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一次伟大的阵痛

2018-07-11 16:48汪守德
神剑 2018年3期
关键词:裁军军区

汪守德

重读军事题材文学经典的文章写到这个时候,本就打算写一篇袁厚春的报告文学《百万大裁军》,因为在这部作品发表当时,我就读过它,并认为这是一部很重要的,并产生过很大影响的作品。当然也因为大裁军会不会裁到自己头上,会不会因此脱下自己所钟爱的军装,曾产生过不短时间的纠结和担忧。

由于袁厚春曾是我的老局长的缘故,因而深知他的为人、作风和水平,反映机敏、思维清晰、精明强干是他給我留下的最突出印象。然而在一些年前,却获悉他患了阿尔兹海默失忆症,于是开始为他着急起来。在他从解放军艺术学院副院长的职务上退休之后,我们在一起开过几次会,向来在各种会上都侃侃而谈、话锋颇健的他,常常静静地、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不出多少表情地倾听着与会者的发言,即使是主持人在会议进行之中多次请他发言,他都谦和地嗫嚅着加以拒绝,这同他往日的风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大约在一周多前,有好友在朋友圈发微信,说他下午从校门外走失至今未归,家人们寻他不着万分焦急,次日凌晨3点才有好心人在京郊发现报警,才将他安然送回家中。对此,我不禁默然良久。而于近日又看了一部名叫《阿尔兹记忆的爱情》的音乐剧,讲的是一对青年男女面对女方罹患失忆症时,那份对于爱的坚贞和不舍,更是内心深有触动,促使我写了这一篇《百万大裁军》的重读文章。

袁厚春是黑龙江省富裕县人,个头不高的他,却是个典型的东北人。他1963年入伍,历任铁道兵文化部干事,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编辑、副社长,总政文化部文艺局副局长、局长,解放军艺术学院副院长。还担任过中国文联第六届全委会委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等。他1965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散文集《1979年之战目击记》,报告文学集《省委第一书记》《百万大裁军》,长篇传记文学《大投资家胡应湘传》《一个“参与创造历史”的华人——司徒眉生传奇》等。其中他与朱秀海合作的《河那边升起一颗星》,曾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和第一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省委第一书记》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昆仑》文学奖,《百万大裁军》获《昆仑》文学奖,《老铁们的悲喜剧》获《中国青年报》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火凤凰征文奖。《百万大裁军》无疑是他最具影响力的代表作。

说起1985年的百万大裁军,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人们仍然会想起1985年6月4日这一天。在北京的人民大会堂,时任中央军委主席的邓小平,轻轻地伸出一根指头——宣布中国人民解放军裁减员额100万。这种惊世骇俗、大刀阔斧的举动,为的就是要走中国特色精兵之路,要实现一种中国军队的战略性转变。而这个震惊世界的决定,仅仅是在1984年国庆大阅兵那气壮山河、人们尚记忆犹新的场面刚刚过去半年多之后,那种雄壮的军威振奋起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热情依然在人们心中激荡。

此时,袁厚春正在武汉大学作家班学习,当时的武汉军区也在被裁掉的大军区之列,显然最早感受到了大裁军的剧烈冲击。有一天他听到一个武汉军区作家诉苦说:我老婆苦熬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才拿到一个指标,把农村户口迁到武汉来。我的孩子也刚入学正欢天喜地的,现在要是把他们都搬回去,我都没法跟他们说。心里受到震动和刺激的袁厚春,从这个作家现实状况进而想到全军裁一百万,会有多少家庭遇到类似的问题。但他又清醒地认识到,大裁军从理论上怎么说都是应该做的,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个问题都很值得研究、思考和反映。

袁厚春是个视野开阔、思维前沿、能扛大活的报告文学作家,他敏感地瞅准和抓住了这个大题材,并且迅速地深入到武汉、成都、昆明三个军区进行了56天的实地采访,在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之后,就有了《百万大裁军》的问世,可以认为作品中包含了许多作者对于这一重大问题的多方面、多角度、多层次的透视。

重读这部作品,我们依然会对这样一些数字印象深刻,它真切地反映了大裁军的必要性和急迫性。如世界几个国家的官兵比例是这样的,苏联为1:4.56,美国为1:6.15,联邦德国为1:10,法国为1:17,而中国则为1:2.45,平均每个军官只领导两个半士兵,官与兵结构严重不合理。而且军队的机关庞大,每个军区都有十几名二十几名大部以上领导。对这种现象,邓小平尖锐地指出,“打麻将都得凑好几桌”,“这样庞大的机关,不要说指挥打仗,跑反都跑不赢”。这里面说明了多少问题,也蕴含着多少值得深思的意味呢?

