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的历史 生命的寓言

2018-07-18 03:19陈伶俐
中国三峡 2018年6期
关键词:姑姑莫言生育

文 |陈伶俐

《蛙》莫言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版

《蛙》发表于2009年,是新世纪以来莫言最著名的一部作品。小说以新中国成立初期、“文革”、改革开放、新世纪这四个不同的历史空间作为故事背景展开,以“姑姑”这一角色为故事的核心,讲述了在“计划生育”政策的指挥棒下,姑姑从“送子娘娘”到“夺命瘟神”一生的命运遭际,呈现出了乡土中国近60年的农村生育史。小说发表之后,毁誉参半,莫言也一度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时至今日,国家的生育政策又有了新的调整,社会也呈现出崭新的面貌,当我们回过头再去看小说中的故事,那段荡气回肠的农村生育史和意蕴深远的生命寓言依然会引发我们的感触和思考。

如果说《红高粱家族》中的“红高粱”被喻为故乡的生命象征,曾将天地映成一片血色,那么,《蛙》里的“蛙”则可被视作高密东北乡的生育图腾,使人间尽染生命的绿意。“蛙”与“娃”“哇”同音,也与女娲的“娲”同音,这些都与新生命的诞生有着密切的关联,而莫言也在小说中提到——在高密民间泥塑、年画里,都有蛙崇拜的实例。因此,莫言笔下的“蛙”是人类生育的图腾,也是民间文化的象征。

生命的自在状态,在莫言笔下往往被渲染为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小说中,姑姑走过泥泞的小路时,遭遇成千上万只青蛙的袭击;被蒙骗吃下青蛙肉剁成的丸子时,“一低头,呕出了一些绿色的小东西,那些东西一落到水里就变成了青蛙”……这不禁让我们想起昔日鲁迅笔下那个自省无意之中不小心吃了亲人的肉的“狂人”。然而,莫言笔下的生命却更加狂放肆意,它们自由自在、生生不息,纵然剁成肉泥吃进肚里,吐出来的依然是活生生的生命。小说中,随处可见这类极具情感宣泄倾向的语言和民间神话思维色彩的想象,它们一同将民间伦理中生命的自在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小说中“蝌蚪成群结队”“蛙声一片”的生命狂妄繁殖的场面似乎也在提醒着我们,必须有所节制。倘若不加分辨民间伦理中的精华与糟粕,一味纵容激赏生命的自在状态,不免会陷入人口暴增、人满为患的境地。为此,我们也不难理解,小说中的莫言为何化身为二,一方面借蝌蚪母亲之口认为“自古到今,生孩子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另一方面又与之针锋相对,在蝌蚪给杉谷义人的信中辩解到:“我不抱怨姑姑,那是历史,历史是只看结果而忽略手段的,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中国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终于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实事求是地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中国自身的发展,也是为全人类作出贡献。从这点来说,西方人对中国计划生育的批评,是有失公允的。”正是在这样适时跳脱出来的客观理智中,我们也看到了莫言对于历史合理性的清晰辩护。

显然,我们无法对过往的历史轻易下定义,那不过是现代性逻辑在中国展开过程中的必然遭际,是国家意志的“历史合理性”与民间伦理的“生命自在性”之间的自然对抗。莫言的独到之处便是以个人化的姑姑的一生来诠释这个话题。当传统的乡村农民不能很快适应并接受国家由上而下的政策压制时,姑姑作为上传下达的中间人、执行任务的刽子手,自然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姑姑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她对自己的职业有着无限的热忱,对计生方针更是严格捍卫,以至于她必须面对种种乡村文化伦理冲突。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似乎很难说清楚对错,而莫言显然也没有直接去质询国家的生育制度。我们看到,故事的最后,姑姑嫁给郝大手帮他捏泥娃娃,包庇“我”和小狮子代孕的谎言,这都被她视为一种赎罪和忏悔,这种忏悔,先不论其有效性,但却可以看作是姑姑内心生命意识的觉醒,而生命意识也正是莫言想要通过小说传达的一种情感和精神。

《生育制度》费孝通 著商务印书馆2008年1月版

《生育制度》 完稿于1946年,共计16章,是一本关于家庭社会学的著作,曾在社会上产生广泛的影响。它根据费孝通先生抗战期间在云南大学和西南联大任教时的讲义整理而成。费先生把马林诺夫斯基的个人主义功能论与布朗的社会结构功能论进行结合,作为本书的视角,即将所有的问题都置于其在系统中的功能来研究为什么存在。文化功能论强调将社会作为一个社会文化的整体进行分析,各种社会制度都有满足社会成员需要的意义。费先生受到了文化功能论及其研究方法的影响和指导,更加强调文化可以满足社会的需要。

全书探讨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生育制度”,而是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研究家庭、从社会结构的角度来考察生育制度,论述了与种族延续相关的一整套活动体系和家庭所担负的有关生育子女的若干理论问题,如配偶的选择、婚姻关系、家庭组织、双系抚育、父母的权力、世代的隔膜、社会继替、亲属的扩展等各方面。大半个世纪以后,费孝通当时提出的一些理论观点,对我们理解社会建构,省视家庭关系依然具有重要意义。

历史学家与文学家总是用不同的目光审视世事,和一名旨在书写民族秘史的历史学家不同,莫言是一位关注生命、关怀人类灵魂的伟大文学家。当计划生育采取历次运动一样的方式趋于极端化时,我们看得到莫言的理性,但更多的是他在小说中极力呈现出来的对人性的拷问和对生命的悲悯。正如那三个死在姑姑手术台上的女性的遗言,尤其是王仁美那一句“姑姑,我好冷……”凸现了文学作品中的人性内容,让我们看到莫言在冷冰冰的历史理性之外,对人性温暖的倾心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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