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雯[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 浙江 宁波 315212]
高老头的父爱悲剧,既是时代的悲剧,也是个人心理观念冲突的悲剧。在法国资本主义制度下,金钱是资本主义新时代的标记,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对金钱顶礼膜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以金钱为纽带。同时,高老头一直过着自欺欺人的生活,活在虚幻与潜意识的双重人格中,最终走向崩溃死亡。巴尔扎克以空前的嘲笑、心酸尖刻的笔锋唱响对上流社会必然崩溃的一曲无尽挽歌。
金钱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文明”新秩序,马克思、恩格斯在《马恩选集》中提到“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首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人欲横流,金滔滚滚,资本主义金钱关系无孔不入,成为巴黎社会各种罪恶的渊薮。
《高老头》创作于1834年,正值七月王朝统治的初期,资产阶级已确立了自己的统治,在一个唯钱是亲、自私自利的病态社会中,巴尔扎克用冷静的思考、真实的笔触、独特的艺术方式,为唤醒人性的复苏、揭示金钱的罪恶做出了努力。高老头的悲剧给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资产阶级撕下来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①这一精辟的论述,提供了一个极其形象生动的注脚。所谓法律,不过是百万富翁们的工具,“戴手套、说漂亮的话的人可以冠冕堂皇杀人不见血;普通杀人犯用撬棍撬门,却是罪上加罪”;所谓奋斗,不过是通往权力的必经之路,“您的算计愈冷酷无情,您的前程就愈远大。毫不留情地打击别人,您便是一个可畏的人”;“有财便是德”,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拥有钱,否则就会被社会抛弃。被女儿们榨干了财产的高老头,成为一无所有者,便不可避免地遭到遗弃,两个女儿迈着荒淫无耻的步伐,大步踏上父亲的尸体。资产阶级拜金主义是高老头“父爱”的实质,“做父亲的应该永远有钱”,这就是一个失去了财富和女儿的垂死者关于财富的“警世通言”②。可悲的金钱社会,父女之情、朋友之义、夫妻之爱统统被金钱踩到脚下,这个时代变了,金钱作为轴心,加速着人性的泯灭。巴尔扎克将无数的真知灼见和奇谈怪论杳然并存,底层的可怜虫们最终只能是政府机器里的一枚螺丝,或一个螺母。
另一方面,笔者认为迅速更迭的时代没有给高里奥充裕的时间,让他去熟悉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情世故,去斩断从封建社会带来的宗法制观念和“庸人温情”,他便带着这种与资本主义社会相抵触的旧观念步入新社会。③高老头身上仅有的人性与资本主义社会的金钱观、幸福观背道而驰,疯狂而又可怜的父亲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淘汰者和拜金主义的牺牲品。这个金钱的时代告诉我们,恪守那古老的伦理道德,恰恰是被时代抛弃、淘汰、埋没甚至死亡。
高老头是法国大革命时期靠投机大发横财的面粉商人,深深眷爱的妻子早逝,高里奥便把所有的爱都倾注于两个女儿身上,为她们穷尽所有的奢华生活,包括无原则的爱。只要女儿开口的要求,他就能竭尽全力去满足她们,七十岁高龄含泪将那套镀金银餐具熔掉;为使小女儿纽沁根夫人能与情人愉快地生活,将最后的一点本金也全部“无私”地给予,落得身无分文;经常在街角偷偷地等女儿们的马车出现,嗅女儿们留下的“芬芳”。他因女儿快乐而快乐,因女儿而丢掉做人的尊严……盲目、扭曲、偏狂,去形容高老头都不为过,高里奥一直过着一种自欺欺人的生活,知道女儿们的无情无义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继续千方百计低眉顺眼用金钱迎合女儿。
