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发展中乡村传统文化的溃散
——论梁鸿的《中国在梁庄》

2018-07-13 02:53张佳雨郑州大学郑州450001
名作欣赏 2018年21期
关键词:梁庄梁鸿现代性

⊙张佳雨[郑州大学,郑州 450001]

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化高速发展,乡村人口大量涌入各大城市。现代化的观念也伴随着城市化的发展涌入乡村。梁鸿不禁发问:“从什么时候起,乡村成了民族的累赘,成了改革、发展与现代化追求的负面?什么时候起,乡村成为底层、边缘、病症的代名词?”乡村作为一个生活场域,更作为传统农耕文明的载体,在面临城市化与现代性的冲击时,越发显得荒芜与破败。乡村人口的流失,生态环境的恶化,精神文化的溃散都让曾经生机勃勃的乡村显示出暮年之态。

一、伦理观念的溃败

“如果不是有家人、有老屋、有亲人的坟在这里,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庄。”当梁鸿回到梁庄,眼前的梁庄已经与记忆中大相径庭。人烟稀少、杂草丛生显示着乡村现今的破败,承载着梁鸿童年时期美好记忆的坑塘现今变成了黑色的淤流,村中虽然盖起了一座座楼房却都上着锁,走在村里的路上只能看到年迈的老人。与生态环境的破坏相伴随的还有乡村伦理观念的溃败。原本和谐稳定的家庭关系被城市化进程打破,大多数农村青年进城务工,年幼的孩子便留在老人身旁。老人对于照顾孩子的任务大都显得力不从心,老人与孩子的隔膜、孩子与父母的隔膜、老人与儿女的隔膜盘根错节在整个家庭中,同时酿成很多悲剧。

被父母留在家里的孩子被称为“留守儿童”,他们等待与父母几乎一年数得过来的见面机会。而在这些孩子最重要的时期,父母家庭教育的缺失带来一系列社会问题,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王家少年杀人事件。一个高中生是处于怎样的心态残忍杀害了八十多岁的老太?而王家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又是如何度过缺乏父母之爱的日日夜夜?不能及时疏导的情绪最终以一种极端的方式爆发出来。城市快速发展,吸引了大量农村劳动力进城务工,但是大量青壮年劳动力的背井离乡给农村的伦理观念造成极大的冲击,农村的老人在本该儿女绕膝、颐养天年的年纪不仅要忍受与儿女的分离,还要承担起抚养孙辈的重任。同时,年轻的夫妻要忍受常年的分离,情感的疏远与沟通的匮乏也造成了很大的问题。年轻貌美、与丈夫感情甚好的春梅一年半都没见到丈夫,寄出的信更是石沉大海,而春梅的行为引起了婆婆和村里人的嘲笑,说她花痴。春梅的正常欲望被压抑,绝望的她最终走上了绝路。农民作为社会的底层,他们的需求是被忽视了的,专家学者们习惯将目光集中在这个群体的生存状况、精神状态、发展态势等问题上,但是忽略了他们作为人最简单的生理和情感需求。

“新时期以来乡土中国创造了无比辉煌的、前所未有的经济奇迹,但是我们何曾想到这是以无数乡土中国农民的妻离子散、骨肉分离为代价的,又有哪位经济学家把这种来自极度的本能的压抑、强烈的生命隐痛、惨烈的内在精神创伤计算在内?”出现在梁鸿笔下的乡村是黑色的、窒息的、绝望的,昔日温情的乡村笼罩着一片死亡的气息。乡土中国的精神隐痛在城市化背景下越发得以凸显,正常的父母子女不得不分离,正常的伦理秩序被打破。

