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伊莎贝拉·伯顿
2018俄罗斯世界杯的号角已吹响,目前赛程已处于白热化状态。今天,我们将跟随作者,乘游轮游览即将作为半决赛赛场的俄罗斯第二大城市圣彼得堡,在伏尔加河上欣赏沿河风景,畅饮伏特加酒,希望有幸一睹俄罗斯人千金难买的微笑。
在圣彼德堡市城北几英里的伏尔加河,我们登上停泊在岸旁的维多利亚号游轮时,首先搞清楚的就是这件事。伊戈尔的脖子上刺着纹身,眼睛黑蓝,看上去仿佛是19世纪俄国作家米哈伊尔.莱蒙托夫笔下的英雄人物,总是以具有叛逆性格的形象出场,让人们知道什么是俄罗斯式浪漫主义。伊戈尔的一举一动,就像是那些英雄当中的一位。
伊戈尔是维多利亚号游轮酒吧里的服务生,给我们每个人倒上一杯伏特加酒时,他都是礼貌而拘谨。我和他搭着,他惜字如金地回答,始终没和我有目光接触,而且一直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
“你喜欢喝哪种伏特加?”
“我不喝伏特加。”
“你是哪里人?”
“高加索,北高加索。”
“你最喜欢的俄罗斯作家是谁?”
“家喻户晓的那位。”
他又给我斟了一杯伏特加。“祝你健康。”他说。真不容易,但即使说这句客套话时,他的脸上仍然不露笑容。
但是我知道,伊戈尔的严肃只是我此次俄罗斯之旅的一部分。我在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住过几年,那个国家曾经是苏联的一部分。在格鲁吉亚邻国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我学过几句简单的俄语口语。我学过俄罗斯文学,在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的赞美诗中了解了“真正的”俄罗斯,比如圣彼得堡和莫斯科这样的大都市郊外的乡村。我报名加入了寰宇游轮公司开启的从圣彼得堡到莫斯科的14天河上旅行团,正好看看“真正的”俄罗斯,据说那是一片月光如洗的土地,我们将可以品尝到河边烤肉,见到圣像小贩和正统牧师。
但是现在我发现,我的俄罗斯之旅,开始于登上维多利亚号游轮的一刻。美國佐治亚州人以热情和几乎豪放到放肆而闻名,而俄罗斯人显得更为有礼有节,至少在伏特加酒端上来之前是这样。他们不说废话,在一群各色人等都有的外国听众面前,他们即使对于自己国家敏感的地缘政治,也不会顾左右而言他。
“我是从南俄罗斯来的”上船不久,另一位服务生一边给我们每人斟上一杯产自索契地区的俄罗斯晚红蜜葡萄酒,一边和我们说着话,“对了,克里米亚。”
我们当中没人问他。
来到俄罗斯的头几天,一切都让我应接不暇。在俄罗斯大都市之中,圣彼得堡被称为“最欧洲”的城市,市区中林荫大道、宫殿、新艺术风格建筑和帝王建筑纵横排列,整座城市呈庞大的方格式布局。此次圣彼得堡之行,我参观了几处旅行的必去之地:先去了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又称俄罗斯冬宫),然后去马林斯基剧院观看亚力山德罗夫红旗歌舞团表演的芭蕾舞《天鹅湖》,在剧院里,一位年长的引座员把我和其他几位身着正装的观众带到了一个“沙皇包厢:让我们能在最佳位置看演出。他宣布:“各位坐在这儿,和沙皇皇后一样。”
我还参观了凯瑟琳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皇宫,这位女皇据说是俄罗斯历史上两位最伟大的沙皇之一,但又因私生活不检点而名声不佳,她的皇宫位于圣彼得堡市郊的普希金城。导游说凯瑟琳大帝是“搏出位的女强人”这位女皇让当时的俄罗斯成为了欧洲最强大的国家,但她开创俄罗斯盛世王朝的才略远高于她政治上的敏锐。接下来,我参观了曾经是历代沙皇离宫的彼得大帝夏宫,这里的建筑豪华壮丽,被称为“俄罗斯凡尔赛宫”。彼得大帝夏宫拥有数个面积巨大的花园,不过闻名遐迩的强权沙皇彼得大帝患有恐旷症,不肯住在这里的主殿,宁愿住在波罗的海边上的一座小房子里。
我在彼得大帝夏宫的花园中漫步,几位俄罗斯导游的话语让我感受到了忧郁而幽默的斯多葛学派风格。一位女导游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次,彼得大帝邀请一些客人参加宴会,其中一位客人迟到了。彼得大帝是个守时之人,也愿意客人们准时到场。要是你晚到一分钟……”导游指了指展台上一只巨大的酒杯,这只酒杯看上去盛两瓶酒都没问题,“你就必须喝下这一满杯伏特加。然后你就摇摇晃晃地绕着花园走一圈,任由众人笑话你。”看导游的样子,她好像觉得这是对迟到者最好的惩罚。
