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冠学
(摘自《访草》中信出版社 图/伊诺)
虫声是白天就有的,但一到夜晚,草丛里遍地都是,白天是独唱,夜晚是合唱,各有千秋。最可人者,还是夏秋二季,禾本科的草得雨怒长,站在树林中高可及膝的马唐草海中,一边静观二三百只萤火虫提灯缓缓穿梭树林间,一边细听草丛里遍地虫声竞唱,你以为这景物是天上?是人间?
深夜上了床后,众鸣者业已尽兴,独有一只铃虫在近屋边弹唱,听着听着不觉睡去。有时在两三点时一觉醒来,这位歌手还未歇唱,真不知道怎样来表达此时的感受与感激。
夜间的声音显著,这是事实,光撤离之后,这里是声的世界。
入夜后,听见屋外有沙沙声,由屋侧延续至屋后,人本能地会起警觉心,是城市人的话,或许还会发一阵毛。那是狗走过枯叶地,而后你便听见刨土声,飞土弹着屋壁啪啪地掉落,显然它不是小解便是大解了。
窗外,除非有明月,在屋内灯光的衬托下,总是显得黑漆漆的。忽然,檐下一阵吱吱的响声,那是钱鼠,此地可爱的夜莺——女儿这样说。黑暗中钱鼠响亮的金属鸣声最有闪光的效果。
鸟声并不专属于白天,夜里也可听见多种鸟鸣。
夜鸣鸟有几种,有一种我疑它是青苔鸟。它且飞且鸣,渐鸣渐近,来到新屋屋顶上,撒下它带着孤独而又凄怨的鸣声,而后又渐鸣渐远,折返来处。半夜过后,它又按常例地来,破晓前又来,一夜来三次,激起我心中的一个想象。我想象它即使不是青苔鸟,体型也不会大,凌空飞来,它的背羽必定是浅橘色的,腹羽是普通的白色。它每夜冲着我的新屋而来,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给这田园里不写诗的老诗人一个鲜活的印象,让他每次醒着时不感到孤独?毕竟它是他夜里最为知心的一个精灵。
蚊母鸟,又名夜鹰,不在夜里是听不见它的声音的。
孤鹜和夜鹭是夜里的单音歌者,在空旷的夜空中播散着高而邃的单音,随着它鸣声的远去,让人心神为之远引。
一个懒人懒于开眼,可以不见光的世界,却闲不了耳朵,声音总是曲曲折折地寻来,声音毕竟是更亲近的。就一般人而言,取于光的世界固然不少,取于声的世界则更多,不是吗?你待在家里,听见了四周的声音,却看不见四壁外的光景。黑夜里声音依旧在,而且声音的世界十分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