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冰作品中的顽童形象

2018-07-13 03:27崔文晶中国海洋大学山东青岛266100
名作欣赏 2018年11期
关键词:顽童天性儿童文学

⊙崔文晶[中国海洋大学, 山东 青岛 266100]

儿童文学从中国产生开始便经历了艰难的发展历程,先是在“五四”抗战等大背景下成为宣传革命思想的工具,后又成为教育工具。但随着社会真正地“发现儿童”,在20世纪80年代,人们真正认识到了儿童是区别于大人和“白纸”的主动主体,而出现了取悦儿童、寓庄于谐的热闹派童话。葛冰作为热闹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无论是否为童话,都一直未放弃“热闹”的特性,宣扬自由、个性化,“从儿童现实生活出发……采用幽默、讽刺漫画、喜剧甚至闹剧的表现形态,寓庄于谐,使儿童读者在笑的氛围中有所领悟,受到感染熏陶”①。所以他的作品大多篇幅短小,系列作品情节紧凑,一个个事件接续发生;不注重细节,故事发展靠事件而非逻辑;善于用顽童讲故事……

葛冰作品中的顽童有时是古灵精怪的拟人化动物顽童(通常为老鼠),有时是童心未泯的老顽童,有时是不认同成人的小顽童。虽然种族、年龄不同,但这些形象都有让儿童“移情”的作用,拟人化动物的弱小、老顽童的童心、小顽童的弱势地位。葛冰便通过抓住儿童的某些“弱点”,对其加以肯定和反面强化,让儿童读者通过“模仿”(将自己想象成作品中的人物),达到对现实自我的认可和发展。呈现出如此的创作特色,不仅是葛冰“儿童本位”儿童观对其的要求,更有葛冰对现今市场化创作的理解。他在为儿童创作其所需要的作品的同时,利用与新媒体的融合,为更广泛的儿童提供了补偿和宣泄,为儿童文学的未来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之路。

一、顽童:虽顽非劣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儿童大多被视为“缩小的成人”、被教育的对象。在此“成人本位”、教育主义的儿童观下,儿童的存在是被压抑、忽视的,“映进眼帘来的却只是轩昂活泼地玩着走着的外国孩子,中国的儿童则精神萎靡,被别人压得像影子一样”②。在此儿童观的指导下,儿童文学始终摆脱不了革命、教育色彩,缺乏对趣味性和游戏精神的体现。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才使儿童文学创作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1978年10月,全国少年儿童读物出版工作座谈会在江西庐山召开,会后提交的《关于加强少年儿童读物出版工作的报告》中提到儿童文学要拥有趣味性、生动活泼的艺术形象和能够吸引孩子注意力和好奇心的内容的创作要求。以此为标志,中国儿童文学开始向儿童性回归,而顽童作为对儿童个性张扬得最为充分的形象,也开始受到儿童文学作家的欢迎。

刘绪源先生在《儿童文学三大母题》中将“顽童的母题”作为与“爱的母题”“自然的母题”并列的母题提出,指出了它通过对儿童爱好自由、渴望认同的情感的认可,能使儿童在文学作品中获得审美快感,得到心灵补偿的重要作用,所以我们要在作品中充分肯定儿童的“顽”的天性,但与此同时,我们也需知道,儿童也是社会人,需要遵守一定的社会规则。因此儿童文学作品中顽童塑造,除了要有对儿童天性的肯定,让儿童能够认同于此阶段的自己外,还要给儿童提供一个“向上”模仿的机会,让儿童在宣泄的同时,得到心灵的健康成长。所以儿童作品中的顽童往往是“虽顽非劣”的,他是每一个儿童在天性上希望变为的,也是每一个儿童在道德上必须成为的。

葛冰作品中广泛存在的拟人化动物顽童、老顽童、小顽童,虽然都有些“离经叛道”的行为,但出发点都是为了“做自己”而非恶。儿童阅读这样的顽童故事,能够从中得到打败成人、挣脱束缚、尽情宣泄的乐趣,却也因为作品中明确的价值观,而不会成为“劣童”,得到真正的成长。

