后关头，酒店经理伯尼成为了爱德华的导师，在爱德华离开酒店之际，用红宝石项链告诉他，“这么美的东西，放弃一定很困难”。同时暗示送爱德华去机场的达里尔也是昨天送薇薇安回家的司机。大大助推了爱德华再寻薇薇安的路程。

当爱德华手捧鲜花，“携万能药回归”，来到薇薇安住的小阁楼，他努力克服着自己的恐高症，爬上楼梯，完成了薇薇安心中的那个骑士救公主的童话。

《风月俏佳人》不同于以往的灰姑娘电影，本片抹去了男性是女性救赎的观念，崇尚男女平等而自由的关系。正如片尾两人最后的对话，“救出公主后，发生了什么？”“她又反过来救了他。”男主角爱德华虽然在事业上顺风顺水，但多年的商战生涯使他情感麻木，异化成了赚钱的机器。薇薇安虽然是社会最底层的妓女，但她天性纯洁善良，迫于生活压力才选择以此营生。是她教会了爱德华享受生活，珍惜生命。当爱德华并不想为这段感情建立情侣关系时，薇薇安决绝地离开表现出女性的自尊。一对恋人会被对方吸引，因为她们会使对方更加完整，爱德华恢复了情感能力，薇薇安也得以摆脱暂时的困境，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继续大学课程。两人的爱情最后归于一种双向的精神救助，两极化的冲突吸引着观众，处在两个极端的角色们会相互试探并挑战对方的边界、对世界的理解和生存的策略。这永远让观众着迷。

时至今日，距离《风月俏佳人》首映已过去了26 年，不仅这部电影本身长盛不衰，我们也看到在此之后有太多电影，或致敬，或模仿《风月俏佳人》中的桥段和情节。这部电影有着灰姑娘水晶鞋的面子，更有着踏踏实实做好了英雄之旅十二个阶段的里子。这正是本片作为一部浪漫喜剧电影可以在电影史上占有一席之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