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坤 沈春鹏[河套学院, 内蒙古 巴彦淖尔 015000]
边疆,靠近国界的领土。《左传·昭公十四年》:“好于边疆,息民五年,而后用师,礼也。”唐杜甫《夏夜叹》:“念彼荷戈士,穷年守边疆。”同边境、边界、边塞、边地、边土、边上、边方、边宇、边陲等词语一样,一提到边疆,人们心中立时呈现出交通不便、地形复杂、气候多变,文化偏低、经济落后、居民稀少,且历来为战争多发之地的形象。但这里亦有内部地区所难以比拟的优点,如天蓝水碧、环境优美,民俗风情纯朴多样,人们生活自由奔放,各民族大杂居小聚居团结友爱。
想象是一切艺术创作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它建立在现实基础上,又高于现实,提炼现实,给人以美的熏陶。电影作为艺术作品,其想象更是最为常用。在蒙古族题材电影中,边疆想象便是最具特色的艺术之一。所谓边疆想象,就是在电影中对蒙古族生活栖息的地理地域风貌、动植物种类、历史场景及民族心理进行合理虚构,以期达到逼真、艺术、生动、形象的视觉冲击效果,更能展现民族风情,传播民族文化。它既有自然因素,也有人文因素。
所谓地域,就是地理特色。蒙古高原原本就是以草原、沙漠戈壁、黄土风沙为主要地形地貌,但地势较为平坦,里面多有湖泊、河流,所以在蒙古族题材电影中,这一地理特色毫无疑问被搬上银幕,并被典型化和扩大化。其地域想象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草原。草原,北半球多分布在中高纬度带,从气候上属于半干旱区,蒙古高原上最典型的植被和景观即此。如今,内蒙古的著名草原有呼伦贝尔草原、锡林郭勒草原、科尔沁草原、乌兰察布草原、鄂尔多斯草原等。草原大都广袤平坦,是除人类之外的北方广大动植物的良好栖息地,成群的牛羊、狡猾的狐狸、奔跑的骏马、群体的狼、飞翔的雄鹰及众多植被……而人类则绝对是草原的霸主,从古代先后有匈奴、鲜卑、高车、突厥、乌桓、契丹、回鹘、党项、蒙古族等游牧民族及汉民族生活、生存和发展,其表现出的文明、风俗、传统也是姿态万千的。他们也共同组成了以游牧文明为主要特色,农耕文明相互交汇的草原文明。草原文明注重自然崇拜,追求自由和勇武,生活方式则多是“住无常所,逐水草而居”。这一点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所记最有代表性:“鞑靼人永远不固定地住在一个地方。每当冬天来临的时候,他们就迁到一个比较温暖的平原上,以便为他们的牲畜找一个水草充分的牧场。一到夏天他们又回到山中凉爽的地方,那里此时水足草丰,同时牲畜又可避免马蝇和其他吸血害虫的侵扰。”草原是蒙古族人民生活栖息、生长繁衍,并深深依恋的地方,早已融入蒙古族人的血脉里。影片中每每出现草原,都是以人的生命为代表的。导演塞夫、麦丽丝二人说过:“草原是我们的生命,我们不愿像美国西部片那样把草原拍得荒凉,而是想方设法把它拍美拍漂亮。这是一个感情问题,更是我们的生命需要。”这确实如此,影片中的草原首先是生命的载体。如《骑士风云》中绿荫流翠的草原森林,《东归英雄传》中河水轻抚的草原,《悲情布鲁克》中白雪映衬的草原,《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中夕阳余晖下温暖广袤的草原,《图雅的婚事》中黄沙飞扬的草原,《嘎达梅林》中大火之中的草原,《草原上的人们》中安详宁静的草原,《天上草原》中暖意融融的草原……无不是导演们创作情感、人文情趣和主观想象的诗意表现,它早已超出了自然的再现,而是人们自己所规划的草原。它那么令人向往,那么美丽妩媚,那么富有浪漫的情调,但这并不让人感到虚假,反而让人流连忘返。
其次,草原又有铁定的法则。法则是宇宙间通行的法度和规则,人类与自然界都受其制约。草原作为一个天然的生态系统,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便会产生许多连锁反应,因此草原上的万物都在有意无意地遵循自然规律,彼此相互依存。如《季风中的马》《天边》《珠拉的故事》《索米娅的抉择》《天上草原》等都表现出了一种和谐共存的自然法则。《珠拉的故事》中,嘎拉因为在草原烧野味引起火灾而入狱,表现了导演对草原的保护意识。《季风中的马》讲述了人们对沙进人退、草原退化的反思。尤其是《天上草原》中,虎子的母亲对湖雁说:“湖雁啊,你回来吧,原谅我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吧。”这表现了蒙古族同胞对自然和谐的重视。