当我再次一页页阅读这部作品,仿佛重温了当年百万大裁军的那些瞬间,仍然强烈地感受到那些时刻部队的焦灼与艰难、非凡与崇高。无论是成都军区与昆明军区谁去谁留的愁与喜,还是仍在参战的部队最后撤编的悲壮;无论是在猫耳洞艰苦条件下以节约物资的顽强坚守支持后方的精简整编,还是部队发生严重问题仍然做出严肃处理以保持有一条正常的保障线;从刹住“汽车大奖赛”的环形跑道,透视出的在裁军中某些人对军车所谓“报废”的荒唐处理,到“857210023”行动对私分财产行为的彻查与通报批评;从某军区首长用188/03048号军运对军营财产的“刮地皮”式的搬家,到清正廉明秉公办事的李廷忠遭到了不公正的冷遇等,所表明的都是在大裁军过程中出现的应当予以赞扬的行动,以及不可忽视的问题的严重存在。

作品是复调式的写作,反映的是大裁军之下的复杂情形。一夜之间出现了相当于英国或法国的60多万编外大军,这意味着即使在部队的精简中,也要做出牺牲与奉献。如在这样的形势下,仍然要承接重庆大型公路隧道这样极具挑战性的工程。我们不可能不记住这样一个人物,即一个在战场上立过一等功,一等残废的编外干部周贵才,他硬是挤进这个工地,“在一年多的施工中,这个在战场上献出一条腿的人,又先后摔断了三个假腿。为了山城人民走路不再艰难,他坚忍不拔地走着世上最艰苦的路”。在重庆高温的季节里,在裁军的高潮中,部队创造着施工的高纪录,终于贯通了这条大隧道。这也许就是这支军队的特质,任何时候都要履行自己的宗旨和职责,因此他们也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作为“百万大裁军”的重要内容,作品自然要写到转业安置这个第二战场,这是必然要遇到的极为艰难的问题。作品也以其生动有力的笔墨,为我们写出了李世俊这样的人物,他像是专攻“军转理论”的学者,写出了《孙子兵法与企业管理》这样的著作。“他是我们这支军队的光荣儿子,他始终以赤子之心,一砖一石地为军人走向经济管理的自由王国铺设桥梁。”这个人物对军队、对军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在他看来,不少军队干部下来遇到一个尖锐的问题,进入新的领域,一切都是陌生的。别人的眼光也带着偏见,不信任,不欢迎。关键在于转业干部要树立自信,这就是管理能力,敢于较量和对抗,具备一往无前,坚忍不拔的精神。这实际上看到了军转干部身上的优势和特点。转业军人在这依然是战场的地方,完成着艰难的转变,也续写着新的光荣。

我们从作品中也可以看出,很多转业干部转到地方的确是要受委屈的,如团职干部不可能会给你安排当县长,因为即使把所有县委书记都换掉也不够干部安排,所以军转干部都是降一级、两级、三级安排,这都是对他们的重大考验。有的团级干部到公社当了相当于连级的书记。在这样的形势面前,一些军转干部显示出了创业的勇气,如昆明军区原来一个很优秀的连长标兵,他说现在地方位置很紧张,我就不去挤位置了,到深圳去自己打一片天下,贷款办企业。当然部队也并非将干部战士往社会上一推了事,有的部队举办转业干部培训班,给他们讲经济怎么回事儿,现在国家形势怎么样,还给战士办一些培训班,学一技之长,修理电视机也行,当个电工也行。像深圳的国营企业或股份制公司,有相当多的就是部队转业干部创办起来的。

显然这在当时是一个很敏感、有一定风险的题材,稿子完成后,送相关部门甚至是报送军委审查,都没有提出大的修改意见。作者自信其作品的大框架是符合军委指导思想,是对全军推动大的变革有利的。但报批得很顺利,很出他的意料。因此袁厚春在谈到写作这部作品时说:“部队内部也有思想比较僵化,比较极端。写《百万大裁军》这一个历史事件,它不可能只有正面的现象,也有很多负面的东西。当然作为一个军队作家必须自己要约束自己,不要比大胆,你敢揭露县委书记,我敢揭露省委书记,我也敢揭露中央书记,不能比大胆,这完全不是文学。”这表明他对这个题材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他在写这部作品时,既反映了大裁军所产生的强烈的震荡和阵痛,又较好地把握了这个重大题材的内容和尺度,这也反映了作为一名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的政策观念、思想水准和文学才能。

裁军或者说军改还在路上,这都是中国在探索怎样走自己的强军之路。作为中国的,特别是军队的作家对此应当满腔热忱,有责任关注这种题材,并且像袁厚春这样的报告文学作家,积极地深入地到军改的一线去,去了解当代的军队、军人和军营生活,从广度上和深度上挖掘和表现好这个题材,使之成为这种题材责无旁贷的关注者、思考者和诠释者,为强军之路记录下最伟大、激荡人心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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