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视域下的国家形象与国家认同建构*

2018-07-16 09:34:23
观察与思考 2018年6期
关键词:共同体利益建构

陈 华 吕 洪 刚

提 要:国家形象和国家认同的建构,是一个具体而复杂的系统过程。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建构理论来看,国家形象是国家客观存在的“他我”,国家认同是国家客观存在的“自我”,二者具有一致性和因应关系。探究国家形象与国家认同的时空背景、实践基础、价值标准以及国家形象的物质要素、制度要素和精神要素与国家认同的利益认同、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之间的因应关系,对国家形象和国家认同的建构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在国家形象和国家认同建构问题的研究上,我们不仅要从系统论、整体论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还需要从建构论的高度进行根本性的哲学反思和实践指导。根据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建构理论,国家形象和国家认同的建构过程体现为“本我”“自我”和“他我”三种形象。三种形象存在互相区分、互相包容、互相依存,不可分割的关系。外部公众对国家存在的感知形成国家形象,内部公众对国家存在的感知生成国家认同。国家形象和国家认同有着国家存在这一共同的本原,作为对客观存在的主观反映,二者之间存在一致性和因应关系。

一、作为“他我”的国家形象

“他我”国家是政治共同体外部的认知主体对“本我”国家的一种认知,表现为具体的国家形象,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国家形象作为“他者”眼中的国家,是指国家的自然状况、政策实施、社会实践、制度特征以及国民的精神面貌等要素状况在国际社会中的综合反映,这种反映是客观存在见之于主观的投影。国家外部公众作为国家形象的认知主体,并不是某一个特定的政治共同体,而是来自许多不同国家的认知主体。这些不同的认知主体总是会站在各自的角度、立场,以不同的价值标准来评价国家存在,不同外部主体头脑中的国家形象因此会有所差异。也有观点认为,国家形象的认知主体既包括国家的内部公众也包括外部公众。①管文虎、孙有中等均持此观点。参见管文虎等编:《国家形象论》,成都:成都科技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3页;孙有中:《国际政治国家形象的内涵及其功能》,《国际论坛》,2002年第3期。形象是“指通过感觉而在人们头脑中所产生的印象”②冯契、徐孝通编:《外国哲学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版,第367页。,形象的产生是主体对外在客观物体在头脑中的主观反映与投射,不能产生于内部。如同一个人只能观察到别人的形象,可无法观察到他自身的外部形象;要想知道自身形象,只能借助于镜子等物体的反射和他人的描述。因此,国家形象的认知主体只能是国家的外部公众,而不能包括本国公众。国家形象也只能是国家的“国际形象”或者说是“外部形象”,不能指称“国内形象”。所谓“国内形象”,从诸多相关论述看,是指国家内部公众对本国客观存在的认知与评价,要么是指政府形象,要么是认同意义上的作为“想象的共同体”的民族国家。

国家形象的构成可以概括为物质要素、制度要素和精神要素。③管文虎等编:《国家形象论》,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5-31页。物质要素是指支撑国家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物质基础和各种创造并积累的物质要素的总和;制度要素是指国家在政治、经济、教育、军事、科技、外交、社会管理等方面的规范共同所构成的国家制度系统;精神要素是指一个国家民族精神、民族性格的形象表现以及该国家民族创造的文化体系及其文化特征。形象的本质是信息,信息的传播塑造了事物的形象。信息化时代,传播信息的话语主宰了形象的塑造,掌握话语权就掌握了建构形象的主动权。在一定程度上,形象的建构甚至重于客观存在本身。国家形象也是信息在国家间传播的结果,是社会传播所传递的客观存在的信息在其他国家公众的头脑中形成的投影。国家的真实存在是国家形象的基础,但国家的真实存在并不必然反映出相应的国家形象,国家形象也并不直接等同于国家的真实存在——作为一个主观反映客观的综合认知过程与结果,国家形象总是受到观察者的视角、立场、目的、能力、价值观等的影响而被有意无意地扭曲和误判。国家形象认知的主体是国家外部民众,但国内政府与民众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国家形象塑造的主动权。国家形象的建构性决定了一个国家的政府、民众可以通过适当的技术手段和策略来主动地塑造自己国家在国际社会的良好形象。良好的国家形象可以产生对国家外部公众的强大吸引力,也可以映射到国内从而产生对国内公众的凝聚力和认同感。