圣彼得堡的花园虽美,但欣赏这座城市最迷人的方式还是在河上观景。圣彼得堡运河加上支流,全长190英里,运河上建有800多座大小桥梁,我登上了一艘穿行于圣彼得堡市区的游轮。在船上向两侧看去,圣彼得堡的历史一一陈列在岸旁。我首先看到的是彼得保罗要塞,这座要塞是1703年由彼得大帝奠基建造的,此地易守难攻,圣彼得堡就在它的保护下逐渐发展壮大。具有玫瑰色华丽外观的斯特罗加诺夫宫是一座新古典主义建筑,这座建筑是18世纪中期为斯特罗加诺夫男爵家族建造的,这位男爵曾经显赫一时,他的大厨也以其精湛的厨艺而美名远扬。接下来看到的是霸气十足、气势恢宏的总参谋部大楼,这座建筑建于19世纪前期,俄罗斯军队高级将领、财政和外交大员都在这里商讨国家大事。
正在观景之时,一个小男孩吸引了我的目光,这个男孩最多也就12岁,正沿着河堤向前奔跑。我起初以为他肯定只是个玩耍的当地孩子,想跑到桥上,朝我们招招手就会离开。但是他在第10座或者第11座大桥前停了一会儿,可爱地喘着气,然后接着向前跑。男孩在将近两个小时里都追着我们的船跑,跑了好几英里,对我们的挥手和笑容仍然热情不减。游轮最终要回码头了,我们船上的所有人都朝男孩鼓掌欢呼,男孩停了下来,对我们鞠躬致意。
为了近观圣彼得堡美景,我们的船停在了仍保留着苏联风格的郊区,我发现这里同样迷人。在一家连锁超市,一些年纪稍长的妇女开了几家小裁缝店,店里出售“单人份”伏特加,不到一美元一品脱。我买了几份。
维多利亚号游轮再次启航后,我才开始喜欢上了“真正的”俄罗斯给我带来的陌生感:我们现在可以从船舱窗户向外看一看俄罗斯了。我们的船行驶到了位于斯维里河岸旁的曼德罗基村,这座村子二战时曾经毁于战火,上世纪50年代重新建立。村子里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几群男人和女人在河岸上烧烤。他们用的是传统的烧烤方法,烟气在空中冉冉升起。几位男人拉着手风琴,唱着民歌,歌声在河面上清澈回荡。
我们离开了俄罗斯的都市,向北进发,那里几乎7月即飞雪,没有手机信号,我努力适应着这个新的生活节奏。俄罗斯西北的奥涅加湖是欧洲第二大淡水湖,湖中坐落着号称“俄罗斯最大露天博物馆”的基日岛。在寒冷、阴郁而浪漫的基日岛上,我走向了建于17世纪的木制复活教堂。这里的天空苍白,寒气凝结,岛上的沼泽地幽远宽阔,延伸到雾气沉沉的远方。复活教堂高大宏伟,地上的楼影拖到很远。
这里导游的话语中流露着典型的俄罗斯式哲学思维,他给我们讲了教堂神秘的建造方式。据传说,这些教堂是全木结构,没用一颗钉子没人知道这些雕刻纷繁复杂、洋葱式圆顶木制建筑当初是怎么造出来的。当地的导游耸了耸肩,说:“这是个谜。就像生活一样,生活也是个谜。你做出一个选择,想要预知结果,但不可能。”
复活教堂里烛光明亮,四周挂满了圣像,牧师们恭肃而立。上午的阳光倾斜着照进大厅,让我想起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笔下描述的“夕阳的倾斜光线”。今天是星期日,礼拜仪式即将开始。几位老妇跟在东正教神父身后,走进了大厅,她们都保持着戴方头巾进教堂的习俗。每一座金制和银制的圣像两侧都点着许愿蜡烛。这座教堂没有通电,蜡烛就是照明的器具。尽管现在是7月,空气也是冷嗖嗖的。
我们穿过教堂大厅,走向了几座住着人的老房子,有的人在纺羊毛,有的人在兜售工艺品,一只身材硕大的黄纹猫在地上趴着。
“它也有自己的主页。”导游说。
在观光途中,我一直想和伊戈尔多聊聊。我在船上的很多个夜晚,是在以叶卡捷琳娜二世为主题的酒吧里度过的,我品尝了不同口味的几种伏特加,顺便练了几句学过的俄语。我是船上唯一年龄不到45岁的乘客,晚上酒吧里没几个人,我是其中的一个,伊戈尔渐渐接受了我的存在,至少在我面前没显出不耐烦。
我对伊戈尔多了一些了解。他以前是北高加索地区的一个外语系学生,想要以后找一艘法國游轮干活,跟船周游世界。他有过一次爱情,后来不欢而散。不管说啥,他就是不露笑容。
