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凝
村西王二愣的老爹死了,按照当地的规矩要三天后才能出殡。虽是正月,可北方的天气依旧寒冷,厚厚的积雪还没融化,王二愣家外屋墙上挂满了白霜,王二愣老爹的遗体就停放在外屋门旁的柴禾堆上,穿一身黑色的粗布装老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毡帽。里屋的炕上横七竖八地歪躺着几个守夜的村民,炕梢放着一张炕桌,上面有几个硬邦邦的馒头,还有半盘吃剩下的土豆炖酸菜,桌子中央一盏煤油灯半死不活地亮着,火苗偶尔跳跃一下,灯芯里一朵灯花越结越大,忽然“啪”的一声,灯花爆了。躺在炕桌旁迷迷糊糊的梁有忽地坐起来,揉揉眼睛把头伸向炕桌,盯着煤油灯看了半天,他眼睛近视,煤油灯的火苗被他看得有些模糊,他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去捅灯芯,捅出了许多油烟子,煤油灯被捅亮了些,筷子被烧着了,嗞啦一声,他把筷子插进土豆酸菜盘子里……灯花爆了说明要来喜事。可他转念一想,就在心里说:大半夜的守着个丧事,能有个球喜事!可他不甘心,对着煤油灯发了半天呆,一巴掌拍在佝偻着腰睡在旁边的柱子身上,柱子一激灵:操,你要吓死我呀,正做梦娶媳妇呢,被你一巴掌给搅黄了……打牌,都起来打牌!梁有眯着眼睛,唏哩呼噜把几个人都吵了起来……
四个人围着炕桌打纸牌,两个蹲在边上看热闹。打着打着梁有让看热闹的赵祥替他玩一把,说出去撒泡尿就回来。
梁有站在院子里边撒尿边想,真是点背,输了一块多啦,都被柱子赢去了,灯花难道是为柱子爆的?他一边想着一边提上裤子往回走,他一手去开房门,一手去掀挂在门里的草帘子,草帘子很厚,上面挂满了白霜。他一侧身进了屋子,可头上的狗皮帽子却被草帘子刮掉了。外屋没有灯,梁有蹲下身子用手满地去划拉,划拉到一顶帽子想都没想就扣在了头上。一心惦记输赢的梁有根本没感觉到,他划拉到手里戴在头上的帽子,是王二愣老爹遗体戴的毡帽。
梁有打开里屋的房门,身子没有进去,而是先把头探了进去,因为眼睛近视,他要适应一下从黑暗见到灯光的过程。他把头从门口伸向屋内时,面朝房门坐着的柱子正用一支老粗的纸烟对着煤油灯点烟,柱子歪着头对着煤油灯还没吸着烟,冷丁一眼就看见吱嘎裂开的门缝里有个黑乎乎的脑袋伸了进来,他最先看清的是帽子——王二愣老爹的帽子,他吓得惊叫一声,我的妈呀诈尸了!
守夜的虽然都是村里胆大的,可听见柱子这一叫,也都吓破了胆,真以为诈尸了(死人诈尸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虽然没见过,但老人讲过)。
柱子妈呀一叫,面前的煤油灯也被他急促的呼吸弄灭了,屋里立刻一片黑暗,不知道是谁最先一脚踹开窗户,跳了出去,别人也都跟着跳了出去……刚把头伸进门里的梁有不知道忽然发生了什么,只见几个人都跳了窗户呼隆隆没命地奔逃,也跟着跳上炕,他一跳上炕,炕就塌了,脚下忽悠一沉,以为发生了地震,没好声地惨叫了一声,也跳到了窗外……
前面跑着的人,回头往后一看,就像被鬼撵了似的跑得更快了。梁有跑了一会儿就清醒了过来,他很纳闷,也没地震呀?这几个人被什么吓成这样?更让他纳闷的是他跑得快,前面的人也跑得快,他跑得慢前面的人也跑得慢。柱子边跑边回头,每一次回头看见他,都吓得妈呀妈呀地乱叫,活见鬼似的。
跑着跑着梁有头上的毡帽跑掉了,他蹲在地上用手划拉几下也没划拉到,一着急就大喊起来,别跑啦,我的帽子掉啦。
黑夜里奔跑的人听出是梁有的声音,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惊魂未定地走近梁有……
柱子在地上划拉了几下,划拉到了一顶毡帽,他把毡帽拿到眼前看了一眼,就带着哭腔骂:我×你妈啊,你个瞎×!然后啪地把帽子扣到梁有的头上。你就戴着这个帽子吧,你个瞎×!
梁有被柱子骂得莫名其妙,摘下帽子,举到眼前仔细一瞧,被烙铁烫了手似的,扔出老远。
你他妈的往哪儿扔。柱子捡回了帽子,又扣到梁有的头上说,你从哪儿摘的要戴到哪儿去。
这时有人发现不见了赵祥,就急忙往回赶……在王二愣家窗下的雪堆里,发现了赵祥。雪堆是一个冬天积攒的,很高很瓷实。赵祥可能是在跳窗时绊了一跤——大头朝下倒栽葱似的头插在雪堆里,两只脚无声地举向漆黑的天空。
赵祥被抬到了炕上,又掐人中又揉身子,唿嗒唿嗒只有一口气的赵祥渐渐苏醒过来,此时天刚蒙蒙亮,煤油灯也在跳窗子时弄碎了,破碎的窗子临时用麻袋片挡着,所以屋内依然一片漆黑,他一睁眼,就看见为了救他,没来得及摘下毡帽的梁有,嗷地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