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辉 (云南艺术学院文华学院 650102)
中国山水画发展至清朝,山水画坛的正统派以“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为代表,他们在艺术上强调“日夕临摹”、“宛然古人”,拒现实于门外,远离自然山水,陶醉于古人笔墨的一招一式,这种以表现笔墨与空间结构美为依托的主观精神的表达,完全取代了自然的真实感受,他们成了笔墨的附庸,在此期间山水画与自然的密切关系被切断了,临摹代替创造,程式化也使山水画意境的表达变得浮薄。在“正统派”极盛的同时,出现了一些富有创造精神的山水画家,他们强调师法自然、重创造。用心体悟体悟自然山水的情与境,将对自然鲜活的感受融化于山水作品之中,将古人的程式变成了活的程式,并创作出大量新颖独特的优秀作品,为山川造像,为山川传神。清代画家石涛在众多作品中有一幅长卷名叫《搜尽奇峰打草稿》,这幅作品古绝清奇,笔墨苍厚,同时具有自然之生趣。也正是这幅作品的画名“搜尽奇峰打草稿”激励着中国近代众多山水画家,如陆俨少、李可染、傅抱石等许多山水画家都非常强调写生,从自然中寻求创作的灵感。经过半个多世纪两代画人的努力,成就是明显的,无论从学院山水教学还是当代山水画家中都已成风气,并对山水画改革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在这个繁荣景象的表象中,不得不引起人们的反思,这剂“猛药”是不是会有其副作用?学院山水画写生教学中,受西方写生观念的影响,采用以客观现实为依据进行对景写物的观察方式,与传统写生中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观察方式是否有过多的背离?面对这种背离,也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到某种东西来还原山水画写生的本来面目。
中国社会进入到现代文明,其生活方式渐渐脱离了传统的农业社会,人与人之间变成了大规模的陌生人协作社会,智能信息时代使人们更多的透过屏幕感受自然。当代大多数山水画家生活在大城市中,不能像古代文人画家一样常隐居山林,体察自然万物,他们在不自觉中就已经融入自然,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其胸中便自有丘壑,笔下也自有丘壑。当代山水画家只能寄希望于逃离城市去自然山水之中,小住数日写生作画,从中寻找山水画创作的灵感。现代交通的发展,我们的山水画家拥有更多的机会深入的更加险绝的自然中,同时真切的描绘我们所见到的真山真水,使当代山水画更加的丰富。传统山水画家多是长期生活在一个地区,描绘着周边的自然风景,他们更多的目识心记或勾勒大体的形质,很少完完整整对景写生创作;当代山水画家通过对景写生和摄影图像,从写生各方面的条件来看,写生工具的改进,交通发达,出行更加便利,在加上西方素描教学体系在中国的建立,使画家们描画自然物象准确性有了很大的提高,能够更真实的描绘自然,然而却没人能画出与范宽《溪山行旅图》,董源《潇湘图卷》,黃公望《富春山居》等古代经典相媲美的作品。
写生不但是印证古人笔墨的过程,更是用笔墨感应自然万物的过程古代山水画家以情入景,去把握自然对象浑然一体的视觉印象。北宋山水画家范宽早年以李成为师,既而自悟,认识到“吾与其师于人者不若师诸物,师于物者不若师于心。”之后,他长期居住在终南山中,每天与山川林木烟云阴霁之状默契神会,终于创造出标程百代的画风,而得山水之“真骨”。由于写生方式的拓展,传统的山水技法和观念难以适应当代的写生方式,所以当代山水画家大多倾向于借用西方绘画理论来改造中国的山水画,这样的改造表面上看使山水画样貌丰富多彩,可事实上开始脱离中国画的理论根本,脱离山水画的根本理法,那么这样的写生仅仅去描绘自然琐碎的表象,不知我们是否还会叫它山水画?这让我想起宋代画家郭熙在其画论《林泉高致》的开头中的发问:“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我想这句话既是问题也是答案。
在谈论山水画写生中,我们不得不回到中国画的根本问题:书画同体。中国山水画从宋代对自然物象的模拟到元代的自我心性的表达,其支撑点就是笔法。中国书法有五大书体:篆、隶、楷、行、草。这五大书体发展完备是在唐代,而之后书法就进入了书家们的自我心性的表达。也恰恰是书法在发展完备,大大拓展了书法的笔法,从而引发了唐代的水墨运动,从此开启了中国山水的发展历程。由此可以看出构建山水画的根本首先是笔法。其次是山水画的理法,如何画好一棵树、如何画好一个石头?也是我们首要解决的问题,对于毛笔去真实的描画现实是相当困难的,即使真的描绘出来了也是磨灭任性的。山水画以线造型为基础,皴染为根本,最终达到我们可以成为模拟形似。前人的经典作品正是我们要学习的。现代画坛对山水画批判的地方可能正是我们要努力学习的。最后就是我们通过所学去体察自然,用笔墨去感应自然,最终融化于内心,流露于笔端。
当代山水画写生的繁荣背后留给我们更多的思考,我们是否太过于着急创造风格,殊不知风格是通过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养出来的。我们太想用他山之石攻玉,殊不知我们把中国山水画的传统这块玉给丢了。回到历史的深处,才发现我们的无知,读读中国的艺术史建立自己的艺术史观,可能是当代山水画家要用一生去做的,探讨山水画的写生也正是连接今人与古人的一个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