我们的船驶离圣彼得堡几天后,我来到了格里茨村。在我见过的一些俄罗斯乡村中,没有哪个地方像格里茨村这样让我真切感受到了俄罗斯乡村的灵魂:忧郁而浪漫。下船后,我登上桦树成行的河岸,走向了岸边一个喧闹的跳蚤市场,里面到处悬挂着蕾丝、动物毛皮,摆放着自制的伏特加调味酒。我在一个像章商贩的地摊前停住了脚步,摊主听说我在神学院毕业,立刻在像章摊上给我找了一块精致的东正教圣像,让我带回家。他没有找到我最喜欢的圣母升天像,他对此表示遗憾。按东正教之说,圣母玛利亚在睡梦中,她的灵魂由上帝接引升入天堂,上帝此时被描绘成母性形象,双臂抱着玛利亚的灵魂,如同抱着一个孩童。我挑选了另一枚“上帝的化身”也很漂亮。
我往前走,来到了不远处的基里尔·别洛泽尔斯基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建于14世纪,曾经是俄罗斯最大的天主教修道院。今天的俄罗斯,基督教教堂是一个拥有强大政治影响力的地~Zo俄罗斯主教基里尔和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都有着“真正的”俄罗斯的保守思想,即让教堂成为政教合一的地方,同时为社会和政治服务。我走进基里尔.别洛泽尔斯基修道院,感受到了俄罗斯政教合一的悠久历史。
这座修道院可以说坚若堡垒,教堂和礼拜堂里拥有从中世纪到17世纪的各种文物,有手绘圣母升天像、16世纪的木结构礼拜堂。
我听到远处传来旋律悠扬的音乐声,这是一首男声合唱,只是声音不够整齐。我从旅行团里溜出来,寻着歌声走了过去。在一个小礼拜堂里站着3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东正教神父,3人都留着棕色长须,正在排练歌曲,他们动人心魄的歌声在圆顶礼拜堂中余音缭绕。
我走近了一些,他们停顿了一下,然后朝我点了一下头,继续唱歌。外面下起大雨,我走出礼拜堂,沿着一条走廊往前跑。这时,我听到另一位导游在说话,俨然一位知命达人:“确实下雨了。但别忘了,你这是在俄罗斯。知足常乐。”
我渐渐无法抗拒地喜欢上了俄罗斯。俄罗斯人没有明显地让我感觉到友好或热情,但我很快发现,我在这里去过的地方、遇见的人,都让我长了见识。小城乌格里奇以拥有精美壁画的教堂而闻名,包括圣德米特里滴血教堂,16世纪时,伊凡三世的儿子德米特里王子死于谋杀,这座教堂是人们为了纪念这位王子而建的。在乌格里奇城,我遇见了一位神秘的女子,她正在一块修整中的公共绿地上漫步。她穿着爱德华七世时期风格的衣服,我想给她拍张照片,她婉言拒绝。
“我以前在《哈罗》杂志工作”她说,“不需要你给我拍照。”后来,我从一位同船旅友那里听说了这个女子的故事:她每天穿着华丽的衣服出门,为的是能在游客上岸观光时,遇到一个有钱的乘龙快婿。旅友的一席话让我对这个神秘女子越发感兴趣,也让我更喜欢俄罗斯。
另外一次,我遇到了一位户外手风琴演奏家。他正演奏一首忧伤的曲子,我在船上的这些天听过几次。后来我忍不住问一位旅友,这是什么乐曲,他告诉我,这是《伏尔加船夫曲》,俄罗斯最著名的乐曲之一。这是一首对于每天过着辛苦、单调生活的船夫的颂歌,在俄罗斯,没有什么比这支乐曲更能让我感受到乐观精神了。“哎嗨哟嗬”合唱是这样开始的,“哎嗨哟嗬。”音乐演奏下去,我越听越觉得亲切,感觉心灵得到了慰藉。不知不觉中,我跟着音乐哼唱起来。
回到船上我发现,经过大约两个星期的旅行,我开始适应了俄罗斯人的性格。晚上和伊戈尔闲聊时,我不再想方设法逗他笑。伊戈尔认为有几句俄语对我来说很重要,学会后可以让我在此次俄罗斯之旅中交流无碍,他教我这几句俄语时,我认真倾听着:“stopka”一杯酒。除了这样的词汇,他还教了我几句俄罗斯俗语。
之后,我教了他一个英语词汇“Deadpan”(冷面),我告诉伊戈尔,用这个词形容他的性格再恰当不过了。“Dead-Pan”他努着嘴唇说着。他还真喜欢这个词。“没错”他说,“我就是冷面。”说着,他又给我斟了一杯伏特加。
维多利亚号驶进莫斯科,在勒辛诺伊·沃克扎尔港停泊下来。这是一座苏联时期建造的河港,港口前矗立着一块碳灰色纪念碑,纪念那些勤劳质朴的伏尔加河船夫。伊戈尔建议,我每点一道菜,就品尝一种伏特加。
可以想象,那天晚上我是晕晕乎乎上床睡觉的,第二天早上醒来仍在头疼。我晃晃悠悠走出去吃早饭时,看到伊戈尔正顺着走廊朝我走过来。他停住脚步,看着我醉眼朦胧的样子,迟疑着不知先迈哪条腿。然后,也是唯一的一次,伊戈尔笑了。
[译自美国《国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