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婵婵
杨滨章*
商双娇
伴随着美丽乡村建设工程和乡村振兴计划如火如荼地进行,乡村景观环境已经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广义的乡村景观是指“乡村具有特定景观行为、形态、内涵和过程的景观类型,是附加在自然景观上的人类活动形态,是土地利用以粗放型为特征、人口密度较小,具有明显田园特征的区域”[1]。现阶段,中国大多数乡村地区的景观建设都仅停留在净化环境、建设场所空间、保护耕地等宏观层面上,却忽略了乡村景观与村民及活动之间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复杂关系。要想从根本上改善乡村环境,必须下大力气提高乡村人口的整体素质,提高村民对乡村景观,对其生存与发展质量的认识。因此结合村民素质探讨乡村环境建设策略,对乡村地区景观的可持续发展起着决定作用。
对于中国这样的农业大国,传统乡村景观中的农田、牧场、林地等不仅具有重要的生产功能,而且对于吸纳就业人口和稳定社会底层具有重要的意义。从某种角度上说,农业生产是整个社会得以生存与发展的基础。传统乡村的本质又是以族系关系为纽带组成的熟人化社会,而现代乡村已经在便利交通与便捷通讯的推动下,演变为具体一定商品经济属性和地域文化属性的新的社会形态。“美丽乡村建设”关注乡村经济发展和物质空间环境改善,“乡村振兴计划”则在关注“三农”问题上——农村、农业和农民提供了新的视角,不仅关注乡村景观而且更关注依存其上的产业与社会问题,并将其与精准扶贫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联系起来。
就风景园林学而言,乡村景观的意义和作用已经超出了景观自身,而是与乡土文化、传统生活方式等紧密地联系起来。乡村景观还属于文化景观的范畴,所蕴含的文化气息就如同基因作用和影响着一个地方的人群。即便是在西方,其风景园林的发展也离不开乡村景观的影响。这种影响一方面表现在西方景观设计师从乡村景观中汲取设计灵感,另一方面,很多学者研究乡村景观的变化规律,从而使人类活动与乡村景观的相互作用关系更加明确[2]。美国景观设计师路易斯(Lewis P)提出的景观建设“4E法”,即education(教育)、ecological(生态)、aesthetic(审美)和environment(环境)对人们从乡村景观中获得设计灵感有着方法论的指导意义。
不同于传统方式,现代生活哲学更多的是转向个人主义以及消费主义,人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触现代科技以及媒体的革新,面对今天的乡村景观,我们更需要把握好传统和现代利弊的平衡点,积极引导景观的正面发展,保留乡村正确的文化道德和景观面貌的同时也能满足人们生存与发展的需求[3]。因此,可以说乡村景观既承载着人类的过去又孕育着人类的未来。
影响乡村景观的因素有很多,因本文主要研究景观与人的关系,特别是着重分析乡村景观的人为影响因素,这种影响,大到社会制度与土地所有制,小到村民生产与生活方式,都在乡村景观中得到不同的呈现。如实行包产到户后,人们的劳动热情被激发,人们有了自主选择农作物和生产方式的权利,因此相比集体所有制时期,乡村生产景观变化迅速[4]。
改革开放后,随着生产工具的改变,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而农业机械化生产方式的运用,使得一家一户的农田斑块开始日趋规整,人们拓宽道路和河流,以满足运输与灌溉的需求。在一些经济不够发达的地区,由于机械化生产解放了农村劳动力,大量剩余劳动力涌向城市,其中越来越多的在城务工人员不愿返回农村,导致青壮年劳动力不足。而大量老年人留守乡村,又出现了空心化和老龄化现象,又进一步导致了部分耕地荒芜,使得乡村景观也呈现由盛转衰的现象。
乡村景观与天然景观的不同之处在于其承载着人类活动的痕迹。如果说自然因素对乡村景观的影响具有不可控性,那么人为因素则常常决定着乡村景观的演变方向。人们将自身审美意识、道德观念、想法追求及生活需求附加在乡村景观上,进而影响乡村景观的变迁。如近年来村民接触城市文化的机会增多,生存资料富足,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开展的各项活动、居住生活环境与条件被广大乡村民众纷纷效仿,一时间,乡村整体风貌的发展便呈现出快速城市化的特征。由此可见,研究乡村景观的可持续发展,就不可避免地必须从对乡村的主体——村民入手,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发展需求等,从而可以助力指导乡村景观建设。
