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登
我骑着电瓶车拐进一条巷子,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郝大爷在家吗?”我冲屋里喊。
“门没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我推开门,拎着包进了屋。屋里光线昏暗,在靠右墙的旧沙发上窝着一个老人。
“您饿了吧?”我歉意地说,“来时半路上车子轮胎破了。”
“没关系。肉吗?我闻到了,还有什么?”老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打包盒,老人装了一碗米饭,像往常一样念叨起来:“要是有一碗鱼头豆腐就好了。”
我提出一个保温桶,放到他面前,他说:“我没叫这么多菜啊,我每天只要10元的菜啊。”
“这道菜是免费的,店里对老客户的赠送。”我说。
他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惊呼:“鱼头豆腐。”他眼睛闪着光,一瘸一拐跳向厨房,拿来一个大碗,颤抖着手把鱼头豆腐连汤带水倒进大碗里。
我转身要走,他示意我坐下。他第一次邀请我坐下。
“多大了?”他喝了一口汤后问。
“17岁。”我说。
“你没上学?”
“没。”我局促不安起来。
“怎么不上学呢?”他目光如炬地望着我,我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不语。
“你瞧,我这屋子要拆迁,几年前都要拆了,我不等那钱用,我有钱。”他岔开话题,“儿子在上海工作,两口子一年七八十万,催促我多回了,我不去,那地方没有我的玩友,还有她,你看,放哪啊?”
他指着墙上的一个相框,一个老太太慈眉善目。“我最喜欢吃她做的菜,特别是鱼头豆腐。这饭店的鱼头豆腐可以,但没有她做的那味道。”他眯着眼品着汤。“她走后,我就没那口福了,腿脚又不灵便,自己还不会做菜,就这么将就过着。你家里还有谁?”
“我还有……我爸一人。”我嗫嚅着说。我不愿告诉他我是弃婴,被父亲收养,我更不愿告诉他父亲今年66岁,每天还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挣钱。我赶忙起身,说:“我得走了,我还得回店里做杂活。”
以后,每逢节日或月底,我都会带着装着鲜美鱼头豆腐的保温桶,总以店里搞活动为由,带给郝大爷一份惊喜。
这天,看到他低头品味着鱼汤时,那半头白发在我眼前晃,我想起父亲,忍不住对他说:“我能用—下你家的电话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指着摆在大桌子上的电话机,笑呵呵地说:“怎么不能,你想用随时用。”
我拨打了一个电话,低声说:“爸,昨天我从邮局给你汇了1200元钱,注意查收。还有你不要太省了,中午也买点肉菜……”我看到时间有近3分钟了,连忙说再见,挂了电话。
“打给你爸的电话?”郝大爷看我走过来,关切地问。我点头。
“吃了鱼头豆腐,别的人都说我显年轻了,下午我得去把头发染黑了,哈哈,再年轻一回。”郝大爷满面红光地说。
看到郝大爷开心的样子,我头脑不断闪现父亲经常只吃着干饭,喝着白开水的情形。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另外买了一个大的保温桶,里面装满了鱼头豆腐。我在每个周日送外卖时,顺便送十几份鱼头豆腐出去。扫路工人、大学生、鞋匠、出租车司机和路人,我都给他们提供过热热的鱼头豆腐,当他们疑惑时,我会说:“店里搞爱心活动的。”
这天,我回到店里,店里的老板对我说:“来一下我的办公室。”我红着脸,局促不安地跟着老板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钱,说:“这里是3000元。”
“老板,我没做对不起店里的事情,您不能解雇我。”我着急地说。
“这不是你的工资,郝大爷来过了,你这孩子,工资不高,做了好事,还不让后厨师傅说。这钱奖给你的,你为店里带来了生意,郝大爷为咱店介绍了不少客户,许多人家中午不做菜,就订我店里的菜。从今天开始,咱们店每个周日免费提供鱼头豆腐50份,打包盒没法用,就用定制的保温桶,这50份鱼头豆腐就由你送出去。”
我鼻子一酸没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声说“谢谢”。
老板递给我一个手机,说:“这是郝大爷送你的,他说让你多给家里打电话。”
九月份第一天,我要離开饭店,到饭店几里外的一个技校念书,郝大爷为我找的学校,我的吃住费用都由郝大爷承担,他只有一个条件,让我周末带一份鱼头豆腐给他。
“你周日还得来啊,50份鱼头豆腐还得由你送。”临别时,老板叮嘱我。
我对老板深深鞠了一躬。
“这孩子挺懂事的。”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得感谢你啊,你为我店带来了好运。”
“是您做了善事。昨天我爸来电话了,说每周村里老人都能吃到一份肉菜,有鱼头豆腐或鱼香肉丝,每周都换花样,别人送的。他们几个老人聚到一起,商讨这个星期日送点什么出去。”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老板感叹道。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