Higgins在自我意识理论基础之上提出了一个新的冲突模型,即自我不一致理论模型。其观点指出,“自我不一致”正是指个体的自我概念与自我导向之间出现矛盾和不协调,从而产生内部的冲突。其中,主体中现实的“我”(个体认为自己所具有的人格特质的总和)与他观中现实的“我”(他人认为该个体所具有的人格特质的总和)反映的是自我概念,自我表征的具体形式则构成“自我导向标准”或“自我指引”(个体或他人希望该个体所具有的人格体质的总和)④。带着宗法制家庭观念的温情,高里奥以家长自居。在爱妻去世之后,高老头对爱妻的痴情转移到了女儿们的身上,父爱母爱融于其一身。对女儿百依百顺、予取予求,父亲似乎成为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代名词。当他忘情地“给予”,感觉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的时候,正是暴风雨的前夕,最后在偏执溺爱的浪潮中,酿造自己的悲剧。同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把生命都交给她俩了,可今天她们却不能给我一个钟点的时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纵容她们践踏我自己的,她们无微不至地关怀我,可这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高里奥透过物质现象的“父爱”发现结局竟与自己的付出南辕北辙。高老头在“自我概念”上,将自己定义为财富之源,女儿们可以不假思索地问他讨钱,因为这个天经地义;另一方面,高里奥在“自我导向”上,完美地履行了对岳父的诺言,恪守一种不超阶级、封建家长的传统感情,倾注了一个长辈所能给予的最多的爱。悲剧结局已定,高老头个人的矛盾价值倾向也是父爱悲剧的源头所在。
巴尔扎克用大手笔为我们刻画了一个极端偏狂的父亲,200年以后的我们再翻阅的时候,不是自觉地将他扔到悲剧人物的回收站,而是应该从高老头身上汲取一些经验和教训,这个显得更为重要。
鲁迅先生曾说过,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固然,悲剧人物的性格一定有其合理因素。“高老头的父爱本质是以金钱为基础,以自我为中心的资产阶级的拜金主义,而其父爱的基石是封建宗法的道德观念”⑤,高老头在内心深处仍抱守古老的伦理道德,这种人性的美好被同时代金钱本位的思维方式而亵渎,一个父亲的真情给予,谁能不感动?父爱是人类的一种崇高情感,在高老头身上确是极致的反映,也是对金钱万能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最大的讽刺。
古人云:“子不教,父之过。”高老头对两个女儿的溺爱和放纵最终也造成了自己的命运悲剧。高老头对女儿们的爱,如同伏盖太太形容他那样:“一头身体结实的牲口。”他把所有的精力和财力都以盲目和虔诚的态度安放在了两个女儿的身上,女儿们当然自小就学会了索取,学会了以金钱去衡量一切,因此家庭教育在这里就显得尤其重要。无偿地给予,无原则地付出必然滑出父爱真正意义的轨道。其二,不能与时俱进的悲剧。笔者这里强调的并不是像拉斯蒂涅那一类埋葬最后一点善良的本性去迎合金钱社会的所谓“与时俱进”,而是指高老头不通晓资产阶级人生哲学。因为地位显赫的伯爵和银行家认为高老头卖面粉有失体面,高老头也认为自己的身份有辱女儿的门面,毅然盘出店面。金钱至上的社会,以金钱论高低;社会的新旧交替,高老头还未将金钱的生存法则植根于内心,就被划为了局外人,温情脉脉的父爱被金钱利害无情隔断,高老头的悲剧是一个不能与时俱进者的悲哀。
亲情源于血缘,血缘凝就亲情,高老头如此高额的付出,也不能换来亲情。纵然时代在变,金钱的爪牙无处不在,但是在亲情这个层面上,还需要保留一份纯洁。用合适的教育方法引导孩子走上正确的人生轨道,树立正确的金钱价值观。这份教育,千金难买。
① 赵恒昌:《资本主义金钱关系的百丑图——读巴尔扎克的长篇小说〈高老头〉》,《辽宁大学学报》1978年第5期。
② 杨笛:《〈高老头〉“父爱”悲剧分析》,《六盘水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年第3期。
③⑤ 杜肖楠:《“父爱”的悲剧——〈高老头〉中关于父爱问题的争议及再认识》,《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05年第5期。
④ 章明明:《心理冲突的理论研究述评》,《广西社会科学学报》2006年第6期。
参考文献:
[1]巴尔扎克.高老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2]蒋芳.从《钱袋》看巴尔扎克“金钱”主题的另类[J].湖南城市院学报,2004.
[3]张静.论《高老头》中的父爱悲剧及其原因[J].文学界(理论版),2012(11).
[4]林雪云.从隐喻的角度看《高老头》中人物的兽性化[D].外语外贸大学,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