目前,乡村分布着中国1/2的人口,村民的整体素质直接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国民素质水平,对中国的可持续发展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本文以宜兴市张阳村为例,研究乡村人口素质与乡村景观现状的关系。人口素质包含的内容很多,由于时间与精力限制,本文主要从能够指导乡村景观建设的因素出发,选择调查的内容包括老龄化程度、家庭结构、村民的受教育程度、活动行为需求,以及对乡土文化的认可度等方面。
2.3.1 区域与村庄概况
张阳村位于太湖西侧,距离宜兴市和太湖均10km左右。村域内生态环境极其优越,常住人口2 394人。自2011年以来,江苏省积极推动了乡村环境整治工作,张阳村抓住历史机遇,村庄环境建设的外在成果日渐显现,而内在问题也浮出水面。目前张阳村的发展进入了瓶颈期,主要存在的问题是乡村人口素质与景观发展的不协调。根据调查,此类现象比较普遍,故以张阳村为例探讨乡村景观与乡村人口素质之间的关系,在全国范围内具有较强的代表性。
本研究主要依据村委会提供的资料并结合随机发放调查问卷的形式进行。其中,问卷内容包括张阳村村民个人及家庭情况、村民受教育程度及对乡村景观的认知现状等,共发放问卷200份,因采取现场指导填写的方式,问卷回收率100%。
2.3.2 调查结果分析
1)乡村过疏化,家庭结构畸形。
改革开放后,生产方式改变,乡里剩余劳动力大量外流。问卷结果显示,张阳村近45%的家庭有人口流出,其中青壮年流出趋势更加明显。根据联合国确定的划分标准,一个国家或地区60岁以上的人口占总人口的10%以上,意味着该地区人口进入老龄化。而张阳村60岁以上老人占至18%,独居老年家庭高达34%,老龄化特征明显(图1、2)。人口流失严重影响了乡村社会与家庭结构的稳定,如留守儿童由于缺乏情感交流和有效监护,部分儿童出现了孤僻、寡言等心理疾病,有的孩子不合群,甚至表现出自私暴力的倾向,老人退出了田间劳作,虽然闲暇时光充裕但生活却单调乏味,容易产生不同程度的孤独感与无用感[5-6]。
图1 张阳村人口年龄分布情况(作者绘)
图2 张阳村家庭结构情况(作者绘)
在被调查人员中,仅仅5%的人受过专科以上教育,这表明目前张阳村人均受教育程度仍然偏低(表1)。88%的中老年人由于眷恋故土,不愿离开乡村,但大多数人仍然期望子女能够在城市接受良好的教育,工作并扎根在城里(表2、3)。
2)闲暇活动单调,村民交往疏离。
调查显示,乡村文化生活匮乏,村民情感关系弱化。对张阳村村民闲暇时间的主要活动和行为进行分析表明,32%的村民选择在家看电视或用手机上网,只有18%的人会外出锻炼,25%会找人聊天或打牌以打发时间,且多集中在50~60岁年龄段的老年人。而青少年普遍不愿外出,除了自己家人以外,很少与人交流,甚至彼此之间不太认识,村民间交往逐渐疏离(表4)。
3)本土文化认知低,文化素质不高。
乡村的景观环境不单是寻常意义上的“观赏物”,而是一部厚重的非文字写就的史书。文化要素是乡村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乡村发展过程中以自然要素为物质基础的人类活动经过长期的演变而逐渐形成的历史文化、风俗民情、社会道德、价值观和审美观等要素[7],它是乡村景观的灵魂。对张阳村乡土文化保留情况的调查结果显示,传统手工艺及重大节庆日的活动,近年来明显减少,掌握传统手工艺的村民仅有20%,节日庆典活动也化繁为简,因此过去一些非特别隆重的节日也在逐步消失。村民对活动的仪式感愈发忽视,乡土文化正在逐步走向消亡。
涉及宗族礼制方面,40岁以下人群只是偶尔从父辈那里接受一些传统文化的信息,却对传统文化背后的意义一知半解甚至不予认同。“人们对传统文化的表现形式、内涵价值、发展规律、认知与掌握程度、传承、保护、创新观念及响应的行动能力”不足[8],种种现象反映出大多数村民的传统文化素质不高,对本土文化的认识模糊,心理上远未达到实现文化自觉的程度,对本土文化的价值和作用认识不清(表5)。
4)过度旅游开发,影响村民的传统价值观念。