二、精神文化的遗失

梁庄小学曾经是梁庄人的骄傲,在最初建造梁庄小学时大家充满了动力,因为出于对知识的尊重和敬仰,而昔日教学成果累累的梁庄小学变成了养猪场。门口“梁庄猪场,教书育人”显得格外刺眼,具有讽刺意味。村里大多适龄学生也早早离开学校出去打工,这些学生的家长早已见怪不怪。“对于梁庄而言,随着小学的破败,向上的精神消失,一种颓废、失落与涣散也慢慢弥漫在人们心中。在许多时候,它是无形的,但最终却以有形的东西向我们展示它强大的破坏力。”教育一直以来被放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教育是文化的传承,是国民素质的重要体现,在国家越来越重视教育,加大对教育的资金投入时,以梁庄为代表的广大农村的教育何以面临破产的命运?一方面,梁庄小学的败落脱离不了大环境的影响,社会上弥漫着急功近利的思想,在消费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冲击之下,知识成为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文化让位于金钱;另一方面,梁庄大量人口外迁,学生数量急剧下降,村中的小学只能合并教学,学生的爷爷奶奶整日奔波在接送孙辈上下学的路上。

而梁庄坑塘旁边的文化茶馆变成了打牌的场所,前来读书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吴镇的私营书社更是呈现出一种萎缩的状态,影像碟片大行其道,武侠小说把传统读物挤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戏台子从建成到现在也只演过两场戏,本来可以给农民提供娱乐和精神抚慰的文化形式都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麻将、电视连续剧,而家家户户电视上播出的电视剧大多都是以都市为题材的,这与农村的生活相距甚远,同时这些电视剧无法切入农民的生活,更不能直面他们的精神困境。而电视上铺天盖地的广告却以不同的形式刺激着人们的消费欲望,这些消费欲望虽然被刺激起来,但是与农民的购买力却是相悖的,农民只会因为这些消费欲望的无可安顿而陷入痛苦之中。“只要农村不能恢复或能建构出自己的一个独立的文化生态,只要城市文化在‘入侵’中与城里人对农民的歧视相结合而附带了过多的价值判断,那么在一种‘被殖民’的困境中农民的文化心理就将是极为脆弱的。”

三、艰难的“重返”

梁鸿是以故乡女儿的身份进入梁庄的,同时,她也以学者的眼光审视着这片土地和这土地上的人们。这样的双重视角带来的只能是无可奈何的对记忆中的乡村失去的迷惘和苦痛,以及对于仍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农民充满温情的同情。在面对梁庄不能挽回的败落时,梁鸿心中充满了疑惑,难道我们只能看着农村萎缩以及消失,曾经承载几代人的精神之根被现代性侵蚀而无能为力吗?

梁庄的现状是乡土中国与现代性交锋的结果,建成的高速公路像一条巨大的伤疤横亘在广袤的乡村腹地,村民要经过血的代价才能不随意在公路上穿行;频繁的采沙改变了河流的走向,平静的河面下有一个个不可见底的漩涡,这些漩涡又吞噬了多少村民的生命;在走向现代性的路上,农民负重前行,他们被沦为底层,承担着城市对乡村天然的优越感。在梁鸿的笔下,梁庄不只是绝望与毫无生气的,深藏在绝望之下,更有一丝的希望。

巧玉身上还留有传统文化的美德,虽然她背叛了和明的婚姻,与万青在一起。即使屡遭明的殴打,她还是坚定地与万青结合。明终于和巧玉办了离婚手续,在他们离婚的第二年,明被诊断为脑血栓。巧玉和万青从深圳赶回来,照顾病重的明。待明去世后,巧玉和万青表明绝不会占有明的宅基地。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巧玉与万青对仁义道德的坚守,赢得了村里人的认可。王家少年杀人的事情一出,村里人都义愤填膺,他们觉得对于王家少年的惩罚理所应当。以古朴的道德立世的观念还潜藏在农民的心里,“杀人偿命”这个简单的逻辑被村里人认可。而梁鸿注意到芝婶并不是没有意识地活着,而是把痛苦深埋在心底,留守的梁庄人必须用坚硬来对抗软弱。梁庄人面对苦难默默忍受的态度,呈现出强大的生命韧性。

梁庄该走向何处?乡土中国又该走向何处?农村在现代性的路上势必要渐行渐远。面对即将消失的延续了几千年的村落结构,乡土小说家的创作姿态从大肆鞭挞批判黑暗面转为充满惋惜和迷惘的追寻,旧有的传统文化秩序被打破,人们普遍丧失精神之根,而怎样重建新的文化秩序或许成为乡土中国转型的重要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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