二、作为“自我”的国家认同

“自我”国家是政治共同体内部成员对“本我”国家的主观认知,是国内公众通过内在观照形成的国家认同,受先天文化和后天教育形成的情感与价值观的影响。国家认同是公民对所属国家基于情感、信念而产生的感性皈依和基于认知、判断而产生的理性赞同,并由此获得相应的群体意识的过程及其结果。国家认同既是一种情感也是一种行为。国家认同作为公民个体自我身份认同的一种高级形式,归属感是最为基本的情感表达,进而对国家表现出相应的行动上的忠诚。行动实践是个体对国家表达认同的最终方式,国家认同终会表现在国家公共生活中去,“国家认同行动的核心是公民对国家公共政治的参与,是公民权的实现和公民义务的履行,在特殊时期表现为为国家的利益、荣誉的奉献”①王卓君、何华玲:《全球化时代的国家认同:危机与重构》,《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9期。。国家认同既有原生性又有建构性。在政治共同体中,个体从出生之日起就被打上了群体文化特征的烙印,通过本民族的生物遗传、文化遗传和成长过程中基于好奇的模仿、基于价值认同的模仿,形成了最低层次的自然认同。②詹小美:《民族文化认同论》,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67-70页。社会成员的国家观念、政治理念等则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可以通过教育的潜移默化和国家权力的强制灌输进行塑造的主观意识。公民高度的国家认同感有利于塑造良好国家形象,也能够使国民在言行之中自觉维护国家良好形象。

国家认同从文化价值的角度可以分为利益认同、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三个层次。利益主要是指物质利益,社会成员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和精神生活需要而占有一定数量和质量的物质产品,其中主要是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利益认同是指国民对国家现有和未来物质利益的存在、格局以及实现程度等方面达成的认可、接受甚至满意的心理态度。“利益是社会凝聚力的物质前提,利益认同是社会凝聚力的根基。”③肖祥:《新时期增强社会凝聚力的利益认同研究》,《中州学刊》,2014年第6期。利益认同作为国家认同的基础,既要求利益价值的肯定、利益绩效的增长,也要合理的利益分配。政治认同是指公民对国家的国体政体等基本制度、国家政治活动运行系统与方式、国家法律制度及其权威性的承认和参与。这是国家内部特定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制度所肯定所产生的政治性认同,既是国家政治活动的目标归属、重要内容和实践结果,也是国家得以形成的心理指标和不可或缺的群体特征。国家作为政治共同体的存在决定了国家认同必然包含着政治性认同。现代民族国家的民族性决定了它既是一个政治共同体,也是一个文化共同体。民族是文化诞生的母体,文化是民族国家互相区分的核心标识和基本特征。文化认同是民族国家的成员对本国文化的承认、认可和赞同,由此产生归属意识,进而获得文化自觉的过程。④詹小美、王仕民:《文化认同视域下的政治认同》,《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9期。虽然文化认同总是与民族共同体形影相随,但是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文化及其鲜明的群体特征和顽强的价值表达也必须以具体的国家为载体才能够呈现。国家认同首先是公民对自己国家产生归属感的心理活动,这种心理活动及由此产生的情感一定受制于公民个体从群体中自然传承的文化基因和价值观念。因此,没有基本的文化认同,就不会有共同的国家观念;没有相应的价值共识,就难以产生民族国家构建与发展的基础。