张阳村依托阳羡风景区的地缘优势和优美的生态环境,逐渐发展起乡村旅游,人们的收入也逐年增加。但在此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令人担忧的不和谐现象,部分村民受利益驱使,传统价值观念崩塌,淳朴乡风不在,拉客宰客情形时有发生。这种现象不仅严重影响了旅游村的发展与口碑,阻碍了乡村经济与文化的可持续发展,而且使乡村风气和风俗受到污染。与此同时,过度的旅游开发,也使得乡村景观,特别是受游人喜爱的景点环境出现退化现象。
建成环境和它所承载的社会活动之间存在着相互作用与彼此影响。传统乡村的环境与空间是一种自发或半自发形成的景观形式,在传统乡村中,人们为了生产和生活,对乡村的土地资源(包括山林、水体等)与环境进行自发的改造以满足不同的需求,从而形成了乡村特有的公共空间,如大树下、小河边、路口旁等。这种空间不是刻意设计出来而是因生活演变而成,活动空间的自发性与随机性成为乡村有别于城市标准化设计的显著特点,但却成为乡村中常见的、最具活力的场所[9],是乡村智慧和乡土文化的折射与反映。
在当代乡村景观设计与建设中,更注重景观的整体性,注重对空间的整合,因此集中绿地渐渐取代了分散的各类小型空间与场所。但公共绿地空间设计又往往忽略村民的主体感受与行为习惯,其中一些选址、尺度及功能等确定不合理的空间或场所,便出现鲜有村民涉足,利用率不高等问题。
另一方面,据相关学者的研究,城镇老年人身体健康程度和生活满意度整体优于乡村老年人[10]。这一点在张阳村也得到了验证。该村现有2个老人活动中心,据实地调研发现使用率较高的时间段为8:00—10:00和12:00—16:00,主要以提供玩麻将、打牌设施为主,其他时间的利用率和质量不高,乡村居民的户外休闲娱乐意识薄弱。即使近年来国家加强对乡村地区基础设施的投入,但很多公共设施闲置,利用率并不高,一方面村民缺乏良好的精神风貌,另一方面整个乡村活力明显不足。
从一定角度上说,现代乡村景观(主要指村镇景观)的本质上是公共服务产品,公共服务产品消费的“非竞争性”与受益的“非排他性”要求乡村的景观环境须满足不同人群受益机会的平等[11]。城市公共景观设计往往考虑特殊人群的需求,保障特殊人群从公共服务产品中获得和其他人群同等的权益。然而,在乡村景观设计和建设过程中,往往忽略了乡村人口结构的变化,特别是老年人和留守儿童这2个主流群体的需求,这反映出设计人员缺乏对乡村社会的了解与研究。
通过张阳村人口现状的调查,可以发现,乡村人口的外流是导致乡村人口素质偏低的最主要原因。一方面家庭结构的不稳定,产生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等特殊群体,从而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导致乡村的衰败;另一方面高素质人才不愿留在乡村,村民的整体文化素质难以提升,这又导致其难以对乡村景观及乡土文化有正确的认识。与此同时,乡村空心化与老龄化,整个乡村空间活力不足,导致现代乡村景观建设难以长久维持,乡村景观保护与乡土文化传承难以为继。
因此,乡村景观建设不能仅仅停留在对景观资源的分配和调整上,而应使乡村景观建设与人口素质提升形成良性的双向互动。乡村景观不仅要保护现有资源,维持良好的生态环境,更要适应和满足村民的发展需求。在美丽乡村建设和乡村振兴计划实施过程中,应下大力气引导村民对乡村景观价值和作用有正确的认识,只有如此,才能实现整个乡村景观系统的可持续发展。
乡村景观品质的好坏直接影响着村民的生活质量,而村民的环境意识也从景观资源的保存与维护上得以体现。因此要实现乡村景观的可持续发展,必须使村民和景观之间建立起良好的互动模式与循环体系。具体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表1 受教育程度分析(单选题)
表2 对转化户口的看法(单选题)
表3 对后代转换户籍的看法(单选题)
表4 闲暇时间利用情况(多选题)
表5 乡土文化保存情况(多选题)
“人与环境的交互作用分为3个阶段:知觉,认知与评估。知觉是人直接通过感观接受环境刺激,获得环境信息。认知是人通过知识、经验期望及文化背景,将环境信息加以处理、组织,使得感觉、知觉、表象等感性认识因素上升为概念、推理、意义等理性认识因素,对空间环境做出诠释把握与了解环境特征。评估是人通过个人需要与经验、期待及心理状态,对环境品质做出价值判断,形成对环境的评价,产生环境偏好”[12]。因此,要想使村民与环境形成良好的互动关系,就应使他们对景观环境产生相应的认知,并形成正确的评估。由于受接受者主体文化程度的限制,乡村景观的建设应更关注其易读性和可接受性,对一些象征与暗喻性设计作品做出相应的诠释,则更容易被村民理解与接受。