二、热闹的载体:顽童与玩童

葛冰谈起自己的创作时曾说:“一部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光是故事热闹、好看远远不够,还一定要有个性鲜明、让小读者喜爱和难忘的形象。”③所以蓝皮鼠、大脸猫、小糊涂神等顽童形象在葛冰作品中时常出现,他们通过一个个奇异的故事,让儿童读者通过阅读,得到心灵的成长。拟人化动物顽童形象经常出现在葛冰的作品中,尤其是老鼠的形象,葛冰对这类顽童的塑造,往往是“弱者强化、强者弱化”。一方面,通过“弱者强化”满足儿童读者掌控权力的渴望;另一方面,通过“强者弱化”,瓦解权威,肯定儿童读者的“缺点”。

《蓝皮鼠和大脸猫》是葛冰著名的系列童话之一,作品中塑造了蓝皮鼠和大脸猫两个动物顽童。蓝皮鼠虽然是老鼠,但是他有一身好看的像蓝缎子的皮毛,“他还会表演惊险杂技……他在动物世界杂技锦标赛上还得过大奖呢!”④而大脸猫则是一个有着大脸,但身体却还不到脸三分之一的“胆小鬼”。猫和老鼠以现实来说,是猫强于鼠,就像大脸猫自己说的:“老鼠的寿命全……在于……猫”⑤,就如同儿童的成长全在于成人一样。但葛冰却颠倒了两个动物的特性,蓝皮鼠是有着高强杂技水平的大明星,而大脸猫却是贪吃、懒惰的小平民,猫服从于鼠。小小的蓝皮鼠对大脸猫的领导,凸显了弱者的智慧和机敏,儿童读者在阅读的同时,通过在精神层面对蓝皮鼠的“模仿”,一方面实现了自己对以大脸猫为代表的成人世界的反抗和领导,宣泄了平日里积累的“压力”;另一方面,通过蓝皮鼠对大脸猫的领导,满足了自我在成人世界中掌控权力的渴望,树立起对自己掌控未来的自信。而强者大脸猫,他贪吃——吃掉了蓝皮鼠的巧克力汽车车轮;好占小便宜——一直喝以为是免费的美乐牌啤酒;英雄情结——当了救火英雄后更加积极地寻找当英雄的机会……他有很多缺点。作为与蓝皮鼠形象对立的一方来说,他是成人世界的代表,但他的这些缺点却瓦解了他作为成人世界的权威,让儿童读者产生能够打破权威的自信。作为充满缺点的一方来说,大脸猫身上存在的缺点,也是现实中儿童读者可能存在的缺点。但葛冰并没有对这些缺点进行单纯的批判,而是屡次强调大脸猫善良、重视友谊、善于合作(与蓝皮鼠一起开办魔星杂技团),是蓝皮鼠的好伙伴。这也在潜意识中给儿童读者一种认同感,缺点的存在并不会让一个人成为“弱者”,从而使他们接纳现阶段充满缺点的自己。通过这种对弱者、强者动物化顽童的双重肯定,儿童读者既对现实阶段的自我进行了认可,又对自己未来的角色有了设想,从而得到心灵的安慰和成长。

葛冰作品中的小顽童,他们往往用淘气和与成人的对比达到直接反抗成人世界的目的。首先他们在成人眼中是顽劣不堪的,经常做一些淘气的事情。如《绿猫》中,“三人帮”在内的大院孩子们摘桑葚,被“负责扫院子的董大爷望着楼前的两棵老桑树说:‘又要闹蝗灾了……’”“在美术学院教书的吴伯伯说:‘又要搞荒诞画展了。’就是说楼道里、围墙上展开的激烈的‘骂画战’。”⑥但这在成人眼中调皮的行为,却是儿童“玩”的天性的释放。“顽童”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被解释为“愚钝无知的人”“愚妄、顽皮的孩童”,虽然解释将“顽”与“愚”结合,带有“成人本位”的印记,但它仍指出了“顽”和“玩”不可分割的联系。“玩”对儿童来说具有重要的意义,“游戏对儿童的重要性,就如同波尔·阿扎尔所言,游戏之于儿童,是其生活本身,游戏的意义即生活的意义,游戏是纯粹的生活,生活是纯粹的游戏。”⑦所以通过对儿童“玩”的描写,本身就是持“儿童本位”儿童观的葛冰对儿童天性的一种认识和宣扬,儿童读者也能够从中得到“玩”的乐趣。