三、国家形象与国家认同建构的一致性

首先,国家形象与国家认同所反映国家存在的时空背景一致。时间上,国家认同与国家形象作为现象的存在始于政治国家的产生,作为问题的出现则均始于现代民族国家的出现作为现象,国家形象和国家认同都是随着国家的出现而出现。一个国家的民众在实践中从自身的感受出发,往往会对他国和本国物质、制度和精神等方面的表现有所指认,加以描述。比如传统中国人在中原华夏民族认同基础上产生的“夷夏之辨”,以及对“天朝上国”“华夏衣冠”的认同和对“化外之地”“蕞尔小国”指认,都是对本国认同感的表达和对他国形象的描述。但是作为问题,国家形象和国家认同则都是随着全球化时代民族国家体系的产生而出现。空间上,国家内部的认知主体和国家外部的认知主体所观察和反映的客体对象均是同一个国家存在,同一个自然地理边界所形成的空间范围。在全球化背景下,不同自然地理条件、不同社会政治制度、不同民族精神的国家,在互动中产生“区分”,不同的政治共同体成员在比较、互动中认同本国,斥异他国,认识到国家与国家之间存在不同的形象。于是,国家认同和国家形象作为问题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国家认同的建构和国家形象的塑造才成为议题。

其次,国家形象塑造与国家认同建构的实践基础一致。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也是各种人类共同体的形成和存在方式。“存在”作为与思维相对应的范畴,“是指在人的感觉、意识、思维以外,不依赖于人的意识的物质存在,即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存在。存在是客观的,它的最重要的特点是由科学的发展,人们的实践所证实的物质性”①廖盖隆等:《马克思主义百科要览》(上卷),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3年版,第211页。。国家形象的塑造与国家认同的建构统一于政治共同体成员在国家存在的实践活动。一国民众在实践中塑造国家形象,在实践中建构国家认同。“实践的符号是一种行事的语言,实践的指谓是一种实际的作为,它以一切既有的符号指谓为资源,去作用于自然直观的对象世界,以使实践者的意志在其中得以实现。”②徐长福:《拯救实践》(第一卷),重庆:重庆出版社,2012年版,第24页。无论是审美与信仰,还是认知与评价,只有转化为实践或者附丽于实践,才能与人们置身其中的客观世界产生切实互动,在互动过程中认知“自我”,区分“他者”。国家认同与国家形象的建构性决定了“认同”的萌生与“形象”的树立都不仅是一个客观存在,而且还是一个关系范畴和认识范畴。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科学揭示了认识对社会实践的依赖,认识并不是物质世界在主体头脑中的直观反映,而是在实践基础上的加工与改造,体现主体能动性的主观反映。没有主体的实践,没有认知主体与作为客体的国家存在的互动,就没有国家认同和国家形象。

再次,国家形象与国家认同衡量的价值标准一致。国家形象有好坏之分,国家认同有强弱之别。政治共同体成员认同什么样的价值准则,就会建构什么样的内在国家认同,也就会塑造什么样的外在国家形象。当一个国家的行为损害到国内公众的切实利益,或者是有悖于全球的共同价值规范,就会迅速地受到国内外公众的谴责,从而使该国政府的公信力和国家形象受到极大损害,从而使国家认同遭遇危机。民族国家全球体系的建立,使民族国家不仅仅是国际交往中的利益主体,同时也是具有尊严的道德主体。民族国家构成与运行的“共性”和国家认同与国家形象的价值“共识”成为了国家间对话与交往的基础。在信息流动不畅、相对封闭的传统社会,国家内部民众和外部民众会存在视角、经历、心理、知识、情感、立场和价值观上的区别,由此导致国家认同与国家形象及其建构方式与价值准则的巨大差异。而在全球化、信息化的时代背景下,民族国家的文化边界和制度边界逐渐模糊,国内外民众接受信息的方式和渠道、观察问题的视角与价值标准逐渐趋同,国家认同与国家形象的价值准则也因而渐趋一致。