第三,草原又是慈善与温柔的化身。著名作家席慕蓉有一首歌《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表现了蒙古高原游子的思乡情结。而在蒙古族题材电影中,草原既宽容,又仁慈,这本身就是人格的化身,是人文的想象。电影所表现的仁爱慈善多是母亲的具体意象,如《黑骏马》中的奶奶、索米娅等。而在《天上草原》中,宝日玛以一个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和温情的照顾,使养子虎子摆脱了失去亲人的阴影,彻底地融入蒙古族家庭中。《黑骏马》中索米娅更是说:“离了小孩子,我活不了。”蒙古族题材电影中,草原是那么令人神往,那么美丽诱人,但随着无限制的滥垦滥牧及环境的恶化,真正的蒙古草原已经千疮百孔了,风沙肆虐,沙漠化日益严重,要找一块如传说中的完整而生机盎然的草原已经十分困难了。正如《天上草原》的导演塞夫所说:“我们拍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绿色、黄色、白色不同颜色的草原,实际上是拼景拼出来的,是不同季节的几个草原拼接成的一个草原,费了很大的力气。”因此影片中所呈现的草原在一定程度上是人为的想象,是剧情所需的情景设计。
动物与人类的生产生活关系最为密切,而马又是游牧民族最为亲近和敬畏的动物。在北方平坦且人烟稀少的广大区域,马是最不可缺少的代步坐骑。根据阴山岩画所记,匈奴人是最早跃上马背的民族,当然后来的蒙古族也继承了匈奴人爱马、利用马的特长,时至今日,蒙古族依然对马具有特殊的感情。在蒙古族题材电影中,作为动物想象的代表,马更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表现素材,几乎每一部影片中都有马的存在,人和马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在《骑士风云》《东归英雄传》《悲情布鲁克》《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等片中,英雄的主角都是在马背上展开了热爱家乡、英勇奋斗、不屈不挠的形象塑造。如在《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中,无论杀伐还是抢亲,直至最后胜利,所有的故事都是在马背上展开。影片中,马不仅是一种坐骑,一种交通、运输的工具,更是给予受众以视觉冲击和民族风情的艺术形象。
马不独是草原游牧民族的物质载体,更是一种草原文化的代表和象征,被赋予浓厚的人文情感,代表了蒙古族的性格和蓬勃生机。电影《黑骏马》即是此类作品。影片中,马是蒙古汉子的象征,是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生活中的伙伴。黑骏马的行踪遍及辽阔的大草原,成为草原坚定的守护者。当白音宝力格重新回到草原时,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的竟然是黑骏马,此种对比更能显出马所隐喻的文化内涵。不单如此,在人与马的相处与对话中,马更展现了草原人民对生命的呵护及温柔,还有他们对于草原的独特理解。《黑骏马》中奶奶多次对马歌唱,马也耐心谛听,仿佛一种生命的心灵沟通。而索米娅更是在期盼黑骏马出现的等待中领悟了生命的本真。在现实生活中,蒙古族人民对马情有独钟,不杀马,不吃马肉,悉心照料马。马早已变成蒙古族人民的感情载体和民族精神的象征,是蒙古族团结友爱和顽强生命力的形象体现。蒙古族题材电影中常常会有万马奔腾、雷霆万钧、场面宏大的场景,将力量的冲击发挥到极致。如在电影《东归英雄传》中,八千多匹骏马从高高的山坡上俯冲下来,整个电影画面都是飞奔的马群。且在马头琴声的背景中,映着夕阳余晖,骏马油亮的脊背和干净而闪光的鬃毛,使受众在视觉和听觉上得到了极大的震撼与冲击。在《骑士风云》和《东归英雄传》中,马被塑造成解救落难者的英雄和侠士,成为救苦救难的代名词。而在《悲情布鲁克》中,英雄则千方百计解救了被日本人拘留的群马。
蒙古族题材电影中的马,与骑手、牧民相互依存,相互映衬。其中人类展现智慧和勇武,马代表力量和速度。例如影片《骑士风云》中玛思尔爬上马车直至从马车上坠下,《东归英雄传》中格里高利和蒙力克在马上打斗并最终同归于尽,《成吉思汗》中铁木真等人从马上跃下掀翻敌人的蒙古包……这些镜头的呈现,让人们更加明白蒙古族和马已成长为一个整体,一种只有塞外才具有的边疆场景。蒙古族题材电影中,马作为游牧民族特有的文化品格,被成功地当作边疆想象的最具典型性的文艺意象参与到电影的叙事中,有力地抒发了感情和营造了真实氛围,成为一种民族认同,在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的提炼中,升华了现实,完成了蒙古族民族心理和民族性格的塑造。
综上所述,蒙古族题材电影中的边疆想象是一种基于现实的乌托邦联想,正如M·福柯所言:“它不同于它所反映和谈论的那些场所,它是真实的空间,它与乌托邦空间存在某种混合、交汇的经验,它是一面镜子。但这些地方仍然是在所有的地方之外。”正是这种边疆想象,使得蒙古族题材电影更加富有艺术性,不仅诠释了蒙古族文化的丰富性、多样性和生动性,更加有力地证明了新中国各民族团结友爱、生活幸福的社会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