但小顽童的“淘气”最终是为了瓦解成人权威、反抗成人世界的。如《夹克衫上的血迹》中的曾寒,他是家长、师生眼中的“不良少年”,却比社会中的某些假仁假义的大人更加有情谊、更加真实。他因救了一个磕破头的小孩而将受到学校的表扬,但当校团委副书记找他了解实际情况的时候,副书记却刻意忽略了曾寒在救人过程中的“骂人”内容,而只记下了其救人的结果,葛冰在这部作品中将成人的虚伪刻画得淋漓尽致。还有揭露成人总喜欢美化自己的真相,如《一个孩子的临终奇言》中,父亲向即将过世的儿子坦诚了自己小时候的顽皮经历,“过去总是他教训、评判我,而现在也邀请我对他评头品足了”⑧。小顽童用自己的声音表达了对成人世界的批判,一方面让儿童直接宣泄了自己的不满,同时也让成人认识到自己对儿童认识所存在的片面性和“成人本位”的本质。

葛冰作品中的老顽童,他们一方面本身就具备儿童的“顽性”;另一方面,葛冰往往会设置一个充当老顽童“父母”的儿童,以此来颠覆现实中的长幼关系,给儿童以阅读快感。正如葛冰自己所言:“于是我在小说中也时不时地鸣几声不平,我写的人物,尤其是大人,也爱让他们带点儿孩子般的淘气,借机发泄一下子。”⑨《耳雕》中的“小老头儿”是一个喜欢在别人耳朵后面刻鸡、鸡蛋、驴的捣蛋鬼,而且屡教不改,“该死的,我愿意在哪儿刻,就在哪儿刻,你管得着吗?”他是个被家人宠坏的小孩,“我们老爷子愿骂愿画,你怎么敢不随他?不要说你们外人,在家里,我们哪个人的耳朵没让他老人家雕画过!”⑩但这家的四叔五舅、七姑八姨、小老头儿都怕一个人——七八岁的春儿,她是一家之主。“小老头儿”这个老顽童,有着和儿童一样爱玩的天性,甚至有些顽皮。但他用大人的身体“顽”得理直气壮,而且受到家人的宠爱。身体与精神之间的年龄差本身便能带给儿童以乐趣,在阅读中不自觉地将自己置于“小老头儿”之上,跟着他一起胡闹。而一家之主春儿的出现则是将儿童在阅读过程中的“之上”角色实际地实现了出来,让儿童获得阅读快感和心理满足。同时,春儿对“小老头儿”的惩罚,也能够让成人看到自己平日是如何对待“淘气”的孩子,从而也能得到反思和成长。

但正如上文所说,真正的顽童是顽而不劣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儿童在享受“顽”的同时得到真正的成长。《小糊涂神儿》中的小糊涂神虽然经常带着乔宝做一些调皮的事儿:坐着时光机穿越回了远古时代,结果被变成了灭绝物种总鳍鱼,差点被送进科学院;走进了奇异的空间,结果被馋懒大魔包缠上;进入四维空间,结果却带回一只大鲨鱼……但他们仍拒绝享受馋懒大魔包的轻松考试等诱惑;蓝皮鼠和大脸猫也用自己为没有路灯的村子点亮了光明;春儿也教训了不听话的“小老头儿”……葛冰塑造了一系列顽童形象,但这些顽童的出发点和最终结局都是“向上”的,而阅读这些作品的儿童读者也能在得到心灵的宣泄和补偿之外,知晓真正的价值标准,在“顽”和“玩”中成长。

三、宣泄补偿与自我发展:顽童的价值

葛冰的作品通过具有游戏精神的顽童形象,释放了儿童要求“玩”的天性,并以“儿童本位”的立场,站在儿童的角度,弱化和批判了成人社会。这些特性都能给阅读其作品的儿童带来审美愉悦,在阅读的过程中宣泄被现实社会所压抑的天性,得到心灵的补偿,而这些正是处于成长的儿童所需要的。“从学校生活开始,自我与他人的分化意识就已经相当巩固了。儿童此时已经获得了第一层次的社会知识。他已经了解到由其他人担任的许多不同角色,而且也日渐清晰地知道他是个有自己的需要、欲望、活动与目标的独立的人。”⑪但儿童生活的社会毕竟不是一个能够任其自在发展的社会,随着意识的苏醒,他们将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压制越来越重,这种压制既来源于儿童自身的不成熟,也来自于成人社会对其社会化的要求,这是无法躲避的。