乡村景观设计要给予特殊群体的精神需求以充分的关注,引导老年人进行积极的身体锻炼,保持身体健康,促进与其他人群的交流,使他们的精神生活丰富起来,并在此过程中,建立起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只有在精神上产生不依赖他人的自助意识,才能从根本上缓解特殊人群的顾忌与焦虑感。
除老年人外,对于留守儿童这一特殊群体也必须给予特殊的关注。社区景观设计的作品——《流动时代》,是针对父母外出打工这一社会想象,导致留守儿童出现“心理断乳”问题而设计的一个作品。通过对留守儿童的抚养状态、家庭结构、成员关系及心理状态的分析,积极采取了景观应对措施。设计了“心灵鸡汤”“不能说的秘密”“梦中游乐场”“天生我材必有用”等具有情节的场景,向儿童倡导了一种生活方式,提供了发泄心情的场所[13]。对于乡村留守儿童而言,缺少父母的陪伴与关爱,使他们心中充满爱的渴望。为其提供情感宣泄的方式与空间,是乡村景观提升过程中要考虑的因素之一,舒适的空间环境可以促进与其他人员的交流,有利于儿童心理健康发展。
与规划建设的大尺度空间相比,村民自发形成的小型公共空间更具有吸引力和持续性。因此,在乡村景观设计中,其公共空间的建设应在尽量保留乡村整体格局的前提下进行,尽可能地尊重传统公共空间的形态与功能,同时注入新时代的新内容。
扬·盖尔认为,空间活力是普适的社会生活活力,人群非必要选择性停留活动的多少是衡量空间活力的标准,而“人”既是活力的来源也是活力的触媒。因此,与优美的外在形式相比,聚人气是乡村公共空间景观建设优先考虑的问题。物质层面可配备尽可能完善的设施,以实现场所的人性化设计。而设计师除了关注各种形式的物质空间外,还应该倡导和组织更多的公共活动项目,将现代乡村景观和人的活动状态结合起来。
乡村地区人口大量外流是一个涉及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多因叠加的现象。究其主因有二:一是产业要素的低端化和分散化限制了村民的收入,而且就业渠道和社会上升通道有限;二是青壮年对农村、农业及农民价值的认同感低,生活理想和人生价值难以实现。要破解这些难题,一是要争取社会资源及政府的扶持,对乡村土地资源进行合理规划,合理开发,发展特色农业,实现乡村空间结构和功能的转化;二是乡村地区的衰败是由人口的凋零导致的发展后劲不足,因此要通过合理的产业结构调整,提升发展空间,增加村民的收入,才能促进人才回流,才有建设“美丽乡村”的动力源泉。
在大力倡导发展乡村旅游的今天,乡土景观发展无疑面临着一个新的历史机遇,以乡村优美的自然环境为背景,特色文化为依托,不仅能够发挥乡村景观的价值,还可以激发村民的建设热情,增强对本土文化价值的认同,改变村民的精神风貌。当然,在发展乡村旅游的过程中,要注重规范旅游市场,保证乡村旅游市场平衡健康发展。
目前,要扭转村民对乡村传统文化存在的模糊认识,扭转对乡村景观的价值和功能认知上存在的偏差,政府和风景园林从业人员要承担起宣传乡村景观价值,提高村民的景观意识和审美水平的社会责任,使其产生认同感。只有认识到乡村景观建设不仅仅能改善生活环境、保护生态环境,还与自身的经济利益和生活改善息息相关,就会促使其产生创造美好家园的责任感,才能真正实现乡村景观的活态保护。
目前随着新农村建设和精准扶贫工作的开展,乡村地区的生活环境得到了很大改善。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应树立正确的乡村景观价值观念,保护好乡村景观及其承载的历史文化与传统,使乡村景观更好地为社会服务,而非人为地再现所谓“纯自然”的山水景观。要实现乡村地区的可持续发展,还要从根本上提高村民的环保意识、乡土文化意识及道德观念等。同时,乡村景观更要满足人们发展的需求。
结合村民素质探讨乡村景观的建设策略,并非发明一种设计模式,而是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提出乡村景观提升应对乡村地区环境问题与人们需求做出相应的评估,唤起村民对生存环境的思考,引导村民过上积极健康的生活。将乡村景观建设当作一种手段,在此过程中实现自然、生产与生活健康发展,促进乡村经济、社会、生态的可持续,使整个乡村系统呈现生命的活力,远比最终呈现的优美景观效果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