四、国家形象与国家认同的因应关系

国家形象的物质、制度、精神三个要素与国家认同的利益认同、政治认同、文化认同三个侧面之间存在分别对应的关系。国家形象构成要素与国家认同不同侧面之间的这种对应关系,也正说明国家形象的塑造与国家认同的建构具有同一性,国家形象的塑造过程也是国家认同的建构过程。国家形象与国家认同虽然有不同的认知主体,但两者之间也因为认知客体的同一性而存在很强的交互作用。良好的国家形象能够提高国民的自信心与自尊心,进而有助于提升国民的国家认同感,国内公众“对国家的认同则可以维护甚至推动国家形象的积极发展”①张昆编:《跨文化传播与国家形象建构》,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9页。。但是高度的国家认同未必就一定能够树立良好的国家形象。二战之前的德国和日本两国国民都有着高度的国家认同感,但是两国在国际社会上则是一个强大而富于侵略性的国家形象。对于国家存在而言,国家认同的建构是根本性问题,国家形象的塑造则是策略性问题,内在的国家认同决定了外显的国家形象,建构国家认同优先于塑造国家形象。从内在的国家认同建构向外显的国家形象塑造延伸,应当是国家建设与发展的一般规律。

国家外部公众所认知的国家形象的物质要素,实际上也为本国民众提供了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与发展需要,也是国家内部公众所可能得到的物质利益保障,因而能够获得国民的最低层次的认同——利益认同。国家形象的物质要素是利益认同的物质基础,利益认同是国家认同的经济基础。利益是人们通过社会关系表现出来的不同需要,人类生产活动的直接目的就是为了获得物质利益。②朱贻庭编:《伦理学大词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2年版,第14页。利益支配人的行为,利益认同指向国民的现实个体利益和共同体利益关系的认知。一个国家具有强大的物质力量,其公民的利益才能得到有效保障,其公民的国家认同感就会相应提高。如果一个国家贫穷落后,甚至连本国公民基本的人身、财产安全都无法保障,公民不可能对这个国家产生认同,即使有认同也不可能持续长久。国家通过利益关系的调整,引导社会成员承认国民身份,认同政治和价值体系。

国家外部公众所认知的国家形象的制度要素,对于本国民众来说则是切身感受的制度环境,合理的制度体系是国民参与社会政治活动的保证,也是国家进一步强制国民产生认同的另一侧面——政治认同。正义是制度的价值核心,制度是政治认同关键,公正的制度运行和制度规范体系是国家认同的保证。制度意味着秩序,没有秩序就没有人类社会。生活在共同体中的人们根据攸关的利益、因袭的风俗和共同的价值形成制度,用制度规范个体的行为以确保社会秩序,违反制度的个体会受到相应惩罚。对于社会个体来说,除了对物质利益有着天然的需求之外,还由于其政治动物的本性而蕴含着对群体生活的需要。相比于单个成员,制度化的社会与政治组织能够协调更大规模的资源,带来更多的利益。基于利益本能和社会性本能而参与政治生活、认同共同体政治、让渡部分权利、服从必要的强制力和威慑力,几乎是政治共同体成员的必然选择。

国家外部民众所认知的国家形象的精神要素,是本国民众先天存在的文化基因,是“我国”与“他国”、“我族”与“他族”最为本质的区分。精神要素使民众从个体的自在升华为群体的自觉,使国家作为民族共同体获得民众理解基础上的认同——文化认同。国家形象的精神要素集中体现了政治共同体普遍的价值体系,概括和抽象了国家的历史文化、主流价值和道德规范,承载着国民共同的心理特征、文化传统和政治情感。文化是人类生存与发展过程中创造出来的社会规范,认同是社会和文化建构的产物,人们在创造和传承文化的过程中,必然带来文化认同的现实观感和实体发展,认同也因此具有了社会化属性。与此相适应,认同何种文化,总是标识着民族成员的理性评估和自主选择。认同的可塑性不仅涉及民族共同体的规模、文化资源、价值体系,同时也包含个体成员自身的归属标准、社会接纳和利益现实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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