充满游戏精神的顽童对幻想的宣扬,对儿童“玩”的天性的赞扬,对压迫儿童的成人社会的弱化与批判,凡此种种,无一不带给儿童以意外和新奇,体现出持“儿童本位观”的以葛冰为代表的作家在儿童文学中为儿童开辟一个宣泄情绪的场所的创作目的。在宣泄过后所取得的痛快感以及被压抑的“玩”的天性的释放,使得“在这天性背后所隐藏的整个人类追求未来的全面发展的自由的愿望,也在这痛快淋漓的宣泄中得到了安慰和补偿”⑫。儿童的幻想力也在其中得到了保留。

但也正如上面提到过的,富含游戏精神的顽童形象所带给儿童的,不仅仅有对现实自我的认同,更有对自我发展要求的产生。儿童通过对作品中人物的认同,在精神上将自己置于作品人物的位置上,通过这种想象,获得审美愉悦,如认同大脸猫的种种贪吃、淘气的特点。另外在认同过程中,葛冰通过强化儿童、弱者和弱化成人、强者的手法,让儿童在文学中得到儿童也能够战胜成人的信念,给在社会生活中相对成人来说处于弱势的儿童以希望。而因为儿童在认同角色的选择上往往趋向于选择智者、能者的角色,因而儿童在认同智者、能者,通过认同获得审美快感的同时,在不自觉中会接受作品中智者、能者角色的能力与设定,从精神上为自己今后的发展定好目标。

葛冰的作品如《蓝皮鼠和大脸猫》《小糊涂神儿》《小精灵灰豆儿》等都被改编成了动画片,并获得了许多奖项,受到儿童的欢迎,这也与其作品中对顽童的塑造分不开。顽童最主要的体现便在于“顽”与“玩”,为了体现这两个特性,葛冰的作品便多呈现出紧凑的事件、以张扬的趣味性为主要特征,多对话,少心理描写;多叙事,少抒情;多趣味,少教育等特点。而这些特点恰好适应于新媒体“放弃深度,追求速度、广度、利益度”⑬的要求。从儿童读者到儿童观众,葛冰作品中的顽童满足了儿童从现实出发的,充满趣味性、快节奏、审美刺激等要求,以此实现了新媒体和儿童作品的融合和发展。

“我最早接触‘童话’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我常爱玩一种自己发明的小游戏:黄豆是坦克,火柴盒是巨型战车,绿豆是戴绿头盔的战士,红小豆是戴红头盔的战士,而我自己,当然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司令啦……这些有趣的幻想,都是在创作‘童话’,只是没有形成文字而已。”⑭葛冰的所有作品都如同他的童话创作一样,充满了“热闹”,虽然无法否认其只追求一时的刺激,而缺乏“回味性”的缺点,但他的作品和作品中的顽童却通过文字和新媒体实现了让儿童宣泄压力、得到成长的“儿童本位”目的。那些充满游戏精神的顽童,奇异的冒险,巧妙的反差……都将给一代代的儿童带去欢乐,为他们张扬天性、驰骋想象力,进行情感宣泄和接受心灵补偿提供渠道,保护他们坚持自我、健康成长。

① 彭懿:《“火山”爆发之后的思索》,《儿童文学选刊》,少年儿童出版社1986年第5期,第61页。

② 鲁迅:《上海的儿童》,载《南腔北调集》,见《鲁迅全集》(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80页。

③⑭ 葛冰:《三寸博士奇遇记》,《尽情享受幻想的快乐》(自序),化学工业出版社2012年版。

④⑤ 葛冰:《蓝皮鼠和大脸猫》,天天出版社2014年版,第1页。

⑥⑧⑨ 葛冰:《绿猫》,重庆出版社1988年版,第213页,第188页,第3页。

⑦ 朱自强:《儿童文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页。

⑩ 葛冰:《妙手空空》,天天出版社2014年版,第75页。

⑪ 〔美〕霍华德·加登纳:《智能的结构》,沈致隆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91页。

⑫ 刘绪源:《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少年儿童出版社1995年版,第216页。

⑬ 李玲:《新媒介传播中的浅阅读现象》,《电影评介》2007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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